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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_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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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你就不念了?出来伪造信用卡?”我觉着有点儿不可思议,我要是能考上小疯子那学校我老爹得烧高香,我肯定也二话不说天天好好学习奋发向上。

  “你那什么表情,”小疯子皱眉,不乐意了,“我给你说,这就是我一时大意,不然我现在早拿着二百万去开公司了,还有时间在这儿和你们东拉西扯?”

  我发现有文化的小疯子还不如尖酸刻薄的小疯子有爱。

  “现在出去也不晚哪,”我指指窗户外头,“瞧见那网没,你就拿手指头轻轻那么一碰,保证出去。”

  容恺骂了句娘,不再斗嘴,拿出从管教那儿要来的纸笔开始写信。

  我很没道德地偷瞄上一眼,好么,还是给同学的,合着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

  我忽然想到容恺爹妈好像从没过来看过他,但这话不好问,我就只能放在肚子里自己琢磨,琢磨到最后,我发现我有点儿能理解他今天的兴奋了,连带的,也就原谅了高级知识分子的自我感觉良好。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不用出工,天气也好,开着窗户,小风飕飕的,清凉舒爽。

  但再好的日子也架不住无聊,更雪上加霜的是休息室因为维修电视不开放。妈的从我进来就坏现在才想起来修,早干嘛去了!于是吃完晚饭,五个人又统统回到了十七号。

  容恺继续写信,他已经写一沓纸了;周铖继续看书,就那本红与黑;花雕继续坐窗台,或许再修炼修炼他就可以跟小龙女似的睡晾衣绳了;金大福……呃,金大福没睡觉,这会儿和我一样,大眼瞪小眼。

  “喂,”我朝他扬扬下巴,“唠唠嗑吧,闷。”

  金大福挑眉:“唠啥?”

  我想了想:“唠唠进来前的事儿?”

  金大福兴趣缺缺:“没啥可唠的,就跟个大哥混呗,让打人就打,打出事儿就进来了。”

  “花雕也是?”我记得李重生说他俩是一起进来的。

  金大福冷笑一下:“要不是他我也折不进来。”

  “怎么讲?”

  金大福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目光变得飘渺,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那是老大把他交给我带的第三天,有个开饭店的不交保护费,我想去吓唬吓唬他,但吓唬人得有阵仗,我就把他带去了,我想他是个哑巴,搁我身边儿这两天不声不响的挺老实,我得带他去见见世面……那个开饭店的也是个老手,知道我们会来,早预备人了,我们这边就俩,明显要吃亏,我就眼疾手快把一个人给架住了,我拿刀架着他脖子,逼对方交钱,对方不交,好像料定了我们不敢怎么样,说实话,我当时想给他放点儿血,但还没等我动手,哑巴一刀就扎他肚子上了,操他妈那一刀真狠哪,直接豁开了肠子都往外流……”

  我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去看花雕,却没想到他也在往这边看。不过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听,全神贯注的,一字不落的。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所有情绪都隐藏在了眼底那一汪深潭里,可要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里也没有任何东西,除了让人窒息的黑。

  金大福还在说:“那帮人见我们真敢动手,也红眼了,拿着刀就扑过来,后面就一通乱干,谁还知道谁啊……操,我混了小十年儿顶多搁人身上划道口子,结果托他的福,所以你别以为他可怜,这小子狠着呢……”

  我收回视线。

  可花雕的那双眼睛还是盘踞在脑海,怎么都挥不掉。

  金大福让我别可怜他,说他狠着呢。

  我相信后半句。

  第 10 章

  活动室的电视被确诊修不好了,也不知道是毛病确实严重还是被修理工们鼓捣得更上了一层楼。狱领导一听不乐意了,没电视哪成,这是思想教育的重要阵地啊,于是没两天,旧电视抬走,新电视搬来,这回赶个时髦,三十七寸壁挂式液晶。

  当然这些我都是从小疯子那儿听来的,至于他听谁说的无从考证,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休息室确实换了个新电视,确实是市面儿上刚兴起的那种款,确实是原装进口的日本品牌,确实是看着人都扁了,最恐怖的是我们还以飞快的速度适应了这种变形美。我不知道其他号的兄弟们怎么想,反正我觉着这钱花的冤大头。

  但不管冤不冤,钱是已经花完了,那么思想教育必须重新捡起来,于是每天晚饭后又增加了一项固定任务——看新闻联播。

  要搁外面,你花钱请我看我都不稀得瞟上一眼,但在这全封闭的罐子里,电视就成了万花筒,大千世界的全部都在那方寸之间,哪怕那苦难是稀释过的,那幸福是勾兑过的,那欣欣向荣是局部地区的,可还是很容易让我这种濒临麻木的人激动。仿佛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抓住他,老子就不会被时代抛弃。

  和俞轻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乎成了我的梦魇,我已经低调得快成地板砖了,这厮偏还要拿撬棍把我撬出来——

  “哎,我说你总这么躲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得蹲六年呢。”某次从饭堂回监舍的路上,这厮不怀好意地凑过来。

  我毕恭毕敬的朗声回答:“报告管教,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就尽情的去关怀其他更需要的同志吧!” 然后在心里把王八蛋剁成了肉馅汆丸子,

  这家伙跟会读心术似的,当下眉毛一挑:“在心里骂我呢吧?”

  我连忙正色起来:“哪能啊!”

  王八蛋却忽然乐了,牙一龇:“骂也不怕,你越骂我越高兴。”

  我无语,这不变态么!

  十月份发生了三件大事——老子入狱四周月,花花拆石膏,神舟六号上天。鬼使神差的,后两件事还他妈赶在同一天。

  那是个很稀松平常的早上,还是六点半,还是起床号,还是几个大老爷们儿抢占一个水龙头。花花的左手沾不了水,但不影响他踹开小疯子用健全的右手洗脸。容恺吃亏的时候不多,确切的说是凤毛麟角,但纯体力的抢水龙头绝对算一个。于是这会儿就坐地上不起来了,怎么难听怎么骂,活脱脱一泼妇。十七号的弟兄都习以为常,该洗脸洗脸,该刷牙刷牙,我则继续仰着脖子咕噜噜漱口。

  第一次见小疯子早晨起床脸色苍白就是刚入狱那会儿,我还以为是头天夜里的好事被打扰以至于金大福半夜起来打击报复,可时间长了才发现,几乎每天早晨容恺都那德行,后来我就找个机会随口问了句,周铖说那是起床气,被容恺听见了,言辞纠正,这叫低血糖!说实话,我觉着还不如起床气呢,听起来多霸道,低血糖,说这不是公主病谁信呢。

  洗漱完毕,我们又排排站的列队去吃早饭,间隙,周铖问了句,今天该拆石膏了吧,花花点头。容恺立刻欢呼,我操你可算要干活儿了!花花没搭理他,连一眼都没赏。我发现花雕和周铖交流的时候最平和,更正,是他也就能和周铖正常交流个只言片语,不知道是周铖有魅力还是我们这帮歪瓜裂枣实在不招人稀罕。

  吃完饭,大家分道扬镳,花花去狱内医院,我们去厂房开工,然后又是枯燥乏味而又疲惫的一天。

  晚上六点,我才在食堂门口看见了拆掉石膏的花花。

  他来得比我们早一些,但并没有被允许进入,而是站在正门旁白的窗户底下,靠着墙,低着头,有节奏地用鞋尖踢着土,像个在等心爱姑娘放学或者下班的小伙子。当然,你得忽略掉囚服和那个质朴的光头。俞轻舟站在旁边,不太规范地履行着他的监管职责。估计是实在无聊,王八蛋忽然开始眉飞色舞地白话起来,距离太远,我只能看见他的口型,等走近,他也白话完了,然后我就看见花花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末了面无表情地转身融入大部队。

  “靠!”俞轻舟那表情像是要疯。

  我怀疑王八蛋是个M,越被骂越开心这事儿就不说了,单说指望花花聊天解闷儿这追求,就够受虐狂的。

  看习惯了与纱布石膏为伍的花花,乍一换成清爽版,还真有点不适应。不过他可是真瘦,以前挂着石膏还能壮点声势,这会儿彻底现了原形。按理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该发育完了,可花花好像只抽长了个子,肉还是那些肉。我想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得心疼死。

  一贯熬白菜的监狱晚宴今天居然加菜,还是红烧肉,就听着满食堂雀跃的惊呼此起彼伏,我在高兴和悲凉之间来回撕扯,最终向前者投降。

  吃饭的时候我刻意挨着他坐,好吧,我也是贱。

  然后我还没话找话:“哎,拆石膏的感觉爽吧。”

  花花正狼吞虎咽,听见我说话转过头来,腮帮子鼓得像个青蛙,依然大力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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