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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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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人回来了?将他叫过来。”经真定长公主提醒,崔敦一时也忘了震惊,想起了这个庶子做下的好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崔大却接道:“回郎主,三郎君一家都回来了。”

  “……”崔敦立刻扫向崔渊,嘿然一笑,“子竟,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月前给我们看的那封信,究竟是子谦什么时候写的?”带着家眷赶两千里的路,至少须得两个月。两个月之前,不过是八月下旬而已。那时候,崔渊方夺得了解头,太子伶人之事才起了风波,他也刚提醒他注意这庶子之事。换而言之,他那时候并非未雨绸缪,而是早就派人去了兖州,发觉了崔游的动向。在他这当阿爷的面前提起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过个明路罢了。而后他再一步一步地指明此事的危险性,引着他将这件事都交给他去处理,却真真落实了“先斩后奏”四字。

  “那封信,约莫是中秋前后写的罢。”崔渊回道,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至于我盯着庶兄,大概是正月末的事。一家子人,只他在外头,我担心崔泌耍什么手段,便派了些部曲去保护他们。却不料,崔泌不但没有对他不利,反而百般拉拢于他。我以阿爷的笔迹写了几封信劝诫他,他却不知悔改,便只能催他早早地回来了。如今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彻底安心。”

  什么保护他?自小便没什么情谊,他什么时候竟如此细心妥帖了?从一开始,便是盘算着去打探消息,监视他的作为罢?!崔敦、崔敛、崔澄、崔澹、崔滔都深知他的脾性,也懒得再拆穿他。毕竟,他年纪最小想得却比他们都周到许多,他们也没有颜面指责他什么。说他不信任家人?那也得那人值得信任才行!

  有了这一桩事,朝食也不必再继续用下去了。郑夫人便吩咐仆婢赶紧将内堂收拾妥当,又对小郑氏道:“子谦他们的院子虽是天天打扫,但到底许久未曾住人了,少了些人气。你到时候帮着阿李将院子收拾一番,缺了什么物什尽管去库房里取便是。”

  小郑氏正要应下,真定长公主却懒懒地道:“横竖也不知他们能住多久,阿嫂又何必多费心思?何况,他们可不是‘荣归故里’,犯了错还能安然地在府中住着,咱们崔家的家风何在?”她说的这些话,都是郑夫人心里想着但却不方便说出口的话。于是,郑夫人便望向崔敦,沉默下来。

  崔渊轻轻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崔敦顿时觉得自己的老脸皮有些火辣辣的。

  内堂中倏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诸人隐约的呼吸声。这宁静却多少有些异样的意味。王玫想了想,低声道:“毕竟是一家人,便是有什么误解,也须得关起门来说清楚才是。”当然不能轻轻放过崔游,只是他的妻子或许知情,儿女却是无辜的。给他们一房什么教训,也不能简单粗暴地就做出决定。另外,若是他一时气急生了什么别的想法,内外勾连起来,岂不是更祸害了全家?

  “九娘说得很是。”崔渊轻飘飘地接过话,“庶兄一家既然回来了,不妨见一见面再说。”

  崔澄便圆场道:“许是有什么误会呢?毕竟,崔泌狡猾多端,指不定给子谦许了些什么话呢。”他本意是给崔游说两句好话,不料却是越抹越黑。为了外人区区几句许诺便蒙了心,罔顾家族的立场,这样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专门在紧要的时候给家族捅一刀么?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人声,几个风尘仆仆之人随在大管事崔顺身后,朝着内堂缓步行来。为首的是个已经蓄须的高大男子,光看脸庞便与崔敦生得有几分相像,却多了些许外露的精明之态。他身后是位袅袅婷婷的女子,赵郡李氏旁支嫡女,看起来像是身体不太好,体态纤弱面色苍白。另还有一位十岁左右的小郎君,一个六七岁的小娘子,一个两三岁病歪歪的小娘子。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叔父、叔母。”崔游望见内堂中众人之后,眼泪便涌了出来。待进了内堂,他更是大哭着拜倒在地,膝行着来到崔敦、郑夫人、崔敛、真定长公主面前,连连叩首。

  李氏也跟着行了稽首大礼,眨眼间便泪流满面,宛如被风雨吹打过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得紧:“儿久未侍奉在阿翁阿家身前,实在是不孝。小四郎、二娘、四娘,还不过来拜见祖父祖母!”小四郎崔希和二娘崔芙娘皆是李氏所出,四娘崔芸娘则是庶出。三个孩子倒是教得不错,礼节毫无错漏。

  崔渊、崔简父子如出一辙地侧了侧首看着他们,一个有些淡漠,一个则有些好奇。王玫脑中也只想到了三个字——“演技派”。影帝影后一出,谁与争锋?看着这般一家团聚的景象委实让人感动,实则过犹不及。真想不到,这三房的夫妇二人,居然是这般作态的人物,与崔家众人坦然的作风相比,完全不像是一家子。说不得,崔府当中和乐融融的氛围便会因他们一家而生出什么变故来。

  “起来。”崔敦淡淡地道,“你们倒是回来得很快。”

  崔游恭恭敬敬地答道:“适逢四年大考,本便是时候回来了。又从大兄的信中得知,阿爷近来身体不适,孩儿便想早些赶回来侍疾尽孝。”他抬首,见崔敦看着确实瘦削了些,脸色沉沉的也像是有些病状,便关切地道:“不知阿爷如今身体如何?可养得好些了?”

  被某个不孝子捏造了病情的崔敦额角青筋跳了跳,似笑非笑地瞥了某人一眼:“倒是养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却是不知,你大兄竟然也给你去了信。”某人到底仿造了多少人的字迹,才将崔游诱劝回来?果真是一封信也是写,十封信也是写?替一个人写也是写,替十个人写也是写?如此胆大妄为,还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么?!

  崔游迅速地扫了崔澄、崔澹、崔滔、崔渊一眼:“大兄、四弟都写了信。”

  崔澄眉头也动了动,终于反应过来:“也是阿爷在病中有些思念三弟的缘故,我也想着如今正是时候。”

  崔澹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崔滔一向与崔游没有任何交情,也懒得与他寒暄。至于崔渊,手中已经不知拿着崔游多少把柄,更是没有必要再装什么兄友弟恭,便也只是垂下眼来。

  见状,崔敦、崔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里皆叹了口气。以前他们都觉得多子多福,如今却幡然醒悟过来:未必如此。子嗣再多,若不能教养得出众,眼界养得高一些,心性养得正一些,兄弟不齐心,家族反倒可能败得更快。如今的皇家可不正是如此么?纵然同是嫡出之子,争权夺利起来照样只认权势不认血脉。

  “小四郎、二娘、四娘,还不见过诸位世父世母、叔父叔母。”李氏又低声催道。

  崔希便带着崔芙娘、崔芸娘挨个给崔澄、小郑氏一房,崔澹、清平郡主一房,崔渊、王玫一房,崔滔、李十三娘一房见礼。王玫是新妇,又与李氏、崔游正式行了礼。李氏也笑盈盈地与她说了几句顽笑话,又很自来熟地抚了抚崔简的小脑袋。

  “我们女眷在这里叙旧,你们这些郎君便都去书房好好说话罢。”郑夫人道。

  崔敦、崔敛便带着一行人走远了。真定长公主看也不看李氏,扶着侍婢的手起身,淡淡地道:“阿嫂,我且去歇息一阵。十三娘也不适合在外头久待,陪着我回院子里去罢。至于芝娘、阿韧……”她瞥了瞥难掩好奇之色的孩子们:“既是兄弟姊妹,也难得聚在一处,便多在一起顽一顽也好。”

  “待会儿我再去陪贵主说话。”郑夫人、小郑氏、清平郡主、李氏、王玫都起来送她出去。待她们回转的时候,崔笃、崔敏、崔慎已经围着崔希讨论起了课业,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则拉着崔芙娘、崔芸娘说起了闺阁游戏。至于崔简、崔会、崔韧,年纪比兄长们小些,说课业也插不上几句话,便闷头凑在一处顽耍。

  李氏擦着眼角道:“都是自家兄弟姊妹,见了果然便亲热得紧。在兖州的时候,小四郎、二娘都没甚么玩伴,成日里都想着长安的兄弟姊妹们呢。”

  郑夫人淡淡地道:“这么些年不见,再亲密的情谊也难免淡下来。既然你们家来了,便让他们这些小辈多在一起处着。”而后,她又示意小郑氏:“阿李他们刚回来,你这当阿嫂的,帮着他们将院子收拾收拾。”她也不再提库房之类的话。不过是个犯错的庶子、庶子媳妇,何须她放在眼中呢?

  小郑氏便微笑道:“是呢。阿李舟车劳顿,也很该好好歇一歇。院子的事,你便不必多操心了,尽管交给我就是。”

  “让大嫂费心了。”李氏跟着她往外走,临了停住步子,回首看了一眼崔希与崔芙娘,目光越发坚定。

☆、第一百七十章 家族内务

书房之中,崔家父子兄弟几人皆顺次坐了下来。在崔敦、崔敛辨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中,在崔澄充满复杂的视线中,在崔澹、崔滔事不关己的态度中,在崔渊漫不经心、独自出神的举止之中——双目红肿的崔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口中说起了他这些年当县令时遇上的各种事。有些事他处置得很得意,有些事他事后想起仍会后悔,有些事令他觉得稀奇,有些事却让他觉得万般叹息。这些事这些话,也不知已经在他腹中盘旋了多少时日。此番说出口,自是无比顺畅自然,字字句句、起起伏伏都无不恰到好处。仿佛他确实只是千里迢迢赶回家来与家人团聚的晚辈,对长辈充满濡慕之情,对兄弟也尽是孝悌之爱。

崔敦默然地听着他说话,心中起伏的情绪越发复杂难辨。崔氏几兄弟当中,唯独崔游是庶子出身。他生母早逝,郑夫人待他丝毫不苛刻,却也不可能如何疼惜。不过,他凭着能说会道,看着聪敏精明,也颇得崔敦这位阿爷的喜欢。不然,两个嫡出兄长的才智皆不少,嫡幼弟又是不世出的人杰,又哪里轮得上他也跟着门荫出仕?

只是,这般的聪敏精明,配上浅薄的眼界,终究是成了家族的祸患。可笑他竟丝毫不知悔改,或许还想着瞒天过海,或者凭着舌灿莲花劝得全家改了念头?

“庶兄。”崔渊倏然出声打断了他,“这些事不重要,往后大可慢慢说。我如今忙得很,也不想白白耗费时间,只想问你一句:阿爷几番去信叮嘱你勿牵涉夺嫡事,我们博陵崔氏二房只忠于圣人,你为何却应了崔泌的招揽,投效了魏王?”

他的问题太过直接,崔游的表情险些便变了色。他这嫡幼弟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之间不会给人留什么余地。不过,他却不知道,素来只挂念书画之道的崔渊,如今为何关心起了家族前途。而且,家中长辈们都未出口责问什么,他却径直丢出了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于是,刹那间,崔游神思千回百转,隐晦地看了崔澄一眼。

家中兄弟们都知道,崔渊的才智可称得上绝无仅有,崔敦一直存着引他入仕庇佑家族的心思。只是,嫡长兄毕竟是嫡长。于礼法而言,崔澄是未来的一族之长,又是否容得下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夺了这个位置的幼弟?不错,崔家看起来其乐融融,兄友弟恭。但有时候,或许就缺这么一眼,就缺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这一眼落在崔澹、崔滔双目当中,两人都眯起眼,收起了事不关己之色;这一眼崔澄同样看得很清楚,心中所有的复杂不忍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一眼当然也逃不过崔敦、崔敛的两双利眼,崔敦并未勃然变色,崔敛却隐约到了暴怒的边缘。

“崔泌给庶兄许了什么?”崔渊侧了侧首,挑眉浅笑,“一条直上青云之路的仕途?七品、五品、三品,甚至于公侯爵位?又或者,侄儿侄女们未来的前途?博陵崔氏二房的族长?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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