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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_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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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林眼睫毛垂下,虽然很想把这些天的话都好好说给楚昭听,但是身子疲累得不像话,仿佛这么多天紧张提着的心,如今在这个人身边,却都统统放松了下来,于是身体各处统统造反不肯再听头脑指挥,只教他想在这个人温暖的臂膀里睡去。他整个人都迟钝了许多,许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有些不是我做的,不知道是谁将这些安在我头上,大肆传扬,我这么个小人物不值当如此,怕还是冲着你去的。只是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领兵平叛?如今朝中也并非没有大将,你如今领兵,会不会让陛下心里猜忌——这平叛,也危险得紧,只怕耗时又长,领的兵又不是藩地你用熟的将领,出了什么岔子或是被人暗算了,太过行险了。”

  楚昭扳过了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睫毛,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双林刚被狠狠疼爱过,敏感之极,眼皮子被他濡湿的舌尖舔舐,立刻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一株刚刚被浇灌过的植物,他低声道:“别担心,若是父皇猜疑,就不会许我领兵,既然许了,那便是本就有此意,武靖公不在,如今京中勋贵失去了领头的,都各自为政,父皇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整合这些人,至少如今我是可靠的,只让我们这些藩王自相残杀一轮罢了,你等着看吧,一方面安喜逢喜,必有一人是我的监军,另外到时候宫里肯定会让我把世子送进宫里,也算是个人质了……呵呵,父皇算无遗策。”

  他笑得很有些凄凉,双林心里一软,睁了眼睛,伸手抚摸着他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汗湿宽阔的背部,道:“那你又何必去,带着世子好好做你的闲王不行么?”

  楚昭伸手轻轻拨着双林被他□□了太多次鲜红的薄唇,低声道:“因为孤忍不住了,这样无能为力的日子,孤受不了这样无权无势的日子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人被人抢走,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要忍,权力,只有权力能带来一切。”

  双林心里一缩,睁了眼看他,楚昭含笑道:“别替孤担心,你忘了,福州那边还有我训练的水师呢,海狼那支力量,用好了便是一招奇兵,孤不怕他们,你只管乖乖在宫里待着,好好保重自己,莫要再生枝节,千万别多管闲事。”

  双林轻轻嗯了声,楚昭看他一张脸比从前又小了许多,苍白柔顺,和从前失明养病那会儿又有些相似,心中怜意无限,低了头亲了又亲,道:“我这一去,不知多少年……你,你不许忘了我。”

☆、第118章 春闱案发

  楚昭很快便率了大军出师,果然元狩帝指了逢喜做监军随着楚昭出征,小世子也接入了宫中抚养。

  而且很快便有了捷报传来,先锋谭西云出师告捷,先将闽王的军队压回了藩地内。捷报频传,朝廷也平静了些,而虽然战事起了,三年一度春闱仍然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三场考完,礼部贡院便封了禁闭,开始了弥封誊卷阅卷的工作,并选出了两百名贡士,很快开始了殿试。

  然而殿试上,却有参加殿试的进士在奏对答题之时,战战兢兢,文不对题,元狩帝讶然,细问之下,却发现此人满腹草包,胸无点墨。元狩帝当廷震怒,立时命人将那进士拿下刑部,着刑部大堂细细审问,没多久居然揭出此人本不学无术,是南粤一富商之子,侥幸买了秀才功名,又重金请人替考换了举子功名,本来到京城只是想看看,结识些贵人,便也来了京城,看到有一书馆号称有卖秘题,便故技重施买了下来,请随行的师爷做了题目,强背了下来,没想到进了贡院,居然当真三场试题全中,他喜出望外,加之胸中无甚么学识,也不删改,便将那师爷做的文章全抄了上去,如此居然中了进士,偏偏大概这位师爷有些才学,写的卷子花团锦簇,居然被点进了殿试,元狩帝一问之下,他到底心虚,又看到天威凛冽,哪里答得出来,再被当殿革去功名,拿下刑部,登时一五一十将买题之事说了出来。

  刑部得了口供,忙派人去拿了那书馆老板来审问,那书馆老板也是面如土色,所谓的谜题不过是商户赚钱的手法罢了,只是一个噱头而已,大街小巷并非他一家在卖。而他年年都卖秘题,每次也不过是哄些外地来不懂的冤大头罢了,能够有个一题擦到边都已算是侥幸了,没想到为何偏偏今年居然三场全中。枷锁锁上过堂,三木一上,他叫冤连天,招供题目是出了十两银子让一个落第多年名叫徐宏才的穷困举子拟的,寄住在那鸿恩寺内,刑部命人去追捕,鸿恩寺里却早已找不到此举子,不过画了个形貌来,却人海茫茫,想来找不到人了。

  线索断了,刑部也只得将此事具折上报,元狩帝览奏后大怒,落第举子如何拿得三场题目却只求十两银子?春闱三场题目不过寥寥数人知晓,定是有人泄题,眼看事发才捏造此事!更荒谬的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居然能通过院试乡试,一路买卖直到皇帝的跟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朝廷体面何在,科举尊严何在?

  而此时,春闱舞弊案的流言如洪水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很快有御史弹劾本届春闱主考颜应勋,中乱春闱,以收渔利,甚至隐隐在弹章中指出其后恐怕有人指使,提前市恩,收买人心,这弹章一上,显然矛头直指之前主持春闱差使的太子楚昀。

  颜应勋乃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在士林中颇有些文名的,哪里经得起这种弹劾侮辱,立时上疏自辩,为平息流言,请复核今科春闱所有卷子。元狩帝帝准奏,令礼部、翰林院诸位大学士,会同五经义、四书义同考官十余人,复核今科所有进士卷子,再将情况具录。很快礼部裁定“前后阅卷去取之间及查其余朱卷未审有弊,其余诸事,皆系影响之词,暧昧之事,碍难查办”,将结果上报元狩帝,而太子更是进宫,跪着扶着元狩帝膝盖大哭道:“定是有人想要污蔑儿臣,离间天家骨肉,其险恶用心罪可当诛!”

  然而此事到此时已在民间和赶考的士子间引起了极大的影响,物议沸腾,朝廷诸官更是猜疑攻讦不休,然而此时刑部大狱中的那名南粤士子,忽然暴毙身亡,消息传出,朝野大哗,赴考的士子们更是群情激昂,认为此案必不是一个书馆老板就能提供的试题,其中必然有考官涉及其中,且还有重金买题的士子未曾被发现!赴考士子们联名上书,要求严查此案,重开春闱!

  考生哗然,众怒难犯,事关朝廷科举体面,如不赶紧查办,后果不堪设想。元狩帝没多久下旨,命御前秉笔太监傅双林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会审此案。由中官同法司一起审录罪囚,本朝多有前例,多为疑案和大案,中官往往实际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也因此往往在案件重审过程中起到十分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傅双林作为肃王曾经的亲信内侍,如今又是御前炽手可热的权宦,命他来参与这与太子楚昀有关的春闱疑案,这就耐人寻味了。

  政坛之诡谲难测,一言难尽。至于这案情究竟如何,真相如何,实在真的不重要了,关键是,元狩帝希望这场案子会达到什么样子的效果?傅双林接旨后,心里一阵叹息,知道果然如楚昭所说,元狩帝终于找到了机会将自己推到了台前,而自己作为肃王曾经的亲信内侍,重审此案,无论此案最后结果如何,太子都不会饶过自己,自己将是一把锐利而忠心的楚昭的刀吗?还是元狩帝用来制衡儿子们的权术工具?

  双林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当日便到了大理寺,三法司负责会审的官员刑部尚书蔡可玉,大理寺卿魏武,督察院左都御史张清宇也都到了位,看到双林出来,各个叙礼,却都有些惊异于这位天子宠宦的年轻,之前傅双林被弹劾之时,朝廷一些官员对他的名字还是陌生的,如今看到其人,面容清秀,谈吐谦和,并无一般宦者的卑微畏缩或是浅薄傲慢之态,心下都微微有些吃惊。

  按例,会审中官带着天子敕令到大理寺会审,座次居中坐于黄盖之下,三法司官员位列左右两边,御史、郎中以下的官员捧着案牍侍立一旁,双林虽然不曾推却位次,却表现得颇为容让,先到了位次上,再三请了三法司几位官员入座,才自己徐徐坐了下去,不卑不亢,行为大方自然。

  审案过程,双林更是请大理寺卿全程主持,他大多时候沉默,偶尔出言一问,查看各项证据卷宗之时,也颇为认真仔细,其实案情说复杂也算不上复杂,只是狱中暴毙的南粤士子让案件显得诡异起来,是灭口?还是畏罪?卖题目的书馆老板声声喊冤,失踪的出题落第士子毫无线索,之前刑部已问询过,便是颜阁老也上了堂,态度十分傲慢,一口咬定当初与两位副考官拟了十道题,上呈天子预览,之后由元狩帝用红笔圈了三道题作为三场题目,封还贡院,此间所有春闱的主考官、副考官、同考官甚至包括抄写试题以及誊录春闱举子所有试卷五十多名弘文馆校书郎,全都在贡院之内不许出外,整个贡院春闱期间都是重兵把守,不通消息,试题究竟是如何泄露的?刑部之前已如篦子一般的将贡院所有涉案官员一一询问过了,却一丝头绪也无,毕竟,即便是主考官和副考官,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有十道题目,最终元狩帝圈定的那三道题目,却是考前三位考官一起拆封分发下去的。

  说白了,如果那个卖题目的落第举子真的存在,那也只能是狐狸精一样的人物,才能在考前就如此准确地押中三道题。但是他们是在审案,审案就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结果给天子交代,给赴考的士子交代,给朝廷文武百官交代,给天下交代,总不能给天子上奏,此案涉及鬼神狐怪吧?

  案子一审就是三天,三天下来,就连押送试题的侍卫都被问过甚至动了刑,却毫无收获,案件就此僵住了,所有审官都疲惫了,三法司主审官几乎都对案子如何审理不再发表意见,竟是都看着双林如何处置。

  双林也只是苦笑,案件到这里,已经太清楚了,只是谁都不敢说,题目当然不是没人提前知道,至少,划定三道题目的元狩帝是知道的。题目,是否就是元狩帝自己泄露出去的?如果是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是想要做什么?是将太子楚昀一系官员都一齐拉下水,全部整治掉?

  自双林接旨以来,元狩帝就未就此案给过他一字指示,而偏偏三法司主审官都看着他,以为元狩帝另有交代于他,于是都并无措辞。如今朝野上下尽看着这个案子最后如何处置,元狩帝究竟想做什么?

  双林甚至连安喜都旁敲侧击过了,安喜只是笑道:“这也是陛下看重你,其实审案么,依我看,若是一时拿不定主意,索性拖一拖,拖着拖着兴许案情就明白了,你说呢?”

  拖字诀,的确是官僚社会解决事情的灵丹妙药,只是却不是双林的一贯风格。

☆、第119章 夜谈

  大理寺卿魏武走进衙门口,一眼看到宫里的轿子还在,问旁边守门的衙役道:“傅公公还没回宫?”

  守门的衙役笑道:“回去过了又来了,说是想起一件事,要看看卷宗。”又点了点头道:“这位公公挺客气的,每次来都打赏我们喝酒,这几日天天晚上都来看卷宗到深夜,倒和其他内官不大一样。”

  魏武笑了声,他今日喝了些酒,这案子他本来也只是隔岸观火,对这位天子跟前的中贵人更是敬而远之,今日倒是对这权宦起了些兴致,乘着酒意,走进了大理寺大堂上,果然看到堂上案边点着灯,傅双林正端坐在那边,一页一页的看卷宗,灯下看他白天玉一般透白的脸色如今镀上了一层暖光,墨色双瞳极是幽深,双唇仍习惯地紧紧抿着,神情中带着浓浓疲倦之色。

  居然不是装模作样?魏武心头讶然,扬声笑道:“傅公公辛苦了。”

  双林抬头看到是魏武,忙起身施礼道:“魏大人。”

  魏武笑道:“傅公公可是想到什么线索了?”

  双林微微锁眉摇头道:“并不曾,只是因为接了这差使,宫里的差使暂时免了,如今并无头绪,不如索性看看卷宗,兴许能看出什么。”

  魏武意味深长道:“公公得近天颜,平日里又是极得陛下信重的,有公公在,我们只管以公公马首是瞻便好了。”

  双林这几日一味低调谦和,心里其实抑郁难解,原本看这魏武审案之时问话一语中的,能干老练,年方三十出头,却通晓律书,谙于人情世故,如今朝廷中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这位从下头一步步踏踏实实走上来的大理寺卿,却是个难得做些实事的能吏,其实心里是十分尊重的,只是如今听他忽然如此暗含讽刺的说话,心里怒气一起,那隐藏在平和顺服表象下的桀骜不顺便忽然冒了出来:“大人如此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便以为能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平官了?”

  魏武一怔,看向双林白日里幽黑平静的一双眼睛,如今居然仿佛燃起了两簇小小的火焰,还是太年轻了?他饶有兴致笑起来:“公公难道认为此案真凶当大白于天下,还真相于朝野?”魏武点了点头,失笑道:“想不到魏某人倒是小看了公公的志气,真正水浅而舟大,佩服佩服。”

  双林看向他洞若观火讥讽揶揄的双眸,不避不闪:“我本以为魏大人与朝廷那等专注于文章辞藻,开口道德、闭口心性,空谈误国的大臣不同,是个实干之人,没想到却也学会了明哲保身,昧于世务,精于权谋,只怕今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魏武仿佛被逗得发笑一般:“这一个天字号的大烂污,不知公公有何法子解开了,下官倒要请教公公了,此一事事涉太子,公公又是肃王之人,我等臣子若是介入太深,岂非有站队之嫌?”

  双林冷笑道:“难道魏大人以为此事袖手旁观,便是忠于陛下,不偏不倚的好臣子了?”

  魏武含笑道:“难道不是?”

  双林淡淡道:“我只问大人,此案若是迟迟没有个定论,此事将会如何?”

  魏武兴致也起了,坐在了下首太师椅上,微微松开脖子下的袍子扣子道:“此事拖下去,自然对太子殿下名声不利,颜阁老声名狼藉,礼部一应官员最后只能一律问个渎职塞责之罪,革职的革职,流边的流边——之后太子再难担当差使,而相比之下,在外南征北战大有硕果的肃王凯旋而归,累累战绩而回,这难道不是造出此局的人所想看到的吗?公公是肃王身边人,当十分希望能看到这样的结局才对。”他这些日子在这案子上其实付出不小,越看得清楚,心里越是失望,事关几千士子前途三年一次的春闱,十数名考官官途的考试,却被当成砝码,在有心人手里拨弄,成为权力夺储的工具,而三法司与内官会审,更是□□裸的对他们这些认真审案人的一种侮辱,他也早就放弃了对这案子真相的追索,冷眼看着这案子最后的走向。

  双林道:“只要什么不做,那就是这样的情形,那么,几位大人,无形中,不也已站队了?”

  魏武嗤笑一声:“这也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

  双林淡淡道:“容我提醒大人一句,今上自幼不得太后喜爱,便是登基之后,也与太后多有龃龉,为此,今上在两位皇子的抚养上虽有主次却仍存爱子之心,无论谁在储位上,都从未容忍任何人辱及亲子,两位殿下待今上,也是一片孺慕忠诚之心,旁人难以离间。”

  魏武一怔,双林又道:“战场征伐,须臾万变,肃王征战在外,如今捷报连连,而朝廷春闱案发,对太子殿下名声十分不利,列位臣子们都是宦海老手,惯于持盈保泰,人人自以为明哲保身不站队,便为稳稳保权立足官场之不二法门,实亦愚不可及,安知上头,是不是正要借此案观遍百官言行心性?列位大人,遇事只看到其中利害,明哲保身,只做那墙头草等天风浩荡之方向便顺着倒之,焉知在上头眼里,不是将来迫害自己不得势亲子的为奸狼狈?”

  魏武一听,忽然悚然而惊,如今肃王羽翼已丰,根深树大,朝廷里略有些经历的老臣,大多看出了元狩帝的栽培之意,然而当今太子,元狩帝果真会放弃吗?那也是他的亲生子!无论哪一位儿子上位,这位帝王恐怕都不愿意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死于权力之争上。这些日子,为了春闱疑案,朝堂喧嚣,几乎每一股势力都席卷其中,有各为其主拼杀的,有落井下石借机倾轧的,更多的是和自己一样,自认为看清了局势,于是冷眼旁观的。然而,若是这位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并非表面上的无情的时候,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和那些落井下石的,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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