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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碧血银枪_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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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听到范成的话时,赵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现在,赵云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王妩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一路乔装,就跟在他的骑兵队伍之中!

  五天四夜,千里急行,飞袭北海!

  这看似令人心神震动,甚至会令人两眼放光的泼天之功背后,要付出的是什么,没有人比赵云更清楚。

  就连铁铮铮的男儿都能被这征战的压力和长途的辛劳几近逼到体力精力的极限,更何况像王妩这样的一个弱质女子?

  她究竟是如何坚持到进了城门才脱力晕过去的,赵云不得而知。他只知眼前的这个弱女子,从并骑甘陵,到同闯信都,从疾驰三百里引平原援兵,再到这次不声不响千里奔袭,如此胆识,如此果决,堪比乱世英豪,毫不逊色!

  赵云突然有些庆幸现在那双仿若看透人心的漆黑双眸紧紧阖着。

  他可以放任自己满腔的热血激涌,心跳如战鼓。不同于阵前厮杀,这股热血直冲得他眼眶微微发热,激得他那双挽弓执枪若等闲的手,想绞块湿布为王妩擦一擦额头的冷汗都在微微颤抖。

  黄沙草原上,那一张如花笑靥,飞扬的发梢,飞扬的眉眼,以及那马上亮彻天地的飞扬神采,一幕幕在脑海中飞旋而过。还有那山林里,清清朗朗的声音,字字入心。

  乱世之中,他本求保家卫土,建功立业,不负一身武艺。

  可就在那一刻起,冷静平和的心境似翻起滔天巨浪!

  他要成就一身功名,要俯仰天地,纵横疆场,万古留名!无论这其中有极多凶险艰苦。

  但他毕竟太年轻了。

  公孙瓒用将,讲究资历经验,看重军中威望。要功绩,要名望,他没有太深的根基,更没有一把经月累年长在军中,象征年纪,象征身份的花白长须。他只有一腔热血,他只能拼胆识,拼险阻,拼命。

  用一身的功绩,去做……盖世英雄!

  王妩并没有受伤,她只是累极了。说她晕过去了,倒不如说,她是睡着了。

  没有汽车飞机的年代,千里奔袭,日夜无休,目不交睫。虽说有范成暗中看护,可他毕竟还要负责前后哨探。到了最后两天,几乎每一次眨眼都有上下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来的可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视线开外的景物是随着马匹奔跑而跳跃,亦或是因为她越来越头晕而旋转。

  夹紧马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腰酸背痛,身体只是僵硬地机械式地重复着一起一伏的动作。纵然她出门时早有准备,穿了三层中裤,又在大腿内侧绑了绢布,两侧的皮肤终究还是没有逃开被坚硬厚实的马鞍侧沿再一次磨破。

  好在她昔日有过徒步挑战极限的经验和心智。自第三天一早开始,王妩就已经露出了体力不支的迹象,全凭着一股意志力支持。是以一进城门,心神松懈下来,王妩一声不吭地直接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只是这一觉,王妩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影影憧憧,枪戈林立,刀枪铮鸣,人喊马嘶,无数声音纷繁嘈杂地交织在一起。

  有人举起刀向人群挥舞,有人惨呼着倒下去,有人在马上扛着大旗,有人跌下马,被马蹄踩得支离破碎。喊杀声,求救声,忽而模糊,忽而震响,鼓噪着耳膜。

  浮光掠影一般的梦境,浸透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好似一幕红纱,波浪般的随风飘扬,但就是遮挡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心里的最深处,王妩知道,那是血光!

  马背上颠了五天四夜的身子,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疼得厉害,好像被人生生扯成无数块。两条腿几乎要跟着抽搐起来,肌肉扭曲,辗转翻腾。

  脚踝小腿处不知被沿途的草木割出多少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然而这些伤口在她大腿内侧的伤下,却苍白无力得几乎如同不存在。

  最娇嫩的皮肉,好似被锉刀狠狠磨过。火烧火燎似的疼痛中,竟还伴随着轻微,却不容忽视的瘙痒,让她即使在睡梦之中,也忍不住并拢了双腿,互相磨蹭。可偏偏轻轻一碰,哪怕是皮肤和中裤裤管的相触,也是有一阵直刺入心的剧痛。

  模糊间,王妩却仍是不醒,只苦皱一双眉,喉间溢出一连串难受的呜咽。

  忽然,似有清水淋上伤处,火烧般的感觉随着随之而来的一阵清凉缓解,但是触碰到水的皮肉紧接着却更加刺痛起来。

  王妩想要翻个身,避开那饮鸩止渴般清水。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到她额头上。

  “忍一忍……马上就好,上了药就不疼了。”

  耳边,她隐约听到有人和她说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可过耳成云烟,她的大脑死机了一般,竟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于是,王妩反手按到那只手的手背上,叨念嘀咕出一连串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话来。

  她话音未落,两腿之间真正清凉起来。不是清水过时那只存片刻,就流走的清凉。

  王妩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手,牵引着那股清凉,一点一点地涂到她两条大腿内侧的皮肤上。灵活而温柔,每过一寸,如熨斗似地将那痛楚慢慢烫平。

  王妩紧皱着的眉头跟着舒展开来,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僵直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她的心神仿佛刚刚放松下来,又立刻被一团浓云似的,赤红如血的色彩猛地惊醒过来。

  王妩睁开眼,入目的却是又高又黑的长长的屋梁。在昏暗的火光中,看不清梁上有什么,只一团晕开的墨似的黑。

  她脑中还带着一丝昏睡后的迷惘茫然,努力睁大了眼,偏一偏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还有些叠影的容颜。

  赵云俊朗的容貌也是灰扑扑的,身上的衣物看得出只匆匆脱了一件披风,银盔就随手扔在一边,头发散乱,只随手在脑后一扎,甚至都没有再仔细梳一梳。

  赵云见王妩睁眼,目光不由亮了一下。匆匆放下手里一直为王妩擦汗的布巾,转身到屏风外面倒了水,递到她口边。

  王妩怔怔地看着他来回忙碌,两行清泪,不知不觉,突然从渐渐清明沉澈的眼中沿着耳侧脸颊滚落下来。

  “怎么了?还有哪里疼?哪里不适?是不是方才下马时摔到了?”赵云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囊,紧张万分地问出一连串问题。

  王妩却不管他,泪水越来越多,先是无声地一道道交错着从脸颊上滑落,压抑着喉咙里发出的呜咽,最后干脆放声大哭,涕泪横流,全无形象。

  她刚刚亲身参与了一场战役!

  清清楚楚地看着尸山血海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堆积,然后她再纵马踏着飞溅的血肉。虽然范成一直护在她身边,但千军万马之中,总有疏漏的一息半刻。

  有曹军的长刀向她头顶劈砍而来,有自家的兵士长枪挥舞间险些拦腰将她扫落下马,王妩在最后的一刻疯狂地驱马疾行,不知道马前撞到了谁,不知道马下又踏过谁的尸体,用尽全身的力气。

  作为一个来自文明社会的现代人,自从来到这个乱世开始,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模样。战争,流血,每一次横陈在她眼前,她都尽力地劝说自己这一切都在历史上切实地发生过,她只不过是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特效电影。

  而这一次,她如此真真切切地意识她自己就是这电影里的一部分,不是冷眼旁观的观众,看得也不是悲欢离合的情节。甚至和那次在公孙瓒大营里不同,她穿行于腥风血雨之间,飞溅的血液和肉沫沾上她的脸颊时,还带着余温!

  然而这一通眼泪,既不是埋怨连日赶路的委屈,也不全为方才那血腥战场的恐惧。就连王妩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也许是透支了体力之后的片刻脆弱,她哭得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每一块紧张过度的肌肉都发起抖来,哭得几乎被来不及进入肺叶的空气呛得滞住呼吸。

  等她最终慢慢地,一抽一抽地止住哭声,伸手抹脸时,抬头便看到赵云手足无措,又一脸的震惊的模样。站在她身边,举手投足都不自然起来,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少年老成,冷静自持的模样?

  王妩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止住了哭,赵云明显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又重复了一下方才的问题:“还有哪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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