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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表里_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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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说着,瞥了一眼褚桓脖子上的“核桃”,摇摇头:“我一直在等我的守门人和守山人们捕捉到那几只穆塔伊,一直在等那个得到山之精华、沟通石之心的人出现……我以为会是某个族人的后代,但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你。”

褚桓初见南山的时候,身上有两道枪伤,当时南山用了某种不知名的药糊住了他的伤口,后来他得知,那东西是用穆塔伊的脑髓制成,还暗自呕了很久……没想到南山给他用的药正好就是蒙尘无人知的“山之精华”。

褚桓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他本人其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血统,真就只是褚爱国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普通人生的普通孩子。

中年人定定地看着褚桓,半晌,叹了口气:“以讹传讹的话竟然成了真,我真不知道……”

最后的话音淹没在了一声苦笑里,中年人站了起来,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在褚桓身上,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生命的某种延续,他看着褚桓,无视褚桓扣在短刀上,随时准备砍死他的手,伸手似乎想碰碰褚桓的头,然而对上对方杀气四溢的眼神,无奈又只好作罢,抬起的手最后只落到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至于你说的‘凝固’。”中年人嘴角苦笑未收,“我想大概是神山的意思……因为我们的无知,打开了这一扇门,才将这种子放进来,成了个祸根,神山大概是想杜绝这种可能,才在山门那一边设下禁制吧?”

他说完,在褚桓脚下原地跪了下来,双手将自己的白骨举过头顶,五体投地,口中喃喃低语。

这一段,褚桓听懂了,老山羊教过他,是古老的仪式用语,恳请神山垂怜,恳请罪孽得到宽恕,希望得到祝福。

褚桓也不知道忌讳,不躲不闪,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中年人将祷告念诵了一遍又一遍,刚开始,声音很微弱,而后越来越清晰,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股到他耳朵里,可是难得并不嘈杂。

他胸前色泽黯淡的核桃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寒夜中一点悄无声息的火光,而后,它越来越明亮,却并不烫人,只是让人觉得温暖。

“我的火种,”他听见那中年人的叹息,“我的火种……”

褚桓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生涩地跟着那声音低低地吟诵起古老的神山声。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冲他微微地笑了。

“核桃”燃起的火越来越明艳,火舌四起,将褚桓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那中年人亲昵地用头顶去磨蹭着火焰,仿佛少小离家的少年人经年白发后重归故里,迷恋、依赖、怀念、歉疚……

千般滋味,似是百感交集。

而后中年人在褚桓面前化成了一团光,没入到火焰中,他眼前只剩下了一根孤零零的腿骨,火焰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从褚桓身上一路蔓延出去。

褚桓脑子里一片空茫,任由大火将他包裹在中间,他眼前的虚幻全都被火焰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一空,面前又是漆黑一片的海水山、坚不可摧的藤蔓,还有那颗一切之始的、野心勃勃的种子。

褚桓听见惊天动地的咆哮,他的耳朵一时失聪,随即整个地面巨震,凝滞的海水山在火光冲天下暴起冲天的大浪,藤蔓打开又合上,将整个大海也卷成成了一锅粥。

相比之下,一人多高的火焰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显得微不足道如一团萤火。

褚桓却感觉到了“它”的恐惧。

他被咆哮着冲天而起的海水送往更高的地方,到了空中,超越了一切高山,一眼能望尽无尽的平原。

褚桓看见,每一个被他们沿途有意无意唤醒的人都是无边阴影里的一个小小光点,他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光线连在了一起,像一张火光交织的大网,与他遥相呼应。

那一眼,褚桓就明白了“火种”的真正含义。

他知道自己这个火种会在黑暗中燃尽,然而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活得不孤独,死得也不孤独。

他觉得自己已经于世无求了。

【卷四:尾声】

76、尾声

这就像是一次水与火的交锋,整个世界藏的污与纳的垢,都仿佛被彻彻底底地涤荡了一回。

这一片黑暗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陆上,亮起的光点越来越多,到最后,大地都仿佛陷入了一片悄无声息的火海里。

那火在没有旁观者的情况下,足足烧了三天两夜。

第三天傍晚,大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那圣洁如玉的白色种子终于在火焰中落成了一团灰烬,而随着它尘埃落定,“沉星岛”上参天的巨大植物在海水之巅痛苦地颤动片刻,随即轰然倒塌。

盘踞在这个世界的阴影根源,在烈火中分崩离析。

当圣火燃起的时候,一切失去,都将重获新生。

刺眼的夕阳降临在遥远的海平面上。

映得万里河山一片血色。

又过了三天,海岛附近开始有海鸟鸣叫的声音,浅海处间或一个小小的水花,有鱼群从下面逡巡而过。

这时,一条只有拇指粗的小青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自不量力地摆动着面条似的身体,企图在海水中招摇而过。

不过大海从来都是表面平静,谁游谁知道。

这条还没有海带粗的小蛇很快遭到了大海风浪无情的嘲讽,它的航线完全是布朗运动,时而被冲向那边,时而又被冲向那边,冲得它晕头转向,最后干脆气呼呼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破罐子破摔地索性随水流浪去了。

它就这么随波逐流地飘了不知多久,忽然被什么东西拦腰截住了。

小青蛇撞在了一根碧绿的藤蔓上,它吃了一惊,七荤八素地仰起头,伸出蛇信左右探了探,估量了一番这青藤的高度和宽度,感觉自己整个盘上去,恐怕也围不过一圈,于是果断抛弃了作为毒蛇的尊严,彻底化身成一条菜青虫,扭着虫子步往上爬去。

青藤仿佛无根,静静地盘踞在海水山附近,在风浪中独树一帜地岿然不动,顶端开着一朵殷红的花。

每一片花瓣都有近两米来长,时而被海水溅几颗水珠,乍一看仿佛被撒了一圈碎钻。

小青蛇吃力地顺着花瓣边缘,一瓣一瓣地爬了上去,在花心处看见了一个将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那人脖子上还带着一颗平平无奇的小核桃。

它就仿佛找到了终点,心安理得地爬过去,窝在了那人身边,在海风中借着人体的温度取起暖来。

至于褚桓,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每个人,大概都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某一种情况下,生出一个如同普世疑问的迷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成功的是我?为什么失败的是我?我什么走运的是我?为什么倒霉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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