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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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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给她脱了坎肩,心里自然知道他们不寻常。总算没有辜负老太太的期望,老太太是盼着能再和容家结亲的。她自己也瞧了,容实不像小时候似的神憎鬼恶了,他很知礼,也热心肠,目下又身居高位,颂银能和他成事,两家门第算齐头,至少这二丫头不像让玉似的白扔了。只是孩子不好意思,她也没有追问她,给她脱了完了罩衣再脱袍子时,看见她胸口挂着一块玉,种份和水头都不像寻常东西。

她顿了下,“这是哪儿来的?”

颂银忘了这出,竟给她额涅看见了,顿时有点慌。一手捂着,一面扭身说:“上回经过琉璃厂恰好看上了,就买下来了。”

大太太斜眼一笑,“别蒙我,让你添首饰都不愿意,有闲心逛琉璃厂?这索子可不是女孩儿用的,圈口大,分明就是男人的物件……说吧,是容实给的?”

颂银脸上滚烫,真担心伤口又漫出血来,支支吾吾推脱着:“不是,您别瞎猜……哎呀,我困了,要睡了,额涅也早早安置吧!”

她蒙头躺下再不理人了,大太太全明白了,轻轻笑着,替她熄了灯,打帘出去了。

她躺在黑暗里,伤口还是痛,但尚能忍受,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刚才那个吻上。悄悄摸了下嘴唇,感觉不错,只是太匆匆。她闭上眼睛,眼前浮起他的笑容,她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要陷进去了,果真到了年纪,就想嫁人了。

容实第二天来得挺早,不好意思人家一开门就报到,在街上吃了碗面茶,听人讲了一阵子鸟经才进佟府大门。其实他并没有忘记和豫亲王的约定,颂银要是不出这场意外,他或许真就去布库场了。可是现在孰轻孰重用不着考虑,自然是颂银在先。这样也好,避免正面交锋,再徐徐图之。皇帝对这个手足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早晚会有忍无可忍的一天。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让他借刀杀人。

他看得很开,负着两手哼着小曲儿一摇三摆,让豫亲王等去吧!

可是一进颂银的屋子,就发现不大对劲,有个男人接了嬷儿手里的豆花正打算喂她。因为是背对着落地罩的,看不见脸,只见衣着华贵,不似凡品。他立刻警觉起来,重重咳嗽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冲他挑衅式的撩了一下唇角,“来得这么晚,可见是没把人放在心上。”

☆、第40章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以为今天爽约的只是自己,没想这个人得了消息也来了,且纡尊降贵殷勤周到,这是不让人活了,来抬人饭碗来了?

他嗬了一声,“什么风把王爷吹来了?”看了他手里的碗盏一眼,“这种事儿怎么能劳驾您呢,还是我来吧!来者是客,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又一探脖子绕过了豫亲王,冲颂银咧嘴一笑,“妹妹,今儿好些了吗?”

颂银抿唇微笑,因为豫亲王在这儿不敢多说什么,但是那温和的神气就已经叫人看出来了,两者的待遇真不一样。她对豫亲王是客气的,谨小慎微的,那种刻意的疏离感在两人之间砌了一道高墙,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可是看见容实,她眼儿眯着,笑得春光灿烂,相较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倒成了陪衬,以用来凸显容实的优渥待遇。

豫王爷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很不称意。容实的那句来者是客分明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两家暂且只停留在尸骨亲的阶段,阴亲不算亲,他自诩为自己人,脸真够大的!这种自来熟,要换了普通人真被他气死,可他不同,他有底气。佟家在他旗下,生死都得进镶黄旗的档子房,红白事也得先回禀他,只要他不点头,你们就不敢私自结亲。

他轻飘飘一瞥他,手里的勺儿在豆花里搅了搅,坐在颂银炕沿上,舀了给她喂过去。

颂银浑身的不自在,尴尬道:“主子,我伤的是头,不是手。”

他不甚满意,简明扼要地命令她,“张嘴!”

颂银没办法,两眼瞅着容实,把豆花含进了嘴里。

容实很不服气,恰好芽儿端着一盘核桃进来,青核桃□□月里成熟,这时候正是口感最佳的时候。他把盘儿接过来,高声问:“妹妹,吃核桃不吃?我给你做甜碗子吧,你想吃瓜瓤拌蜜的,还是糖蒸乳酪的?”

颂银和他不客气,说蜕了衣就这么吃,吩咐芽儿,“给二爷拿布垫着,仔细伤了手。”

喜欢与不喜欢,真是好大的差别。他这里正喂着,她倒关心起别人来了。豫亲王心里有气,好好的主子,上赶着到她跟前服软侍候,她非但没有心存感激,还不怎么领情似的。他怨怼瞪她一眼,“佟颂银,你眼里没主子?”

她迟迟啊了一声,“有啊,我感激主子。”

没等他说话,坐在月牙桌旁的容实拿小捶敲打核桃,啪地一锤子砸成两半,有意无意地唱起来,“猪八戒不知道自己嘴有多长,到了高老庄登门求亲,他假充人形儿……”

容实十二岁就入大内当侍卫,那些侍卫都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儿辈里选□□的,在值上像模像样,下了值都是吃喝玩乐的领袖。什么八角鼓、三弦,里头的唱词很多,损人的也不少,所以他张口就来。这么指桑骂槐的,你和他计较,说你自己撞上门来。不和他计较,真被他聒噪死。然而既都是为颂银而来,他有这个准备,不打算拿官衔说事,他唱由他唱,过耳门而不入就是了。他温言和她说话,“太后那里下了懿旨,你上次说的那两个都封了侧福晋,我同你说一声,你心里好有数。”

颂银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呢,告诉她,嫡福晋的位置到底为她留着了?可她不稀罕,说了多少遍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如今旧事重提,她不好直隆通把话撂在他脸上,毕竟是旗主,不能不给他留面子,便装傻,顾左右而言他,“时候定下没有?我这一伤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要是时间还充裕,等我养完了伤即张罗起来,两位福晋一块儿进门吗?”

他审视她的神情,居然没有半点伤心的迹象。她记挂的就只有差事,原来根本不在意他娶的是谁,给人家什么位分。这样也好,聪明人从不自寻烦恼,他早晚会有入主紫禁城的一天,皇帝后宫无数,要是太妒,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不给他增添困扰……他冷冷一笑,是个贤内助的秧子。

他点了点头,勺儿刮过碗边,递到她唇边,一面道:“下月二十,不分前后,省了很多麻烦……”

容实凑过来,大惊小怪地拱拱手,“六爷要娶亲了?且一气儿娶俩,简直享尽齐人之福。哎呀,这可令天底下挺多爷们儿艳羡,咱们这些一辈子只讨一个的,对王爷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样不过是变相对颂银邀功,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豫亲王听后一笑,“话可不能说得太早,万一哪天皇上高兴,赏你两位如夫人,到时候可热闹了。”

皇帝必不会赏,但如果他上台了,这样的存心作弄恐怕少不了。容实笑了笑,“没事儿,我当菩萨把人供起来,就像万岁爷御赐的那些书画古玩似的,裱个框,装个匣子,搁在案头上。我想万岁爷日理万机,不会有闲心管我在哪儿过夜的,六爷说是不是?”

豫亲王面色不善,他趁机往前挤了挤,把剥好的青核桃塞进颂银嘴里,问她香甜不香甜?

她嚼着,神情餍足,“今年的比上年的好,挺香,甜味也比上年足。”

容实讨好地笑笑,“那我得多剥一些,谁让我妹妹爱吃呢!”

妹妹、妹妹,简直恶心死人!豫亲王站在一旁成了点缀,就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地耍猴,恨不得这就抓着容实到院子里斗一场。他把碗盏搁在了桌上,“中秋那天的约定,清砚还记不记得?今天是正日子,不算数了吗?”

容实有个小字叫清砚,过于儒雅,和他的为人不怎么相配。他也没有那种英雄豪杰说一不二的秉性,事情过了,多斟酌一番,当时的意气也就减退了。他哦了声,“眼下她身上不好,什么事都往后放放吧!”

豫亲王并不打算就此放弃,“那就另约个时候,我着人把场地清了,恭候你的大驾。”

这么不依不饶的,再推脱显得他怯懦了,他抚着额头含笑看他,“六爷兴致高,我不奉陪,扫了六爷的兴。我瞧六爷大婚也将近了,越性儿等事情过了再说。布库场上伤筋动骨是常事,万一哪里不留神磕着碰着了,到时候老佛爷和皇上问卑职的罪,那卑职可担待不起。”

颂银心里着急,以为过了今天就有缓的,谁知豫亲王亲自登门了,剑拔弩张下又回到原点,随便的一约,一场恶仗终归在所难免。

她撑着身子挪下来,好言开解着,“真想过招什么时候都可以,和侍卫扑户们一起练,何必清场呢,弄得决斗似的,传出去叫人误会,也叫老佛爷担心。”

豫亲王不以为然,“咱们旗人勇武,这种事多得很。上了布库场没什么亲王侍卫,一概相同,你忧心什么?敢情是怵我的身份,容大统领不敢应战?”

容实还在剥核桃呢,注意力放在核桃上,嘴里随意应着,“说不敢倒谈不上,我们侍卫出身的,哪个不陪着王爷阿哥们过招?我记得以前也和六爷交过手,后来您封了王爷,布库场渐渐就来得少了。我是摸爬滚打什么都干的,您这等尊贵的人,抽冷子下了场地,不知道手生不生。拳脚无眼,回头我要是没了轻重,只怕要受责罚。”

说得好像自己稳赢似的,理由也很充分,害怕担个目无皇亲的罪过,不想应战。如果非要他出马,首先要承诺不追究他的责任,这算盘打得也真够精细的。他蹙眉转了转手上扳指,“闲话少说,挑个你闲我也闲的时候,咱们有程子没较量了,胜负难说。”言罢问颂银,“你呢?有没有这闲心观战?”

颂银勉强笑了笑,“到时候再看吧,这阵子要先忙宫里换装,接下来还有您的婚宴呢。”

她来不来随意,豫亲王先前绷得紧,这会儿见她下地了,和声道:“身上还没好,歇着吧。我今儿和万岁爷提起你,万岁爷也说了,小佟大人辛苦,要你好好将养,回头自有赏赐。”

颂银欠身说:“给主子办差,不敢言辛苦。主子要赏,赏我和和顺顺心想事成多好。”

她话里有话,她的愿望是什么,就是想嫁容实。他们越是这么不拿他当事儿,他越是不能放手。他嘲讪一哂,“和和顺顺有什么难?你们佟家世代为主子效忠,只要不出幺蛾子,我再保你们一百年辉煌。”

也就是说他当了皇帝,佟家是无虞的。可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她和容实怎么办?是不是就得拿幸福换这个姓氏的绵延?至于心想事成,他压根不提,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的婚姻真要有坎坷了,何去何从都得他说了算。

她凝目看他,原来那样谦和矜持的人,随着权力越来越大,野心也愈发不加掩饰了。她甚至有点怕,如果他许下一个承诺,要求容实和他里应外合助他登极,届时是助他还是不助他?他成功后又会如何打压容家和佟佳氏,简直不可想象。

她站在那里出神,头上缠着纱布,眼神迷茫,他的态度倒软化了。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彷徨一点,弱势一点,别叫男人觉得难以拿捏。他不是容实,时不时愿意小鸟依人一下。他是主宰,就要他们匍匐在他脚下,要他们诚惶诚恐,不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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