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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_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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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的这屋可算来个技术工种了,行,就冲这个,我教你叠被。”容恺忽然热情起来,拉着我往床边儿走,然后三下五除二给我叠了个豆腐块,叠完还不够,又拿过铅笔用笔杆贴着被的侧面修饰棱角。

  我真是叹为观止。

  “学会了吧。”容恺当我是神人。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块抱起来放到了上铺无人的床板上。

  容恺皱眉瞧了几秒,忽地恍然大悟:“你不是准备这俩月都不盖被就这么搬来搬去保持原样吧!”

  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就是聪明。

  而现在,该聪明人对老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新号儿,我服你了,真的,这么绝的招儿你咋想出来的?”

  这还用想?天生的技能,只要你够懒。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需要纠正:“我叫冯一路,你可以叫我冯哥或者路哥,再让我听见新号儿,我让你这个月都用不上IC卡。”

  IC卡是什么,感谢王八蛋那叠规章制度的鬼资料,让我知道这玩意儿是这个牢笼里必不可少的生存工具,去食堂吃小炒要它,去小卖店买烟买零食要它,去图书室借书要它,总之,一卡在手,监狱全有,没了可以补,但得一个礼拜,而如果刚补完又没了呢……所以说,我真喜欢这个信息化社会。

  “我讨厌被人威胁,”容恺没什么起伏的陈述,然而下一秒,他的语调忽然变得轻快,眉毛也跟着极富情感的跳动,“但是有技术的除外。怎么样,将来出去了到我公司来吧,年薪……等我算算通货膨胀率……”

  我决定无视他。

  因为我不是疯子。

  学习型的周末转瞬即逝,周一大早,我在起床号的调子中随大部队吃了饭,本以为该回寝室,却不想队列一转向,去了劳动区。我这才想起来,对,得劳动改造了。

  在看守所的时候我改造过,之前就说了,务农,我们出工人家收获。我以为在这里也大同小异,不料菜地没看见,倒见到了一排排厂房。监狱里面盖厂房够壮观的,不过都是工地搭临时房用的那种夹芯板,想来也花不了几个钱。但干的活儿我万万没想到——做塑料花。

  放在半年之前,如果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冯一路,你将来会坐在流水线上做手工塑料花,我能把他打得亲爹都不认识。可现在,我真的坐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用手捏起来一片叶子,抹胶水,粘贴,微调造型,做慢了,还要被容恺瞪,金大福瞟,周铖皱眉。

  我他妈这是欠谁的啊!

  好在哥之前是靠手艺吃饭的,三两下也算把窍门摸着了,接着就是地狱式的重复工,你试试从早上七点半粘叶子粘到晚上五点半,中间只一个小时吃饭,心如止水也得疯!可当晚上收工,我看着那些因为没完成进度而必须加班的兄弟,忽然又很庆幸,幸亏哥们儿选择了一条偷窃不归路!

  吃完饭回到监舍已是晚上六点,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浑身酸疼地躺到床上,一躺,就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继续出工,吃饭,收工,循环往复。

  就这么挺到礼拜四,我才终于能够在收工后的晚上看会儿窗外,或者打声报告让王八蛋带我去活动室自娱自乐。锁门是熄灯之后的事儿,那之前监舍门都是开的,之前我有误解是因为十七号的自闭儿们收工后从不出去,害的我以为那时候就锁门了,直到某天听到隔壁喊报告管教,我想去活动室,我才知道,合着老子还是有福利待遇的!

  金大福和周铖这两天再没搞过,我忽然理解了那句“明天礼拜六”的含义,金大福不是铁人,做工一天回来还能搞三搞四,除非他第二天不想开工。呼,这也算件好事儿,起码不用天天被那恶心的声音荼毒,真挺恶心的,你说要是一男一女老子还能跟着起点儿反应,也顺带解决个人问题,这他妈俩大老爷们儿的声,谁能听出来滋味啊!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我把未来六年要过的日子都模熟了,枯燥,乏味,劳累,我不知道还能从什么地方看见希望。如果现在有人问我后不后悔,我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不是后悔偷车,而是后悔被抓的时候没有拼死反抗。

  这地儿不是人呆的地方,真的,就是人进来了,也会被改造成怪物。

  七月二十三日,大暑。

  这天很热,真的应了节气,我的汗就没停过,偏昨天停电,损失的劳动都放在今天这个周六补,我是吃饭的时候也流汗,做工的时候也流汗,无论脑袋顶上转个几个吊扇。这是我入狱的第二十一天,作为一名正在接受改造的误入歧途者,我勤奋,我积极,我辛苦,我想死。

  或许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今儿提早半小时收工,食堂的饭也提前半小时开,以至于回到监舍的时候刚刚好是六点。

  门是我开的,因为我总是十七号最迫不及待回屋的那个。

  可是开开门我就愣住了,房间里多出个人,坐在窗台上,眺望外面,瘦弱的身躯像一只绝望的囚鸟。其实监舍的窗台很窄,并且为了防止犯人跳楼而用铁栏杆封着,我曾试图装作很酷地坐上去,但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窗台沿儿硌得屁股疼。可那小子坐得很稳当,像雕像,一个左手打着石膏挂着夹板的雕像。

  

  第 5 章 ...

  “哟,哑巴回来啦。”跟在我后面进来的容恺一如既往的咋呼。

  坐在窗台上的小子没任何反应,维持着看外面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觉着容恺起的外号不贴切,什么哑巴,分明是聋子。

  不过我以为既然容恺能这么热情的打招呼,起码会再走上去多说两句,因为粗略的算这位室友也离开二十天有余,久别重逢,还是带着伤的住院归来,不该慰问一下?

  但是容恺没有,招呼完便走到写字桌前坐下,继续未竟的演算事业。

  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那句“回来了”好像不是跟“哑巴”说的,而更像是一声吆喝,告诉一左一右或者仅仅是周铖和金大福,哑巴回来了,尽管他只比他们早发现一秒。

  相比之下,金大福和周铖倒是对哑巴更为上心。

  前者走过去,近距离看了看对方缠着纱布的石膏胳膊,然后皱眉。皱眉,代表他不爽,这人表情向来匮乏:“干得过才干,干不过就忍,干不过还非得干,纯牌儿傻逼。”

  神呐,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转世鲁智深居然一句话超过了十个字!今儿什么日子?祖国统一了?!

  但对于金大福的慷慨,窗台上那位仁兄并不太受用,只是收回遥望外面的目光,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无其他。

  想也是,没人会在被骂SB之后还能保持良好心情。

  金大福似乎早预料到对方这反应,表情里没有意外,但预料到不等于能够坦然接受,可惜比酷他是真比不过窗台哥,于是最终无可奈何地骂了句“操”,悻悻回床。

  周铖的待遇比他金大福好太多,只见他走过去,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舒缓,像瑜伽教学视频里诱哄着你神游蓝天大海的画外音:“胳膊,要多久?”

  我估摸他问的是要多久拆石膏。

  窗台上的小子还是那个死样儿,抬眼淡淡看着周铖,然后在我以为这又是一场脑电波的神交时,小子抬起健全的右手比了一个“二”。

  我没忍住,扑哧乐了,这姿势真不错,适合拍照留念。

  窗台小子循声望过来,似乎才发现我,然后用微微皱起的眉头表达了对我的欢迎。

  我觉得我该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可是周铖还没和对方说完话,所以我很有礼貌的等。

  “两个月还行,那应该不太严重。”周铖说。

  哑巴真是酷到家了,就这也只是轻轻点了两下头表示对周铖推论的赞同,死活不出声。

  倒是一旁的容恺忍不住,插话进来:“当然不严重了,做塑料花做到骨折的全监狱头一份儿,再修养个半年,你当上头都是傻子?俞轻舟就是有八百张嘴也圆不上这谎。不过哑巴就是有这一点好,不怕被逼供啊,咬死了自己摔的谁也拿他没辙,这要放到革命年代绝对是我党的好战士,老虎凳辣椒水通通玩儿去,说不定还能顺道气死一两个反动派啥的。”

  我算发现了,小崽子就一话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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