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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_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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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话语气轻缓,但内容却很有些命令意味,长庚二话不说,应声铺开纸笔,略作沉吟,便动笔写起了药方。

  玄铁营的小将士的眼睛差点瞪出来,他跟在顾昀身边的时候,听顾大帅提起过不止一次,说四殿下大了,有点管不了了——可这分明是指东不往西,比学堂里的小学生还乖顺,哪有一点从小就当面和安定侯吵架的不驯?

  他自己风中凌乱,陈轻絮已经和那妇人攀谈起来。

  见病人好转,妇人放松了不少,这一聊起才知道,原是本地耕种傀儡大肆推行后,大家都没有地种,虽然朝廷有规定,令乡绅地主不得亏待佃户,可时间长了,谁愿意养吃白饭的?拖欠和缺斤短两也是常有的,那些有了傀儡仍在干活的人心里渐渐也不平衡起来,到后来,农人一派,长臂师一派,其他做小买卖的、看地的又是一派,都觉得自己亏,互相看不顺眼。

  那妇人的丈夫不愿在家里游手好闲惹闲气,跟老乡去了南边找事做,不料这一去就音讯全无,家中老公公又病,孩子年纪幼小,指望不上,她们村里的赤脚医生嫌整日没有事做,早已经走了,她这才只好勉力自己背起老公公,长途跋涉去寻医。

  陈轻絮闻言一皱眉:“南边?南边今年方才发了一场大水,赈灾还来不及,有什么事好找?”

  那妇人面色茫然,显是久居山村,除了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知天下有别的地方,全无概念。

  正在写药方的长庚却问道:“那今年配给的粮食大婶拿到了吗?”

  妇人闻言看了榻上苟延残喘的老人一眼,面露愁苦:“不瞒公子,还未曾,我……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好上门讨要闹事,好在今年粮价低,家中还有些积蓄,出去买些也使得。”

  她话是这样说,但是长庚心里明白,这些人世代耕种,节俭惯了,轻易是不花银钱的,花一次心如刀割,否则她怎么会大老远的路,背着公公一步一步走来,也不舍得雇辆车呢?

  陈轻絮:“不是有朝廷的公地么?我听说朝廷公地每年缴足国库、分派官员,剩下的凡本地在籍者都能领一些的。”

  那妇人苦笑道:“我们那公地没种,撂荒两年了。”

  长庚:“因为什么?是地不好吗?”

  妇人:“听说是因为离一个什么官老爷的老家很近,县太爷想占那两亩地修个祠,上面又不知怎么不同意,反正一来二去,谁也说不明白这地要干什么,便撂了荒。”

  此言一出,屋里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三山六水,统共一分田,还要撂荒,”陈轻絮叹道,“这些人哪……”

  长庚没吭声,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飞快地写完药方,递给陈轻絮检查,陈轻絮道:“嗯,尚可——大姐跟我来吧,我这里存着些常见药,便不用你再买了。”

  说着,她带着千恩万谢的妇人转到后院去了。

  一见她走,玄铁营的小将士这才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转到长庚面前,也不吭声,只是跟前跟后,见长庚要干什么,就一声不吭地撸袖子上去先做好,不一会工夫,他已经麻利地洗涮了痰盂,拾掇好了纸笔,这才终于酝酿出了第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道:“少爷对这里很熟啊。”

  长庚应了一声:“嗯,来蜀中时经常在这落脚。”

  什么!孤男寡女!

  小将士脸都憋红了,深感自己任务重大,此事若是不弄清楚,自己回去说不定会被侯爷削成一只痰盂。

  长庚见他那被雷劈的表情,才明白他在想什么,忙笑道:“想哪去了?这虽然是陈姑娘的房子,但她一般都不在的,房子平时空着,江湖朋友们谁恰好来了就住几天。若是偶尔赶巧她在家,女的就留下,男的自己出去另找地方——这回本想带你来蹭两天,不过既然她回来了,我们俩还是出门找客栈吧。”

  小将士想先是放下了一半心,想:“哦。”

  然而这一半心还没完全放下,很快又提起来了,小将士有些心酸地想道:“堂堂四殿下,一点住店钱都要省。”

  再看长庚那身破袍子,小将士脱口道:“大……主人要是知道少爷在外面过这种日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他不太会说话,有点敏于行讷于言的意思,因此偶尔这么说一句,就让人觉得格外真挚。

  长庚心里一滞,一时没接上话。

  正这当,陈轻絮抓好药,带着那妇人出来了,瞥了一眼长庚的脸色,皱眉道:“平心静气,我说过你什么?”

  长庚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陈轻絮是他半个老师,这话没错。

  两年前长庚乌尔骨发作时,被师父撞见,这个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道的沉重的秘密终于有了另一个出口,他师父自称不通医理,带他辗转多地,最后在东都找到了陈轻絮。只可惜乌尔骨乃是北蛮巫女的不传之秘,见多识广的陈神医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一边给他开些平心静气的药,一边慢慢钻研。

  期间,长庚找她打听过顾昀的事,拐着弯地问道:“陈姑娘,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人,耳目时灵时不灵的?”

  陈轻絮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不便多嘴,于是只是简单地回道:“有。”

  长庚又问:“那什么样的耳目不灵能用药缓解?”

  陈轻絮答道:“天生的不行,后天受伤造成的视受损情况而定,中毒的或许可以。”

  她以为长庚拐了这么多弯,接下来会直接问出顾昀的事,可是没有,她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少年的聪明通透。

  长庚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恳求她收自己为徒。

  陈家世代出神医,又讲究又不讲究,家训只有“悬壶济世”四个字,像话本中那些性情古怪的“神医”那样只接疑难杂症、“看病下碟”的,必要被逐出家门的,重伤重病、奇毒绝症她治,小儿风寒、妇人难产找她,她也欣然而往,对平生所学自然也不会敝帚自珍,没有什么“家学不能传外人”的规矩,有人求,她就教,只是陈姑娘说自己也不算出师,不敢名正言顺地收徒,所以只能算半个师父。

  陈家在太原府,到了秋冬时节,陈轻絮一般不在南方逗留,长庚料想她此时还在蜀中,必然有事,便从怀中取出个钱袋交给那玄铁营的小将士,打发他雇车将老人和妇人送回去。

  小将士哪里肯接他家穷困潦倒的四殿下的钱,忙胡乱推拒一番,匆匆去了。

  等这些闲杂人等都走了,陈轻絮才取出一个布袋子:“碰见你正好,这是我新调的安神散,你带回去试试。”

  长庚道了声谢,接过来收好,取了一点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陈轻絮无意中瞥见那荷包,眼前一亮,只见上面没有什么“鸳鸯戏水”、“蝴蝶双飞”之类让人看着就眼晕的绣活,干净的绸子里,外面包了一层磨得极薄的软皮,皮上用刻刀镂空刻了一小圈花纹,像是个铁腕扣,机关勾连,尖端还露出一侧刀刃,几欲飞出,极其精巧。

  陈轻絮随口夸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荷包?好别致。”

  长庚:“自己做的,你要吗?”

  陈轻絮:“……”

  饶是陈神医千军万马中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震惊。

  “很结实的,”长庚推荐道,“对了,还没问你,中秋都过了,你怎么还在蜀中?”

  “安定侯南下路过蜀中,约我在此,”陈轻絮反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长庚:“……”

  风水轮流转,这回被震惊的换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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