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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_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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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太太表这个态,其实未必都是自愿,当然颂银身上有官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容实从热河传话回来,那股子毁天灭地的劲头简直是耍混。什么倒插门、做和尚,做太监、死在外头,把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吓得魂飞魄散。这么一来谁还敢反对他?媳妇不顺意也比死儿子强,两位长辈终于屈服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全听他的意思。再说颂银,她这样的姑娘,没有傲性,经过上回的事,也叫容太太改观,忍辱负重不言放弃,瞧准时机动动小指就把最大的威胁解决了,不愧是内务府的,见多识广。接下来的两块缎子,彻底叫她们没话说了,这是个能屈能伸的姑娘,怡妆同她比,连一个零头都赶不上。娶妻娶贤,不记仇,并不是她拿你没法子,是情义深,愿意容忍。如今他们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横加阻拦也只有空做恶人。看容实的样子,确实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既然颂银注定是他容家的媳妇,没必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总归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等目前的难题解决了,婆媳之间还是要相处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还怎么融洽过日子?

  所以各退一步,两家达成共识,认可这桩婚事。只是局势紧迫,暂且声张不得,男不婚女不嫁,各自坚守,家里也不再催逼,横竖有了着落,余下就看老天爷的了。

  颂银因为阿玛被指派出去了,内务府没人照管,福格才进来,摸不着头绪,她不放心,终究还是回了值上。当然维持内务府日常运转只是其中的一项,她心里记挂的还有其他,比如选秀就在眼前、比如阿哥过继五爷、比如陆润手里的那张保命符。容实在前朝协调,她在内廷也要帮他一把。其实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谋划的一切,不过他打算推崇小阿哥的宗旨一直没变。之前是毁于先帝的猝然离世,现在重新调整计划,借助五爷他们的力量,继续走他未走完的路罢了。人不自私枉活一世,江山还在,大钦还在,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反正帝位在乌雅氏里打转,谁当皇帝都没关系,保住所有人的命,成全他们的姻缘就行了。

  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心虚,她消假回值上,难免有些疑神疑鬼,害怕皇帝要来找她的茬。提心吊胆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悬着,反倒架在火上炙烤似的,她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上乾清宫回禀一声,说她已经痊愈上值来了。虽然她的行动在他股掌之间,但她主动去见他,至少表明一种态度,与其受他诘问,不如先发制人。

  恰巧她之前奉皇太后之命查探几位高官之女,好好歹歹的都有了消息。去慈宁宫之前先去一趟乾清宫,早晚要面对的,躲着不是办法。乾清宫是内廷中枢,廊庑两侧有上书房、南书房,是皇帝议政读书的又一处重地。因为先帝驾崩在养心殿,今上心里忌讳,便把寝宫搬到乾清宫来了。这样的地方,处处渗透出尊贵庄严,无论是谁,进得门来自然而然矮上三分,连那位天下之主也不例外。他在人后无赖蛮狠,人前却要装成有道明君。官员回事往来,他就算再生气,发作起来尚且有忌惮。

  她在铜镜前整了整衣冠,转身往隆宗门上去,乾清宫前的露台和御路不是人人能走的,她图方便常钻老虎洞。那是三个宽绰的涵洞,专供宫内当差行走,一路上遇上好几位御前太监,见了她纷纷呵腰,“小佟总管大安了?”

  她笑着说是,“万岁爷眼下忙不忙?”

  伺候纸墨的太监说:“才批完折子,外头文书又进来了,正和几位章京说话儿,您要等会子了。”

  她点点头,“那陆润呢?”

  “陆掌印随侍,您打发人进去叫一声就出来的。”

  她道好,提袍上了回廊。

  皇帝在懋勤殿,她远远看了一眼,年轻帝王英姿勃发,举手投足一股子乾坤独断的气魄。她掖着两手站着,有时候也彷徨,其实如今的政局还算稳定,可他不容人,难免招人记恨。在一众朝廷要员的家宅外设暗哨就有用吗?该滋长的依旧在滋长,只是她已经看不清前路了,也许从容学士将嗣屈作四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悲剧了。

  那厢皇帝全神贯注,陆润却已经发现她了。她从热河回来容家即过定的消息也已经到了御前,这么做只会激怒皇帝,其实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向上觑了眼,悄声退出来,向她那里走过来。如今相见总有些尴尬,因为芥蒂已经起了,他的心思不变,她却渐渐疏离了。

  有一瞬相对无言,最后还是他先开口,“皇上正办机务,你稍待片刻。”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听他又问:“近来可好?”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痊愈,这点倒还不算虚伪。她嗯了声,“都好。”

  她话少了,再不是以前热络亲近的样子,他难免遗憾。沉默下来,还是觉得应当提点她,“你和容实的事……圣躬震怒。怎么忽然就过定了呢?”

  她说:“觉得时候到了,就应该定下来了。要不怎么样,真进宫当皇后?”她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稀图那些名声,就想要个踏实过日子的男人,平起平坐的,见了他不必自称奴才。”

  这是个朴实的愿望,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在丈夫面前低着头。虽然帝后也可以做到举案齐眉,但本质上呢?寻常夫妻拌嘴,至多不过和离。帝后关系恶化,大概除了囚禁冷宫和赐死,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定亲,他也有些难过,心里空落落的,失去了什么似的。可他不像皇帝,不合心意便怒火滔天,他尊重她的决定,她能过得好,他就没什么奢望了。至于嫁给谁,都不重要,她高兴就行。

  “皇上跟前留神,别顶撞他。”他说,“四月里令尊复旨,你还会有求于他。”

  她明白,那位主子爷要的就是这个,把人一压到底,让你不得不屈服,届时好拿捏你。不过陆润能提点她,说明彼此之间的情义终还剩下一点。她面对他,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失望和怜悯并驾,憎恶和敬重齐驱。容实想从他手里拿遗旨,如果他交出来会是怎样的后果?宦官弄政,致使社稷不稳,他还能活命吗?

  她抬眼看他,经历过一些事,愈发的纯粹自然。想起他和让玉的纠葛,她又感到尴尬,“那天大行皇帝接三,我都看见了,你和让玉……”

  他面上平静无波,他是有意让她知道的,即便是以这样面目可憎的角色加入,他和佟家终还是有了牵绊,和她有了牵绊。

  他以为她会生气,怨怪他糟践让玉,甚至让他远离她,可她没有。她垂头丧气说:“是我和阿玛把她坑进宫的,让她这么年轻就守寡,我心里过意不去。可是我救不了她,先帝给她晋了妃位,有祖制压着,她得一辈子困在这深宫里。”她落寞地望着他,“你扎根在紫禁城里,只有你能长久陪着她。我把她托付给你,请你替我看顾她,她太可怜了,才十八岁。”

  有她这句话,他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为她周全让玉。他颔首,“你放心。”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承诺,她就已经把担子交给他了。平心而论,她虽然对他失望,但是没有刻骨恨过。世人谁不为自己打算?他活在锦绣堆砌的炼狱,再不拼尽全力爬出来,最后只能埋骨在那里。

  她松了口气,转头望懋勤殿,“皇上这会儿恨不得活吃了我吧?”

  他说是,“你欠妥了。”

  她也承认,“最坏的后果是害了我阿玛,如果我阿玛有个长短,我唯有以死谢罪。”

  他顿了下道:“瞧运气吧,你这里不能再出纰漏了,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

  正说着,殿里那些回事的大臣鱼贯退了出来,她忙疾步过去,在殿门外候着,等陆润进去传话。以为皇帝会急吼吼召见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结果没有,就这样晾着她,让她在廊子上等了一个时辰。

  她站得腿肚子抽筋,又不敢走动,只能木桩子似的钉在那里。终于陆润出来了,向她使个眼色,她会意了,垂袖迈进了门槛。

  皇帝坐在一重又一重的黄幔之后,眉宇间寒霜凝集,望之生畏。她跪下顿首,“臣回宫述职,恭请皇上圣安。”

  上首的皇帝蹙眉望着她,唇角轻牵,“回宫述职,钟粹宫里爬了回灶膛,得空把自己的事儿全办完了,佟大人好算计啊。”

  颂银扒着金砖,越发矮了身子,却不答话。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还不如保持沉默。

  可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个时候简直是生平最煎熬。没见到她,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见到了,又觉得自己的怒火泥牛入海,了无踪迹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只要她回头,都可以原谅。

  “朕和你说过的话,你从来不往心里去,为什么?”他站起来,挥手将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走下御座,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你和朕使心眼儿,真叫朕难过。你为什么要去热河?为什么要去见他?为什么要和他过定?你以为朕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吗?朕是一国之君,一道政命就能抄你们的家,把你们发配到黑龙江砸木桩,你当真不怕吗?”

  “奴才敬畏主子,惕惕然如对天地。以前该说的都说过了,奴才才疏德浅,自觉难承圣恩,请主子准奴才自甘平庸。”她向上敬献造册,“这是老佛爷命奴才拟的陈条,里头都是世家大族的闺秀,恭请主子预览。”

  他扬手一挥,将那造册打落在地上,“少顶着太后的名头来堵朕的嘴,朕在想,若是一道旨意颁给你佟家,你能怎么样?”

  她只是以头触地,“选秀在即,满朝文武千百双眼睛都在瞧着,万请主子三思。”

  她所有的话全是推脱之词,可思量再三,也不无道理,朝臣、太后、宗室,没有一方能容他任意妄为。他灰心不已,她就是瞧准了这个,才会有恃无恐。

  他冷冷一笑,“罢了,不愿受册封,朕也不逼你。可你听好了,你不嫁天子,这世上就没人配得上你。既如此,今生今世在闺中守着你的名节,守上一辈子。你嫁谁,朕就杀谁,不信只管来试。”

☆、第67章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就是他的宗旨。

  颂银用力闭了闭眼,虽然心直往下沉,依旧宽慰自己,这不是最坏的结果,没有命她即刻退了容家的婚,没有让她落发当尼姑,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宥。她深深叩首,“谨遵主子教诲。”

  他凝目看她,唇角牵出讥诮的笑,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她情愿一辈子不嫁,也不肯做他的皇后,可见他究竟有多失败。她八成觉得嫁不嫁不过是个仪式,即便没名没分,只要能和容实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好个爱之深啊,爱得不计前程,哪怕做外室也没关系吗?当真以为他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了?他走过去,将落在地上的造册捡起来,翻了翻,扬声叫秉笔太监来,“拟诏,两广总督额勒之女高佳氏出身簪缨,德容兼备,着令赐婚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行走容实……”

  颂银惶然抬起头来,这人真是损到根儿上了,求之不得便祸害别人,这种莫名其妙的赐婚算怎么回事?他还没说完她就直起身来,“内务府琐事繁巨,原有臣父主持。如今家父奉旨南下治水,臣志大才疏,自觉难堪重任。臣启万岁,求一解令归,望皇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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