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权宦_第41章

陈灯Ctrl+D 收藏本站

  王皇后摇了摇头道:“这事若是太后那边派人来,你压不住,你放心,我有分寸,审讯一事自有因喜他们负责,我不过一旁镇着罢了,你手里还有差使,仔细误了。”

  楚昭到底不肯走,王皇后坐镇东宫,将上下关碍人等一一审讯过,双林等人也陪着熬了一夜,第二日才各自回宫歇息。

  第二日东宫太子妃急病突逝的消息才传开,谭家人进了宫,太子亲自接见密谈,之后便是太子妃的丧事,办得极为盛大哀荣,元狩帝甚至亲自给太子妃点了封号,又加封了太子妃两个兄弟的官职,王皇后那边也赏下许多东西,亲自接见了太子妃之母,曲意抚慰。

  太子妃丧事过后,王皇后便病倒了,楚昭忙完丧事,又日日去侍疾,东宫诸事也都不得不缓了下来,元狩帝也不再给他派差使,他整个人沉默了许多,人更是清减了一圈,然而东宫上下如今噤如寒蝉,人人自危,也没人敢在殿下面前开解劝说。

  太子妃去世一案,牵扯甚广,东宫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消失了,包括冰原,他想悄悄打听过,被雾松制止了,他叹息道:“就算没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别找了,这也是他的命,殿下贴身内侍就这几人,为什么别人谁都不找只找上了他,也是他平日里太过急进不够谨慎的缘故,如今这时候,我们能保全自身不被牵连已是万幸,你还找他呢。”

  双林也沉默了,此事他也十分后怕,那一日若是冰原坚持让他送匣子,他没准也就送了,毕竟冰原是太子身边贴身伺候了许多年,一般人不会轻易质疑他的话。也因为这个,太子妃一见那白绫便万念俱灰选择死去,她大概本就有产后抑郁,又与太子生过嫌隙,多疑多思,再见到太子身边贴身亲近内侍送了这东西来,哪有不惶恐悲观的?如何会想到此事有诈?虽说为母则强,这宫廷里却是吃人的地方,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做得更缜密更坚强?

  而太子楚昭,则为此痛悔自责,夜夜辗转不能眠,这毕竟是他的原配妻子,又是他嫡长子的生母,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怀疑,而酿成大错,其心里的后悔苦痛遗憾自是难表,双林贴身伺候,只觉得他一日比一日的安静沉默,有时候只是拿着书发呆。

  双林却知道,更大的打击只怕还在后头,王皇后,只怕是真的不成了。

  千秋节也没大兴宴席,只由太子带人去了万佛寺为皇后祈福,之后便是太医院开始御医轮值长驻坤和宫,双林时不时跟着太子去侍疾,看她飞速的衰弱下去,甚至已不能下床,双林看着,已觉得是油尽灯枯之相,楚昭显然也有预感,几乎整日整日的呆在坤和宫,亲自尝过每一口膳食,甚至将药都尝过,只是他从来都不是个嘴巧之人,反而是楚曦公主来看王皇后的时候,气氛还欢快些,元狩帝也曾命人传话要来探视,却被王皇后委婉拒绝了,病重时日,她除了楚昭和楚曦,其他人谁都不见。

  楚昭日夜这般熬,当然熬不住,这日还是去隔壁歇息去了,双林却被悄悄叫来了王皇后跟前,王皇后斜躺在床上,看着他,微微有些喟叹道:“这次太子妃一事,多亏了你机灵,没有酿成大祸,本宫还没有奖赏你……只是如今本宫快要不在了,本宫一去,东宫式微,想必聪明如你,也该寻好退路了吧?”

  双林跪下低头道:“娘娘万福金安,神佛保佑,定会凤体康复,小的既答应了皇后娘娘用心辅佐殿下,自然不会贪图安逸富贵,还请娘娘放心才是。”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他果真起了退意打算自保撤离,那些安插在同兴镖局里头的人手暗钉,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他们兄妹三人。王皇后这人,即便是病卧榻上,他也绝不敢再次小觑于她。

  王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本宫知道你不情愿,只是该说的话都已说过了,本宫信你一诺千金,因此,等本宫去了之后,因喜会将经营多年的暗线都交予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经营,多的话,本宫也不说了,只望你将来,能念着本宫曾对你有过的一次善意,能念着楚昭仁厚纯善,保住他……”

  她说完这番话,又是咳嗽起来,整个人脸上都显露出衰微气象,久久以后才道:“将来的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双林看她阖目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胸膛微微呼吸,面色蜡黄,因喜过来悄悄挥手让他下去,他默默退了下去,回到楚昭那里,却看到楚昭睁着眼早已醒了,看着帐顶,脸颊苍白到几乎脱去了颜色,听到他进来,也不动不说话,眸光散乱没有焦点,仿佛呆滞了一般。

  他心里暗暗心惊,走过去倒茶,低低道:“殿下,您醒了?喝杯茶吧?”

  楚昭怔怔盯着帐顶,喃喃道:“我刚才梦见了群狼环伺,围着一只母狮,而那只母狮还在护着她的孩子。”

  双林哑然,楚昭许久以后才转头对双林道:“母后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孤现在就已觉得太累,撑不下去了……那个位子……如果需要舍弃这么多的东西,孤……不想要了。”

  双林心里深深叹息,毕竟年纪还轻,谁又能一开始就认准了目标百折不挠?更何况,皇帝的确不那么好做,换他他也不愿意做皇帝,但是身在其位,争不争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低声道:“殿下,有些事,退,就是死。”

  楚昭茫然地看着帐顶,很久以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是啊,不止是我,还有我身后的人……”

  他好像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一般,起身,双林扶了他起来,端了杯热茶给他,楚昭喝了一口,仿佛回过神说道:“谭家有问题,昨晚审讯,扣儿想起来,太子妃因为总是抑郁思家,皇后娘娘特许谭家女眷入东宫,以解太子妃思家之情,太子妃在家中就与她嫂子交好,只怕……孤与太子妃床帷之事,太子妃曾泄露,但如今事也难查……孤当时接了父皇的差使出外巡视河工,回来后又因为雪石一事……冷落了太子妃,她见过几次家里女眷,只怕就是如此泄漏了……东宫上下,这些年母后和孤悉心经营,即便如此,还是让人混了进来,那小内侍后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是孤之过。如今谭家与孤嫌隙已生,一时难以弥补,细想起来,只怕是楚昀被参不孝一事,让他们狗急跳墙,下了狠手。”

  双林想了一会儿道:“殿下,您年纪轻,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您也为人父了,俗话说为母则强,如今太子妃为奸人所害,小皇孙年幼失母,您更应该要负起为父的责任,为小皇孙振作起来才是。”

  楚昭怔了怔,这些天他疲于处理太子妃丧事和谭家的关系,后来又是母后重病,不免忽略了儿子,他不由问道:“大郎呢?”

  双林道:“在昭阳殿那边乳母带着呢,这些日子娘娘不让带过来说怕过了病气,又怕有个闪失,吩咐了安姑姑每日守着他,安姑姑一贯稳妥,如今小皇孙能吃能睡,很是活泼,殿下要去看看他吗?”

  楚昭起了身果真走到昭阳殿小皇孙住的东暖阁,看到自己乳母安氏正在一旁拿着个布老虎引逗小皇孙,一边和小皇孙的乳娘询问吃奶的情况,看到楚昭过来慌忙起来道:“殿下怎么有空过来了?”

  楚昭道:“妈妈请坐,这些日子劳烦妈妈看着大郎了。”

  安姑姑道:“奴婢担不起……原是奴婢分内事,都怪奴婢没伺候好太子妃娘娘……”说完她眼圈就红了,楚昭看她如此,情绪不由也低沉了些,双林忙错开话题问道:“如今小皇孙已能坐起了吗?”

  安姑姑慌忙拭泪道:“俗话说七坐八爬呢,小皇孙殿下聪明伶俐,如今却已会爬了,还爬得飞快,若是放到地毯上,一会子就能爬到另外一头,可利索了!又是个爱笑活泼的,和殿下当年一模一样。”

  双林听完有些诧异,他从入宫见到楚昭起,就一直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样子,也有过爱笑活泼的时候?低头去看小皇孙,他穿着一件云绿色衫子,手脚都套着金银镯子,雪□□嫩,看布老虎没了,便低了头一心一意和自己脚上的清水白袜子过不去,只管用嘴巴去啃着那脚丫子,啃得白袜子都湿漉漉了。

  安氏却还在念叨道:“看这眉眼儿,和殿下就一模一样,鼻子嘴巴倒像我们皇后娘娘些……”其实小皇孙长得有些像太子妃,但是现在安姑姑是不敢再提太子妃了。楚昭低头将自己长子抱起,稚童懵懂,看到父亲来了,笑着吐了个泡泡,露出嘴巴里光秃秃的牙肉,双林忙笑道:“嗳哟,前几天来还没这白点呢,这是长牙齿了?”

  安姑姑道:“这孩子出牙早,殿下当年到了一岁才出牙的……”

  楚昭忽然紧紧抱紧了怀中那柔软馨香的孩子,低了头将脸轻轻贴在那孩子雪□□嫩的脸颊上,啪嗒一下落了一滴泪来。

☆、第61章 凤之殇

  楚昭那日之后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是一个父亲的事实,每日除了给王皇后侍疾,念书写字外,陪小皇孙和三公主的时间长了起来。

  本朝宗亲皇子周岁才由皇上赐名入金册,之前都是乳名起着,小皇孙的乳名寿哥儿,与三公主楚曦倒是玩得相得,楚昭每日陪着这两个孩子,拿着诗经一页一页的念,渐渐平静下来,不再似太子妃刚过世之时那等颓废之态,而身边也一直点着双林贴身伺候着,内外不避,似乎更倚重于他。

  然而随着严冬的到来,大雪落下,天阴沉沉的,王皇后的身子是越发不成了,有时候甚至一连数日的昏昏沉沉。

  双林这时候想起柯彦说过柯院使打算开春后才给他议亲的话,心里也有了数,只怕王皇后本来病情就有些难捱过开春,作为太医院副使,皇后病重甚至死去,太医院很难说会不会受到皇帝的迁怒,这也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职业,因此若是过了开春,有了结果,才好知道到底给儿子找一户什么人家。

  大概王皇后这样聪明的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那日却叫了楚昭、楚曦和寿哥儿到跟前,睁着有些浑浊的双眼,一一抚摩了一番,才叹着气叫人将楚曦和寿哥儿带下去,拉着楚昭的手,半日以后才说:“昭儿,母后替你打算筹谋,不一定对,却已竭尽全力,只望我儿以后能快快乐乐的,若是母后替你选错了,莫要怪母后无能。”

  楚昭双膝跪下,张口要说话,却哽咽住了:“母后但有命,孩儿无不遵从,感恩戴德,绝不敢有一丝一毫怨怪之心。”

  王皇后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摩楚昭的脸颊,满眼慈爱痛惜:“天不假年,时间太少,否则,我必能见到我儿成为这大乾朝最优秀的天子,可惜……母后如今,却不得不给你选择另外一条路,只希望我儿无忧无虑,得偿所愿,能爱所爱者,能庇所怜者……从此海阔天空任所之,万顷波中得自由。”

  楚昭跪在王皇后身前,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王皇后却低低笑了声:“以后好好照顾你妹妹,我丢下三郎太久了,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他还记得娘亲不……”一边抬头命因喜道:“命人去乾清宫,请陛下过来。”

  楚昭心如刀割,知道王皇后这些年避而不见父皇,如今却一反常态,必是要交代遗言了,他轻轻唤了声母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王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抬了头命两边服侍的宫女:“将帘子放下来……”

  两边纱幔重重垂下,影影绰绰,听到外头有人传呼:“陛下驾到……”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头上仍戴着十二垂旒帝冕,走到帘子前,才缓了脚步,伸手欲揭帘子,王皇后却低低说话了:“陛下,臣妾沉疴在床多年,容颜枯槁,面貌丑陋,不忍破坏陛下心中昔日心目之人,恳请陛下容臣妾效仿前人,隔帘奏禀。”

  元狩帝手一缓,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阿蛮。”

  王皇后一听到这称呼,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嘴角却含笑道:“陛下尚记得臣妾年幼乳名乎?”

  元狩帝久久不语,王皇后笑道:“陛下犹记得与臣妾初识上元夜,踩脱了臣妾的鞋子,却也不道歉,直瞪瞪地看着臣妾。”

  元狩帝低低道:“我是看这位小姐一双眼睛,比当时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心里想着也不知是哪家闺秀,倒如嫦娥偷离了碧霄。”

  风从窗子里穿了进来,将重重的素绡软帐拂动,帐影水波一般摇曳着,空气中依然有着淡淡的佛手香,王皇后不爱用熏香,只爱一年四季摆着各种水果、鲜花,借着那些清香,若是不在宫廷,她本是一个极精致极会过日子的女子,将自己和自己身边经营得舒适舒心,可惜她嫁给了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嫁给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从此以后步步为营,将自己一颗七窍玲珑心磨成了冷硬无比的石头。

  王皇后抿嘴一笑,仿佛也回到了那十四五岁的上元夜一般,她伸手挽了挽自己的长发,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透出淡青色的青筋。脸上仿佛脸色也好了许多,带了梦幻一般的神色:“陛下当时寡言少语,说句话都脸红,如今却也会说起话哄人啦。”

  元狩帝久久不语,王皇后低声道:“时光误人,臣妾这些年,对不起陛下,如今臣妾面目全非,不敢再见故人,阿蛮如今要去照顾我们的三郎了,只能将昭儿和曦儿临终交托,只愿陛下答应我一事。”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