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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有幸_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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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正是礼拜天,刚吃过早饭没多久,许鹏就来敲门了。前几天打架就是他们俩一块儿干的。许鹏虽然不是“黑五类”,但自打前年他爸妈离婚,他也成了班里同学挤兑嘲笑的对象。原先苏思远跟他不是很熟,就三年级的时候替他说过两回话,“同病相怜”的俩人就这么建立了友谊。

  “诶你怎么来了?”苏思远惊诧道,“你妈不是不让你跟我玩了么?”

  那天打完架以后,许鹏跟他一样也被人家家长找上了门。他妈本来就是一个人带孩子,棉纺厂的工作又忙,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气又急,当下就把孩子打了一顿,打完又抹着眼泪儿说不许他再惹事,更不许他再跟“黑五类”混在一起。

  “我偷跑出来了呗,”许鹏朝他挤挤眼睛,“我妈今儿加班,六点多才下班呢,她回来之前我到家就行。”

  “算你够朋友。”苏思远揽着他的肩膀出了屋,冲厨房里忙活的姜芸喊了句,“奶奶,我跟同学出去玩会儿!”

  姜芸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扒头看了一眼,嘱咐了句:“别跑太远了,中午一块儿来家吃饭。”

  俩孩子喊着应了一声,转眼就跑没影了。

  满胡同撒了半天疯,快中午的时候,小哥俩儿也饿了,正标着膀子往家的方向走,却迎面撞上了游街的队伍。

  这批游街的有好几个人,各有各的罪名,不过每个人头上都带着高帽,脖子上挂着黑牌子,被人推搡着往前走,边走边被红卫兵们逼着喊:“我有罪,我该死!”喊得声音小了或是慢了,立马都会一皮带抽下来。

  临街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有的一脸同情叹气摇头,有的跟看见仇人似的满腔义愤,其中不乏借机打一拳踢一脚的,更有甚者,还把自家的尿盆拿出来往所谓的“罪人”身上泼。

  “诶,你怎么了?”许鹏见苏思远突然停住了,眼神直愣愣盯着队伍看,不由推了推他。

  苏思远没回话,皱着眉头,呼吸越来越重,稚气未脱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愤怒之色。他在队伍里看见了熟悉的人——安昀肃虽然一直半低着头,头发也被抓得乱七八糟,可苏思远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他咬着牙,死命不想让眼里的泪留下来。他不明白像安叔叔这样脾气温和的好人为什么要挨斗,也不明白围观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几乎不认识的陌生人投去那么恶毒的眼神。

  立在原地僵了半晌,苏思远突然回头在道边儿捡了几块石头,猝不及防地砸向了押送安昀肃的两个红卫兵,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又转身拉着许鹏往家跑,身后只传来了一连串的谩骂声。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之后,苏思远才捡回感觉似的一头扎在姜芸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呦,怎么的了这是?”姜芸正在屋里摆碗筷,被他冷不丁从身后一抱吓了一跳。

  苏思远不说话,就是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天的委屈跟压抑全都哭出来。

  姜芸又看向许鹏,问他:“你俩干啥去了?”

  “没干什么啊,”许鹏挠挠头,也是一脸的匪夷所思,“就回来时候看见游街的了,然后他就这样了。”

  姜芸一听这话就全明白了,拍了拍苏思远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叹气道:“哭吧,哭完了再吃饭。”

  下午的时候,安昀肃终于获准回了家。自打那天被带走,他就一直被关在街委会,没洗过澡没换过衣裳,今天游街的这一出儿又弄了一身脏水,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熏晕了。烧了热水,把自己弄干净以后,安昀肃躺上床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安叔叔你醒了?”苏思远原本坐在床边椅子上,见人睁眼了立马凑了过来。

  安昀肃浑身疲乏,睡了一觉也还是不想起身,只稍微翻了个身,问苏思远:“小远,你邢叔叔回来了么?”

  “没有,”苏思远犯愁地摇了下头,“我每天晚上都过来看一眼,屋里都没人。”

  “还没个消息……”安昀肃也少见地皱起了眉头,他被关了几天倒是没什么,游街也没什么,他就是担心邢纪衡,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现在自己都能回家了,邢纪衡却还是没回来,真是急死人了。

  “安叔叔,你饿不饿?”苏思远见他盯着窗台发愣,推了他一下。

  “……嗯?”

  “奶奶做了饭,她让我看着你,说你醒了再给你端过来。”

  安昀肃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睡了这一下午精神缓过来一些,听苏思远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觉出饿来了,便应了句:“那麻烦你了。”

  “你等着,”苏思远立马起了身,“我给你端来。”

  安昀肃下床去了堂屋,原先被翻乱弄倒的桌椅都已经被摆回了原位,估计是苏思远干的。他坐下等了一会儿,苏思远端回来一大碗面,里头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安昀肃吃了几口面,眼神偶然扫到屋门口,突然问了句:“小远,你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地上的衣服了么?”

  苏思远回头看了一眼:“奶奶拿走洗了。”

  “…………”安昀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特意把那些衣服扔在屋外头,就是因为太脏了,想着等缓一缓精神再洗,结果现在吃着人家的饭,衣服还叫人家拿走洗了,这叫什么事儿。

  苏思远见他突然停了筷子,疑惑道:“安叔叔,你不饿么?”

  “哦,”安昀肃被他一问唤回了神,“这就吃。”

  “奶奶下午洗衣裳的时候,我看见她哭来着……”苏思远趴在桌上,拨弄着手边的茶杯,“我问她为什么哭,她也不说话。”

  安昀肃刚挑起一筷面条,闻言动作一顿,又滑回了碗里,过了几秒闷声回了句:“……回去替我谢谢你奶奶。”

  苏思远人小鬼大,当下就听出不对劲儿来了,直起身往安昀肃跟前凑了凑,问道:“安叔叔,你也哭了?”

  “……没有。”安昀肃掩饰地吸了吸鼻子。

  “这有什么的,”苏思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中午也哭了一通呢。”

  安昀肃看了他一眼:“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苏思远又趴回了桌上,“他们都说男的不能哭,可我爸说不是,他说心里难受的时候就该哭……安叔叔你要想哭就哭吧,我保准不笑话你。”

  安昀肃被他小大人似的说话语气逗笑了,原本快要涌出来的眼泪也给憋了回去,他拍了拍苏思远搭在桌上的小手,说了句:“小远,你真是个好孩子。”

  “嘿嘿,我们老师要是也能这么有眼光就好了,”苏思远毫不谦虚地咧嘴一笑,接着又撇嘴道,“她老说我再这样下去将来就完蛋了。”

  “你们老师瞎说的,”安昀肃笑了笑,又问,“你爸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苏思远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你见着了?”

  苏思远抓了抓头发,道:“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尤其别跟贺叔叔说。”

  “我不说,怎么了?”

  “我跟许鹏偷偷去过学校两回……我看见我爸扫街来着,我还看见他们让他唱鬼歌,他不唱,他们就打他。”

  苏思远说的“鬼歌”就是“牛鬼蛇神之歌”,专门让知识分子唱的认罪歌,安昀肃在街道的斗争会上听见过,这跟游街喊口号认罪一样侮辱人,甚至更甚。他能明白贺远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让孩子去学校,就是怕他受不了。

  “你现在知道你爸为什么不想让你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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