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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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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的说:“要能搁到当院放风,四五天上一遍漆。要是闷在屋里头,天儿冷,七八十来天,也没准儿。”

  要上八十一道漆,算一算,那得耗时多久?她说:“抬到院儿里去吧,着人看着,不许人进冰窖,违令的抓起来。”

  管事的应了个嗻,她略逗留一会儿就离开了,景山和补儿胡同一南一北,得跑上好半天。

  夜深了,她歪在轿围子上打盹,夏天还能偷溜进慈宁宫花园睡个午觉呢,冬天不能了,一到天黑她就犯困。闭着眼睛随轿子摇晃,听轿夫的鞋子踩在积雪上吱嘎作响。正是昏昏欲睡,不知怎么停下了,直觉应该没那么快的。打帘往外看,这里不是家门前,怎么半道上停下了?难道是路坏了不好走了?

  她问:“怎么了?”

  轿夫叫了声二姑娘,吞吞吐吐的,轿子既不走,也不下肩,想是被挡了道。

  她掫起毡子瞧,对面一顶精美的八人抬大轿拦腰横跨胡同,把原本不宽的去路堵了个严实。她心里一蹦,暗说大夜里的,别再出什么事儿。惹不起躲得起,把毡子放了下来,吩咐轿夫绕道。

  那边慢悠悠传出个嗓音来,不怒自威,“你敢。”

  她早就料到是他,他出了声,也不感到惊讶。只是找上门来了不得不应付。要问她的心里话,就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但凡她有能耐,早打他个肠穿肚烂了。可这是位碰不得的主儿,暂且不能得罪,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她只得让轿夫停轿,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轿外了,金冠玉带,及地的青狐大氅把那身量拉得愈发长了,站在那里像尊佛,眼里一轮沉沉的光晕包罗万象。

  颂银上前蹲了一安,他竟从那却步一福里窥出了不满,“现如今不在我旗下了,见了我不打招呼就要走?我好歹是你的旧主子,莫说你,就连你阿玛也不敢这样。”

  他又来卖弄主子的威严了,颂银无可奈何唯有退让,“六爷说笑了,我不是这样的人。先前您没露面也没出声,我不知道是您在,要知道了,怎么也得来请个安。”她抬眼看了看那轿子,依旧那么嚣张地拦截着。她迟疑问,“六爷是恰好路过这儿?恰好碰见我?”

  他说不是,“我就是来堵你的。”

  她额角一跳,这话倒毫不遮掩,敞开了说也好。她努力压住了火气,“六爷找我必然有示下,听您吩咐。”

  他慢慢踱了两步,“没什么,许久没见你了,想你,来见见你。”

  她脸上一红,左右看看,两边的轿夫加上他的戈什哈,足有二十来人,他就直剌剌地说出来了。她简直觉得丢人,他办事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大概只有在想利用你的时候会含蓄些,其余的,只要他高兴,直接扔到你脸上,你不接也得接着。

  她尴尬笑了笑,“六爷体念我,大约知道奴才近来忙,没得闲上府里请安。”

  他又说不是,“我是听说你被容家回绝了,特特儿瞧瞧你。”

  原来是看热闹来了,她感觉怒火熊熊往上涌,这个始作俑者,用了这么多手段做成了缺德事,这会儿安然来查验成果了。她打量他的脸,他眼角含笑,十分自得的神态。她急促地喘气,恨不得抓花他的脸,叫他再使坏!可是不能,她还有理智,她依旧不敢得罪他。

  “我好得很,谢谢六爷关心。原本我和容实要成亲,得上您那儿调档,现在不用了,等我瞧上了别人,说嫁就嫁了。”

  他哼笑一声,“因为你的旗籍不在镶黄旗了?我那个档子房烧了个精光,你们的户籍册子一天没交付正黄旗,你一天在爷手上。”

  颂银简直要憋不住了,她梗着脖子气愤地望着他,“您究竟想让我怎么着?和容家已经不成,您怎么还不满意呢?”

  “我自然不满意,因为你还没嫁我,我不高兴,就和你作对、为难你,直到你当我的福晋为止。”

  这人是不是疯了?有他这么结亲的态度吗?就因为他是天潢贵胄,得不到就逼,把人逼得没了退路,叫人别无选择?

  颂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今年多大了?我记得过完年二十五了吧?”

  他说是,“你问爷的年纪干什么?”

  “那也不小了呀,干的事儿怎么这么膈应人呢?”

  他吃惊不小,以为她不敢这么和他说话的,没想到她吃了熊心豹子胆,终于要发作了。

  他抿唇一笑,妙得很,他就是想见识一下她的真性情。如果他这样不择手段地欺压她,她还能同他虚与尾蛇,那就说明他看错了,她是个面人儿,将来也不会有钢火。可掌着内务府的女官,怎么能是那样的!她想说他幼稚是不是?只不过嘴上还留着神,不敢那么直接。

  他点点头,“是不小了,那又怎么样?爷就爱整治你们俩,看见你们好我就不高兴。”

  颂银气得厉害,瞧了四周围一眼,“我不能骂您,要不咱们也交个手吧,打一架就痛快了。”

  他立刻拿轻蔑的眼光打量她,“你胆子不小,爷输谁也不能输你吧!不过今儿不和你打,我被容实弄伤了胳膊,下不得场子了。你把账记上,等时机到了,管叫你痛快。”

  他一语双关,颂银不是傻子,全听出来了,顿时恼得面红耳赤。边上那么多双耳朵听着呢,她大声一喝,“都给我滚远点儿!”

  众人面面相觑,豫亲王抬了抬手,“听福晋的话,都散开。”

  谁是他的福晋?连容实都没管她叫少奶奶呢,他的福晋倒叫得爽口!

  她攥着两手说:“我和您说了不止一回了,您这么不依不饶的,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我和容实断了,也没您什么事儿,您早早儿歇了心吧!”

  他冷冷哼笑,“你都到了这份上了,还傲性呢?你不嫁我嫁谁?你能嫁谁?谁又敢要你?”

  她高声说:“我嫁不掉就当姑子去,为什么非得嫁人?我用不着依仗男人,我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是啊,她说得响嘴,将来内务府都是她手上的玩意儿,要多少钱没有,还指着男人养家吗?他也被她激怒了,这种时候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非要跟棵朝天椒似的,逮谁呛谁。

  天上又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的,撒盐一样。他瞧她穿得单薄,解下大氅给她披上,她浑身长刺,不许他碰,不稀罕他的示好。他这人就是这样,她越反抗他越是非得办到不可,使了蛮力把她狠狠裹起来。她嘴里不屈地叫着,“往后我和您两不来去!”

  他充耳不闻,“男人的事儿女人别管,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她想说他分明布库输给了容实,有什么脸说这句话。可是她吃不准,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落败,好叫容家女人们如临大敌,自发地来退她的婚。其实换个视角看,的确胜利者是他,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叫他们内斗,把她放到一个十分难堪的位置,迫使她妥协。难道在他眼里这就是喜欢?是爱吗?

  她哽咽了下,“您对我有感情吗?”

  他说有,“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有能耐的女人,现在我觉得你是个有能耐的好女人,适合给我当福晋。”

  “那您不问问我喜不喜欢您?”她眼泪汪汪说,“您能把我当人看吗?能尊重一下我的决定吗?您要我跟您过日子,您起码先征求征求我的意见,看看我瞧不瞧得上您呐。”

  他一听不悦,“用得着问?你凭什么瞧不上我?你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我是和硕亲王,前途不可限量。你不想当主子娘娘吗?当个四品的破官儿,后脑勺插根单眼花翎1,成什么气候?爷让你戴东珠朝珠2,叫所有女人都羡慕你,这样还不够?”

  他以为许个皇后的宝座就能收买她了,想让她当皇后,也得看他有没有造化当皇帝!

  他隔着大氅抱住她,被她一脚踢在了胫骨上,“您瞧我像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要说名声,本来我还有点儿,我是整个大钦唯一的女官。我不靠端茶送水,不靠自荐枕席,我也能在紫禁城立足。可后来全被您毁完了,你让我丢尽了脸面,现在您还来和我说这个?”

  他忍痛扣住她,天上下雪也不管,两个人淋得一头白,他胡乱给她掸了掸,好言道:“你有什么怨气,想发泄就发泄吧,发泄完了你还得跟我。你不想争口气给容家瞧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她挣扎了半天,终于把他的大氅扯下来扔在了地上。她不喜欢他的味道,以前还觉得清润甘甜,现在只剩厌恶。尤其他还是个颠倒黑白的人,她愈发嫌弃他的品格了,“人家在感情上头没有对不住您,您为什么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容实诚心投奔您,您就这样对待人家?我虽然和他没能修成正果,可我的心是公正的,我觉得您这么做不厚道,您应当用人不疑,难道不是吗?”

  他却说得俯仰无愧,“谁让他和我抢女人。”

  颂银竟不知说他什么好了,“不是他和您抢,是您和他抢。敢情李树种在您家门前了,就你一人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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