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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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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崔草圣,他的笔墨在外头也难得一见。不过,细想起来,草书才合你的性情。”王珂道。他对草书的兴趣并不是很浓厚,也并未想着看看崔瑗留下的墨宝真迹之类。“说起来,以前曾认为水墨山水、浅绛山水很合你的性情,既有名士之风,也雅致得很。但如今见了这幅画,又觉得颜色亦能凝聚情感,引得人几乎要陷进去。如此饱满的色泽,我也从未见过,仍很是与众不同。你不论是绘山水还是花鸟,于绘画一道,确实许多人都难以企及。”

“我以前追求所谓文士风雅,倒是拘泥了自己。还是九娘说,想看看我眼中的世界,才使我从自己圈起的牢笼中走了出来。”崔渊回道,似是想起了什么,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原来如此。”王珂瞥了瞥他,想了想,突然问:“你为何对出仕毫无兴趣?”

“我又为何须得对出仕感兴趣?”崔渊挑眉问,“人各有所志,志向亦无高低之分,无大小之别,亦不可夺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王珂注视着他,“从你的言谈举止之中,我觉得你并不全然是那些心无外物的魏晋狂士。不论心中的志向为何,也总存有一二抱负、一二牵挂。不然,你只会离世俗更远、离官场更远,而不会观察思索朝廷官场之事。”

崔渊怔了怔,心绪一时越发复杂难辨。

王珂寻了个空地,盘腿趺坐下来:“既然多少有些兴趣,你又为何拒绝圣人征辟,也不愿门荫出仕?我来猜一猜罢。一则,你那时太过年少,不愿受官场束缚,也未曾多想什么便推拒了;二则,你不愿因‘画’而入仕,不愿因家族荫护而入仕,觉得有辱尊严。可是如此?”

崔渊望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坦然承认了:“你猜得倒是很相近,莫非年少时也曾有此念?”少时他确实骄傲得很,执拗得认定了不想做什么便不愿去做,而不曾细想过其中缘由。后来想通了,又得过且过,不愿再更改。这种执拗与胆怯,与他的画风又何其相似?

“不,我与你不同。我一直都希望能够振兴家族、支撑门户,若遇上你那种机会,绝对不会等到如今才以进士出仕。”王珂淡淡地回道,“能得圣人征辟,便是因‘画’入仕又如何?阎公(阎立本)不也已经官居刑部侍郎?再往上迁转,日后得任宰相也并非不可能。倒是考进士的变数,实在是太大了。只有做足了准备,我才能踏出这一步。”

“若早些年明经出仕,明润兄也不必等到如今了。”崔渊接道。

“不错。我也确实是想得岔了——偶尔,也会犯你当初那种拗性,觉得明经远不如进士来得清贵。但如今想想,入仕便踏入了官途,便能保护家人。至少不会任元十九那獠奴欺上门来,自己竟一时间束手无策。”王珂道,“虽入仕并不全为了家族,而是为了济世利民。但若无权无势,却连保护家人也做不到,只能任人欺凌。”

崔渊抬了抬眉,已经能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王珂的视线转而变得无比冷淡,似是在审视着他,透着锐利的光芒:“子竟,若你不靠着博陵崔氏二房之势,不靠着世父,可能保护得住九娘?”

明知道他会说什么,但崔渊此时却做不出任何保证。他能让九娘衣食无忧,能让九娘始终快乐。但,他确实无法仅凭自己之力,护住九娘、护住阿实。

“我同你说过,身为五姓子,我们比起那些寒族子弟,境况已经好了不少。如你出身博陵崔氏二房嫡支,自幼衣食无忧,享尽家族荣光,却无人逼迫你承担家族的责任。如我出身太原王氏三房嫡支,虽无家族荫护,但仍能读书识字、衣食住行皆不必担忧。比之于你,我自然不如;但比之于我,又有多少人更加不如?”王珂缓声道,“这些都是家族、父母所带给我们的,并不是我们生而与他人不同。思及养育恩情,我也只想为家、为族、为国、为天下,做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而你,可曾想过如何回馈父母、如何回馈家族?若是只想着随心所欲,未免也太自私了些。世事无常,谁也不知博陵崔氏、太原王氏是否会同陈郡谢氏一般彻底败落,我实在信不过眼下的你。”

崔渊定定地望着他,无言以对。

“既然想成家,便拿出立业的气魄罢。”王珂说罢,翩然起身,“或许终有一日,不入官场亦能守护家人。但是,如今,你我别无选择。”

☆、第七十八章 曲踏秋

王玫缓缓展开装裱精致的画卷,眼前不由得一亮。真定长公主别院中那座山坡的秋意盎然之美,如今依然深深镌刻在她的记忆里,令她每瞧见秋叶之时便忍不住想起来。但画卷中的秋色,却似乎比她记忆当中的还更加夺目。红、金二色将画面割裂开来,似乎正争相传递着秋日的绚烂、燃烧着四季轮转间最终的生命力,却又并无互相夺色之感,反倒是奇异地调和起来。

虽然所见的是同一个世界、同一幕美景,但他眼中的一切,果然是那么与众不同。并非美则美矣那么简单,而是借用色泽来传递浓烈的情感,让人不由得为之震撼。

接着,她便又瞧见了画卷角落里一行草书小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脸上微微一热。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旁边的崔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轻声念着那一行字,“王娘子,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侍立在旁边的丹娘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欲转移话题。王玫想了想,却坦然答道:“意思是,虽然只有一天没有见面,却像已经有三个秋天不曾相见似的,心中十分想念。”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回避的。虽然又是一封情浓意重的“情书”,大概也像上一幅桃花图一样无法堂而皇之地挂出来,但这句话出自《诗经》,孩子迟早也要学,倒不如解释清楚。

“出自《诗》,王风之采葛篇。”站在门口的崔渊道。他注视着王玫,唇角微挑,磁性的声音如吟唱一般念了起来,“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王玫的双颊便像着了火似的烧了起来。当面朗诵情诗什么的,简直是犯规!这人怎么也不看看场合?丹娘和阿实都还在旁边呢!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情感上,某人这样一往无前的坦率才是她最为欣赏的风格。这几乎等同于后世之人的当街下跪求婚了罢。比起羞窘,惊喜与澎湃的情意很快便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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