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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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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想了想,也叹道:“咱们家的女儿原便不必过得那般辛苦,何况晗娘、昐娘也都聪敏懂事得很。”说罢,她又联想到身边这个原本不懂事、吃了亏才好些的女儿,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崔氏一向心疼孩子,左思右想,也妥协道:“能多留她们几年也是好的。”

  王玫虽觉得孩子们尚小,她们不免想得太长远了些。但一想到侄女们迟早都会出嫁,到时候不知会被夫家如何磋磨,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然而,在这世道中,女子就是如此艰难。五姓七家女又如何?权势鼎盛如皇后,不也须忍受三宫六院?更须大度为夫君广纳美人?若流露出一丝一毫不甘不愿,便是嫉妒,便是七出之条了。

  三人坐在内堂里,一时沉默下来。待回过神后,互相瞧了瞧,又微微笑了。

  至少在他们王家,孩子们多留一日,便能无忧无虑地多过一天。

  这时候,家中的大管事王荣捧着一个泥金帖子匆匆地赶了进来。他是王奇的心腹,如今随着王珂做事,等闲并不在内院出现。如今拿了帖子过来,想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李氏、崔氏对视一眼,心中虽是一动,神情却仍然优雅而平淡。

  “娘子、七郎娘子。”王荣躬身行礼,双手奉上那泥金帖子,沉声道,“东北角送来了帖子,邀家中女眷过两日赴芙蓉宴。”

  王玫眨了眨眼睛,见母亲、嫂嫂似乎皆有些惊讶,这才反应过来:东北角,那不是真定长公主的别院么?那位真定长公主似乎与他们家并没什么交情?上次路上遇见了也未曾遣人来招呼一二,可见本便不怎么熟悉。如今为何又送了帖子来?确实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李氏拿过那张帖子,打开看了看,道:“知道了。”

  待王荣退下之后,崔氏也接过帖子看了,眉头微蹙:“阿家,贵主在宣平坊建了别院后,与咱们家几乎没什么往来。除了按时送节礼之外,儿也从未做过什么多余的事,怎么……”

  “我记得,与其他几位贵主相比,真定长公主素来并不喜欢宴饮热闹。”李氏想了想,“怎么突然便办起了芙蓉宴?若是小宴倒也无妨,只是帖子里点明了家中女眷都必须赴宴,玫娘、晗娘、昐娘都免不了,那便是上千人的大宴了。”

  “阿娘,必须去么?”王玫实在不愿意去参加这种宴会。她倒并不担心礼仪举止,这些日子她一直悄悄观察母亲与嫂嫂,私下也勤加练习,应当不会出什么错漏。只是,就怕遇见前身认识的闺中好友与她寒暄,躲也躲不得,避也避不掉,含糊其辞更容易惹人怀疑。

  “既是贵主相邀,当然必须去。”李氏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看似安抚,出口的却是警告,“这回不许临出门前称头昏,不许半途称病退席,不许看不惯他人便给脸色,不许听见别人冷嘲热讽便泪流不止……”

  王玫本来想的就只有“装病”这一招,没想到不但立刻就被她拆穿了,后头还跟着一连串的“不许”,顿时便有些蔫蔫的。不过,转而想到前身这种脾性,或许也没有多少交好的朋友,她的心思又有些活络起来,拉着李氏的手嗔道:“阿娘,儿不想见她们。”

  “她们”究竟是谁,她并不知道,也无法细说。但李氏与崔氏却像一点就明白似的。

  “都已经不是小娘子了,从前那些小恩小怨哪会有人还一直放在心上?”李氏宽慰道,“她们有嫁得远的,你这辈子怕也是遇不上了。就算是嫁得近的,也接了帖子,有阿家在面前,哪敢随随便便说什么话?”

  王玫听明白了,前身的“仇家”绝对比闺中好友多了不少。她心里松了口气,若是“仇家”,不理会便是。她只担心那些个闺中密友。不过,仔细想想,前身离开长安三载,可能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而且,她回家后也没人上门探访过,大约友情早便淡了罢。

  崔氏在一旁细细想了想,又轻声道:“阿家,真定长公主的驸马是博陵崔氏二房,有一子崔子由。”原来她沉吟许久,却是在梳理各种世家关系。世家女子自小便对这种人情往来、远近亲戚了如指掌,接人待物也游刃有余。这也便是时人竞相争娶五姓七家女的原因之一。门第高贵、教养出众,不但能相夫教子,又有亲戚族人遍布朝中,哪家不喜欢这样的新妇呢?

  王玫恰是最缺这些“常识”,便认认真真地听起来。

  李氏略加思索,也颔首道:“崔子由娶的是我们陇西李氏女,论起来也是不算太远的亲戚,她还须唤我一声姑姑。”同一个房头,尚未出五服的族侄女,也算是很近的亲戚了。就算几乎从未见过,在外头也少不得姑姑、侄女唤得亲热。到时候,崔氏、王玫也应跟着叙叙表嫂、表姊妹的情分。

  崔氏松了口气:“若是如此,给我们帖子也算是理所应当了。”

  李氏又想了想,不放心地道:“我记得崔子由年纪不大,可有儿女?晗娘、昐娘虽然尚小,但也保不准有这个心思。”毕竟是太原王氏嫡支嫡女,门第足够高贵,父祖宦途不顺也无妨。世家大族之间,有些将权势看得重些,有些将门第看得重些。五姓七家之一的博陵崔氏,从来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与太原王氏也多有联姻,未必没有选孙媳妇的想法。

  事关爱女,崔氏一时也有些急了:“博陵崔氏二房一贯显达,又是贵主之孙,晗娘、昐娘应该没有这个福气。儿依稀记得,他们家孙儿刚三四岁,与二郎差不多大小。”公主之孙听起来荣华富贵不用愁,但自小就被宠着长大,哪里是知冷知热的好夫婿?不说别的,那崔子由便是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纨绔子弟,不但家中宠妾众多,也是平康坊常客。父亲如此,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宁愿晗娘、昐娘嫁的门第低一些,也不愿意她们高攀这般显贵之家。

  “说起来,崔驸马是崔尚书之弟?崔尚书家儿孙很多罢?”

  “阿家,崔尚书光嫡子就有三个,孙辈不知有多少……”

  王玫听到这里,有些哭笑不得了。母亲与嫂嫂也是关心则乱,实在想不明白真定长公主为什么会给这个帖子。别说这位贵主或许真是想到同住在宣平坊又是远亲的情分,就算崔家确实有为孙辈看媳妇的意思,晗娘、昐娘年纪也还小着呢!事情都尚未发生,就算发生了也有应对之策,又何必着急呢?不过,做母亲的或许都是如此罢。

  “阿娘、阿嫂,这崔子由与崔子竟是亲戚?”她忍不住提出另一个话题,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而且,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很是相像,她也确实非常好奇。

  崔氏一怔,笑道:“崔尚书便是先前的崔侍郎,去年刚升任了兵部尚书。你呀,怕是只记得崔侍郎家的四郎才是崔子竟了。”

  “原来是堂兄弟?”王玫总算解惑了。这么说,那位崔子竟家世很是不错,画画大概也是兴之所至,怪不得画作很难得到。她本来还想过去东市、西市走一走,为兄长、侄儿再仔细寻找一番,可能确实没有那般好运气了。

  “倘若我们真能与崔子由的娘子叙上亲戚情分,说不得哪天就能给七郎、大郎求一张崔子竟的画呢!”崔氏抿唇笑了起来,终于放松了许多。

  王玫颔首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那位便宜表姊性子不错,有来有往也是件好事。至于崔子竟的画,也不过是玩笑之语罢了。有缘分便能得到,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

  李氏摇了摇首,慈爱地看着她们:“你们也不必多想,高高兴兴地打扮了去赴宴。玩乐一日便回来就是。”

  “阿家说得是。晗娘、昐娘也没多少机会赴这种千人大宴,就算是让她们增长些见识也好。”崔氏这般说了,李氏却突然有些出神起来。

  想当年,她新嫁那会儿,还在前朝。身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新妇,陇西李氏嫡支嫡女,大大小小的饮宴什么时候少得了她呢?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不但帖子越来越少,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繁盛之时,世人都争相交际;没落之时,却无人能记得起来。确实,她方才想得太多了些。博陵崔氏二房,那可是博陵崔氏最显赫的一房,其实并不是他们能够高攀得起的人家。

  ☆、第二十二章 芙蓉之宴

  到了芙蓉宴这一日,从清早开始,来自长安城各处的马车队便纷纷朝着宣平坊涌了过去。往日已经算是很热闹的宣平坊内,更是处处闻得车马喧嚣之声。东北角别院的乌头门外,形形色色的客人亦是络绎不绝。

  在诸位贵主之中,真定长公主应该算得上是最容易令人忽略的一位了。她的那些姊妹侄女时不时便闹出传遍长安大街小巷的奇葩事,几乎都成了长安人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而这位贵主既不骄奢跋扈,亦没有养面首或与什么奇怪人士私通的嗜好,更不喜大肆挥霍、日日饮宴被一群人围起来吹捧。当然,她也并非孝悌贤妇的典范,也从未大度到主动为驸马纳妾寻嬖宠的地步。总而言之,在一群公主中亦是处于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的位置。所以,真定长公主一年到头都难得在各类宴席或者传闻中出现,低调得几乎让人很难记住她。但这并不意味着高官世家们胆敢无视她的存在。因为圣人对这位安安静静从来不惹是生非的异母妹妹很是看重,时不时便给些丰厚的赏赐,连带她的驸马和唯一的儿子也甚得圣意。

  正因如此,这位贵主的芙蓉宴帖子甫发出去,不论是收到帖子还是未收到帖子的人都不敢怠慢地赶过来赴宴。原本打算选在这个日子开宴的人家更是忙不迭地改了日期,以免冲撞了贵主,或者届时大部分宾客未到反而失了面子。

  此时,三辆不甚起眼的乌檀马车在别院的二门前缓缓停了下来。既不是朱轮华盖车,也未镶金饰玉,显见里头坐着的并不是有品级的外命妇。然而,正立在门边迎客的真定长公主儿媳李氏柳眉微微一动,却仍是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六姑姑可教儿好等!”

  这一声亲热的呼唤,让刚与她寒暄过,正要入内的几位盛装贵妇步子略停了停,不着痕迹地回首瞧去。虽然李氏对每一位客人都是同样的亲近,言谈举止无不妥帖,但待自家亲戚毕竟不同,这种亲热劲儿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就见那当头的乌檀马车内下来一位看上去大约三十左右的雍容贵妇,那含着笑意的精致面容竟与李氏有三四分相像。她轻轻地握住李氏的手,微嗔道:“十三娘,就你一人在这里迎客,怕是累了罢。若早知道你这么忙,我便让我们家十五娘来帮忙了。”她梳着宝髻,头上插戴了梳篦和步摇,身穿一袭妃色宝相花纹八幅齐胸长裙,肩上披着杏红花鸟纹夹缬帔帛。虽不算格外富贵逼人,却自有高门女子的气度。

  “十五娘?若是六姑姑舍得,便让她在这里陪着我迎客如何?顺便将九娘也留下。”李氏笑道,略有些好奇地往后头两辆马车瞧去。第二辆马车内,下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梳着高髻,眉眼浅淡,气度出众。她上身着水红石榴纹绞缬对襟半臂,系了一条梅青色六幅高腰绫裙,披着秘色卷草纹绞缬帔帛,看似简约却十足出尘不凡。第三辆马车里,则走出一位年约二十许的少妇。她梳着螺髻,前头插了个金镶玉钗朵,簪了朵半开的芙蓉,后头彩带飘飘,配上蜜合色的小团花翻领半臂,齐胸的八幅石榴长裙,披在肩上的鹅黄五瓣花绞缬帔帛。秀美的面容被这身打扮衬着,显得稳重大方中又多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动人。

  “表妹。”崔氏颔首行礼,浅笑道,“若不嫌弃,我便留在这里帮你罢。”

  王玫一手拉着一个小侄女,笑得也很是愉快:“我也想同表姊学一学接人待物呢!”由于来客众多,各色马车都排成了长队,规规矩矩地从二门前通过。她们虽然早便到了,但其实已经在这内外院的甬道里等了一阵。透过轻薄的纱帘,她早已看到这位便宜表姊了。甫瞧见她的时候,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天杀的崔子由,简直是暴殄天物。不错,这位便宜表姊李氏,是她目前见过容貌最出众的美人。年约二十余岁,柳眉杏眼,肌肤白嫩如玉,体态略丰,身段婀娜多姿,一颦一笑皆优雅贵气而又娇艳。如果她是男子,这般的极品美人必是要时时宠着爱着才好。但很可惜,这个时代的男子绝大多数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李十三娘双目微微一动,又看向她身边的女童。一个大概七八岁,梳着简单的双环丫髻,两边各插了一朵攒珠花,上着浅粉色葡萄纹夹缬半臂,下穿樱桃红高腰六幅裙;一个只有五六岁,同样是双环丫髻配小珠花,上身着樱草色对襟花鸟纹夹缬半臂,下穿橘红高腰六幅裙。一个温柔娴雅,一个娇憨可爱,不需刻意雕琢,便都像鲜嫩的花儿一样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两个小姑娘乖巧地行了礼,口称“表姨”,嗓音亦似黄鹂般动听。

  李十三娘忙从手上褪下两个赤金花鸟衔蓝宝手镯给她们,连声赞了几句,又道:“六姑姑真是将自家媳妇、女儿、孙女儿藏得严严实实,生怕她们被人抢了去不成?不过,若我在街上见了这般的人儿,也愿意抢回家去每天都好好看着。”

  李氏忍不住笑了起来:“若不是怕贵主怪罪,我还想将你带回家去藏起来呢!”

  崔氏、王玫便也跟着说笑了几句,李氏接着道:“后头还有贵客,我们便不耽误你了。”

  李十三娘露出些许歉意,把住崔氏和王玫的手臂道:“实在对不住了,待客人都到齐了,我再过去与六姑姑说话。我呀,一见十五娘、九娘便觉得实在心喜,待会儿你们一定要坐在我身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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