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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_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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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倏忽一夏

  倏忽几个春秋,又是一夏到来,水边树上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水面反射那强烈的太阳光,一片白花花的耀人眼睛,而莲叶田田里,更有挨得挤挤擦擦的大朵大朵莲花,美得蓬蓬勃勃。

  双林侧躺在一处四面通风的廊台上,以手肘支著身子,羽睫半闭,纱袍松松笼着,乌黑的长发顺著肩膀倾泄,滑落在一侧的竹枕上,双脚赤着,宽松的纱裤下能见到光裸的小腿线条。他身侧一个玉色托盘上,摆着一套茶壶茶杯,杯中茶水匀亭朵净,清澈香沁,又有一托剥好的新鲜莲子和菱角,浸在水晶浅碟内,与晶莹剔透的冰块载沉载浮,可惜主人却并不碰,只任着冰块渐渐融化,廊台三面水声淋漓,愈发令人昏昏欲睡。

  外面明明骄阳似火,这自雨廊却以水车之力,将水引往亭顶,然后淋在屋檐之上,四面水瀑落,将蒸腾的暑气带走,人在廊内消暑,肌肤点汗不生,舒爽凉快,简直惬意得叫人不想干活。

  双林一边感慨着古人的智慧,一边懒洋洋地听到廊上有木屐咔咔传来的声音,心下暗叹,知道自己这浮生半日闲又要没了。

  果然,人未至声先道,一声“二哥!二哥!”随着清脆的木屐急促敲在擦得光可坚韧的木地板,一个妙龄少女冲了进来,玲珑如玉的脚趾没穿袜子,光着套在玲珑木屐中,身上穿着雪白的素纨纱衣,头发也只是挽着,却插了两枝玲珑莲花,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点漆双眼灵动非常,她看到双林,娇嗔道:“二哥你太不厚道啦,大哥今天出镖回来,又给我们在杭州的分行带了好几个好镖师回来,听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你又不出去看看,你整日里懒成这样,什么帐都推给我,太不公平了!”这少女,正是当年肖冈救回的肖镇飞幼女,如今隐姓埋名,更名崔妙娘,三年过去,已长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双林缓慢地起了身道:“你和大哥做主就好了,我看你如今举一反三,盘账越发好手了,哪怕再开三家分行,我们家妙妙都能掌得住。”他言行举止疏疏懒懒,正伸了手去拿了放在枕边的玉簪去挽起长发,那宽大轻薄的素色袍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色手腕,整个人明明一贯无心无意的懒洋洋,却偏偏多出了一丝风流的情态。

  崔妙娘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跺脚道:“双林哥你老是躲懒啦!快快出去,大哥说给你带了好些礼物。”

  双林将头发粗粗挽了个髻,衣服腰带也整了整,才被催促不已的崔秒娘一路拉着到了前厅,前厅前边是一片演武场,双林看到远远一群镖师正在场上互相切磋。因着天热,人人都脱了上衣,露出了饱满的胸肌与腹肌绷出漂亮的线条,双林看着那些蜜色的皮肤包裹著富有弹性的肌肉,挺拔的背部线条,心里微微哀叹了一声,毕竟自己的性向摆在这里,说实在的,日日看着这些年轻的镖师们如此肆无忌惮的展露阳刚之美,不得不禁欲的他,着实是有些难受的。

  崔妙娘自幼和这些镖师混在一处,却也并不觉得羞赧,大大方方叫道:“大哥!二哥来了!”

  一位高大的男子转了头过来,他也刚脱了上衣在和新来的镖师比试,肌肉紧实的胸脯被汗水密布,在阳光下泛亮,身上的肌肉饱满而具有爆发力,一丝赘肉都无,好像一只精壮的黑豹,随时都能暴起伤人,他看到肖妙妙,英挺剑眉微微蹙著道:“又不穿袜子。”一边叮嘱了几句镖师,便转身披了衣服和双林妙妙一同往大厅走。

  几个镖师远远看着,其中一个新来的诧异问:“那是崔总镖头的弟妹?怎的和总镖头一点都不像?都这么文弱的。”

  一个老些的镖师笑道:“你这有所不知了,咱们镖局里头,当家的却是那文文弱弱的崔二爷,你别看他面嫩,手腕利害着呢,但凡有什么生意上的难事,只要二爷出马,没有说不通的,只是不爱出门应酬,平日里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性子有些左性。至于崔三姑娘,那可是盘的一手好账,年纪轻轻,听说算帐可以不用算盘,一看就能心算知数,这苏州府里,不知多少富商人家捧着彩礼想娶她回去,那一手盘账管家的功夫,又有崔总镖头崔二爷这样的舅爷,怕不是娶个聚宝盆回去?”

  那新镖头吐了吐舌头道:“这崔家难道是祖坟上冒烟了不成?个个孩子都这般出息,连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总镖头自不必说了,这同兴镖局,不过开了三年,如今连京里都开了分行,京里那是什么地界,从前昌隆、会友、广盛三大镖局在那里,外地镖行要想在京城接镖,都得给他们送银子请他们帮忙才能过,家家镖行后头都有背景,结果这同兴镖局一个外来户,居然稳稳地扎根下去了。我还道这同兴镖局后头有多厉害的背景呢,居然就真的是这白身出身,实在是真真想不到。”

  其他几个镖师都笑了,其中一个道:“哪里一帆风顺的呢。去年京里去开分局生意那段时间我们也难,本来不少元老就不同意去京里开分局,结果当时果然出了事,京里的镖头被卷入了官司里抓进打牢,又有人要收镖局的地说当时被强迫卖的要告官收回。那时候你可不知道有多难,崔二爷跑去京里足足三个多月,上上下下拜了多少码头,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把事情都摆平了,才有如今咱们这同兴镖行的一席之地。京里一打通,苏州府杭州府扬州府那边的商人都肯请我们镖行的人保镖,钱才是滚滚来啊,要不怎么说崔二爷眼光毒辣呢。当时不知多少人都觉得同兴不行了,生意惨淡,连这边总镖局都压了几个月没发薪,好些镖师顶不住,都跑了,谁想到能有今天呢。不过当时崔二爷去京里一回,回来那人瘦得啊,都脱了形,崔总镖头当时连镖都不出了,守在苏州府亲自看着他调养过来的。”

  又有人道:“他长得清减也不奇怪了,我听说崔二爷不沾荤腥的,只爱吃素,这般身子骨怎么可能结实的?”

  又有人奇道:“为何不吃荤腥?难道是信佛的居士?”

  有人摇头道:“不像,似乎就是个人喜好,不过倒是好酒,你如果有好酒,他就会和你多说两句话。”

  不提几个镖师啧啧惊叹,只说崔总镖头,当年的肖冈一行走一行数落着自己妹妹:“妙妙你都快要及笄了,再也不能这样往衣冠不整的男子群里扎堆,家里不穿袜子可以,出来怎么可以不穿?”

  妙妙皱起眉头道:“谁稀罕看那些臭男人啊!哼,都是五大三粗的,从小见到大,只不过是及笄,就偏要管这管那,奇怪不啊!这样热的天儿,前儿我和双林哥出去吃酒,看到河里船娘舞娘们,哪个不是光着脚呀,偏你有讲究。”

  肖冈冷哼了声去瞪双林:“你又偷偷带着她去吃酒!”

  双林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笑道:“就是吃点甜甜的梅子酒,一点都不上头的,那酒是真的好,浓稠得都能挂住杯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杨梅酒!难为他怎么酿来……”他看到肖冈瞪着的眼睛,连忙转移话题:“再说我们妙妙主要是去看社戏去的——女孩子家,能自在的就这几年了,何必拘着她呢。”

  肖冈道:“将来不好说亲,虽然这边风气开放,但若要嫁到好人家,还该娴静规矩些才是。”一边进了花厅,果然那里还放着几箱子行李,肖冈打开盖子,从里头拿出几个妆盒来,崔妙娘眼睛一亮,喜得连忙伸手去接,肖冈却一缩,将那几个盒子都递给双林道:“都让你二哥收着,这是我这次给你采办的好些精巧首饰,将来要做你嫁妆的,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平日里别碰坏了,让你二哥好生收着就好了。”一边又和双林说话:“你也莫要总惯着她了,还是该替她好好物色个人家才是,我整天在外走镖,还是得靠你看着。”

  双林哽了下,在他心目中,妙妙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是初中生呢!哪里就嫁人了?在古代,嫁人是什么好事啊,起早了得罪夫君起迟了得罪婆婆,年纪轻轻生孩子又是鬼门关,他有些尴尬刚想说话,崔妙娘已满脸通红道:“我才不要嫁别人!我就嫁给二哥就好了!我不要离开镖局!”

  双林和肖冈双双呛了一下,肖冈十分尴尬看了下双林,沉下脸怒喝妙娘道:“胡说八道什么!双林是你二哥!”

  崔妙娘跺脚道:“他才不是我亲哥!你以为我年纪小不记得吗?凭什么老要我往外嫁?我嫁给二哥有什么不好?又能继续留在镖局里,二哥对我又好!”

  双林轻轻咳嗽了声:“妙妙还小呢,哪里懂什么,大哥你操心太过了,再过几年吧……”

  妙娘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反过来吼双林道:“我哪里小了!你不要总说我年纪小!”说完自己跺了跺脚,吧嗒吧嗒又冲走了。

  双林与肖冈面面相觑,肖冈满脸尴尬道:“这孩子满口胡言乱语的……”双林笑了笑道:“妙娘才多大呢,你既心疼她,多留她在家中几年便是了,如何反急着要嫁她?”

  肖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义父当年在边疆拣了我收养我,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妙娘是我义父的唯一骨血根苗,我自然希望她早些开枝散叶,给义父留下后嗣,如今孝也出了,也快及笄了,这江浙一代都兴早嫁,十三岁开始物色人选,十四岁及笄便可定亲,然后攒上一年嫁妆,定了婚期,总也要十五六岁才过门,否则一不小心一蹉跎,那就成了老姑娘了,那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义父?衬着如今年纪小,挑选余地大,正要好好选个人品家境都要一流的才算对得起义父恩重如山。”

  双林长叹了口气,知道这也是古人世情,他毕竟和肖冈妙娘是半路兄妹,比不得他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好随意开口,万一妙娘果真误了花期,那他也就罪过大了。只好点头道:“我会留心的,我让子涵兄留心看看。”

  肖冈点头又道:“这次从京城回来,听说太子嫡子满月,京城一片欢腾呢。”这三年虽然双林闭口不谈,但肖冈后来慢慢打听,少不得猜到了那日他们误劫了的人正是当朝太子,而双林一力离开京城,却又偏偏非要在京城建镖行分局,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亲赴京城,力挽狂澜,硬是在京里打开了一片局面,这三年同兴镖局顺风顺水,连他们十来个弟兄,在外行走,开始还怕被人认出,后来却发现那事随着京兆尹换人后,再也无人问津,他们居然真的能在阳光下开着镖局,不少兄弟娶了妻子,过着平淡富足的生活,这不能不说,事情顺利得,简直如有贵人相助一般。

  而他作为总镖头,不免也觉得自己这镖局扩张得有些快了,但凡略有些盈余,双林便开始招人,等合格的镖师和掌柜多到一定程度,就又开了分镖局,他是行伍出身,自然看出来这镖局都设在了军事重镇之地,又都互通消息,驯养信鸽,招收镖师,固然收支是能相抵的,甚至有颇多盈余,但这种仿佛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本银不够不留后路的风格,和一般求稳小富即安的普通商贾大不相同,让他有时候不免暗暗心惊,这也是他急着想将崔妙娘嫁出去的原因。

  若不是天生如此胆大,便是有恃无恐。他这位小兄弟,只怕后头另外有来头,他虽然信任这位小兄弟的人品,而且自己一人吃饱全家穿暖,成龙成虫倒是无所谓,可是妙娘总要安置好才好。

  果然说到太子,双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

☆、第44章 兄妹

  在外自在三年,就算有时为了镖行遇到的危机分宵达曙,殚精竭虑,双林却觉得如鱼得水,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是一个蝼蚁,一粒不重要的微尘,而是能掌握自己未来的人。

  三年的时间,他创造了一个南北皆有,贯通几大军事重镇的镖行,每个镖行还都建了鸽舍,在他第一家分镖行开业的时候,王皇后那边就开始不动声色地给他送来了第一批人手,个个看着都是市井凡人,来历普通,却能干之极。他有理由相信,每一个镖行的镖头、掌柜、掌管鸽舍的,都被王皇后安□□了人手,这点也从王皇后命人给他送了消息,说已将肖冈一群人都清了案底,又另外办理了清清白白的户籍看得出来,王皇后对他所为,是十分满意的。而且除了安插人手以外,她从未干涉过镖行的经营,也分文未取过镖行的利润,反而还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给镖行提供过便利,外人只以为同兴运气好,他却知道有看不见的受只是犹如一条一条的暗线,蛰伏了下来,等待腥风血雨的那一天。

  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女人,双林从来不敢小觑,更不敢动什么手脚,只能借着镖行之便,再做些便利倒药材和稀罕土产的生意。前世因为身怀重疾,因此他物欲上要求不高,却喜欢那种放手做事以及一件事做成过程中所取得的成就感,他如今也十分享受这一过程,这么看来,他其实过得不错,只是偶尔会想起仿佛已经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宫廷奴才生活,太子、雪石、雾松、冰原这些人。

  当年遇劫后没多久开春后太子就大婚了,太子妃是中军都督同知谭西云的嫡女,五军都督府节制全国兵权,谭西云虽非开国勋贵出身,却实实在在手握兵权,显然是王皇后精心挑选过的人选了,太子妃确定后,谭西云便得了安昌伯的爵位,一旦将来太子妃成为皇后,谭西云一个侯爵的爵位是稳稳的了,更是十分有希望升为五军都督府都督,想必这也是他毫不犹豫与皇后结盟的缘由。双林偶尔想起来,会很好奇不知道雪石那天回去后如何了,会被元狩帝、王皇后惩治吗?他对太子大婚会怎么想?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却从来没有主动去打听过这些宫闱秘事。

  肖冈也知道他不太喜欢提过去的事,然而如今说起自己妹子他才有些尴尬,毕竟双林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妻子儿女了,在他面前谈到嫁娶之事,总是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妙妙那边,还要你费费心了,她就服你一个。”

  双林微笑道:“她还小,等她遇到喜欢的人,到时候只怕反而要胳膊往外拐呢,都说女生外向。”

  肖冈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让她自己挑呢。”双林看他沉浸在长兄如父的角色里,忍不住暗暗笑了笑,肖冈这才想起什么,拿了一罐酒出来道:“这是稀罕物,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酒,京里有人卖,专门带回来给你尝尝的。”双林出了宫后,不知怎的忽然喜欢上了这古代的美酒,纯天然酿制,技艺精湛的酒匠能将酒弄成迷人芳香甘美的液体,肖冈大概是心疼这义弟自幼就被送入深宫,况且双林一贯克制,难得有一样爱好,也并不禁着他,不管去哪里走镖都要带上那里有名的好酒回家,久而久之镖行里人人也都知道崔二爷好酒,却并不滥饮。

  双林眼前一亮,接过那葡萄酒,肖冈看他仿佛瞬间点亮的表情,心情也甚为愉快道:“这个听说要放冰里镇过才好喝,但是你身子要注意些,莫要用冰过了。”

  双林点头拿了酒含笑道:“既然哥哥待我如此好,我且就勉为其难劝一劝妙妙,你也莫要整日里嫁人嫁人的放在嘴边,找好好后生,然后找时机多让他们接触接触,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肖冈有些不满,他到底是军中长大,□□惯了,不过他一向信重双林,也没说什么,只又说了些镖行经营的事,才有些委婉劝说道:“这几年我们已有分镖局十二所了,已基本能满足走镖要求了,是不是暂且收拢收拢,把各处稳下来?”

  双林笑道:“大哥说得是。”

  肖冈看他面上并无为难敷衍之色,心下大定,低声道:“钱是赚不完的,你年纪小小,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还当多过些自在日子,有些事情,差不多便可以了,你该多为自己想想,过些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不管怎么样,大哥总是相信你的。”他一想到双林这样人才,这般手腕,却时运不济,偏偏出身在宫里,终身将和平凡人的生活不同,不能娶妻生子,还身负着隐秘的使命,心里就一阵酸疼,忍不住想更疼爱这个弟弟一些,偏偏双林平日里和人疏离平淡,他又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因此总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若是他不是内侍就好了,那他一定把妙妙嫁给他,他心里难过又酸涩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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