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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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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生对策

  魏王遇刺的消息,宛如落入平静湖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上元之夜的喜乐祥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多时,宫中便传来圣人的口谕,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三司会审。虽并非圣人最倚重最信赖的臣子,崔敦、崔敛兄弟二人也仍然立即被传唤到了宫中,亲眼目睹了暴怒的圣人如困兽般冲着魏王府长史杜楚客、司马韦访发火。幸而魏王安全无虞,不然杜楚客、韦访便是再有通天的才能,恐怕也逃不过圣人的迁怒。

  圣人如此震怒,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自然不敢再过什么上元节,赶忙将属下都唤回来。一则派仵作从长安县县衙将刺客的尸首都取出来,仔细检验是否有所发现;二则大理寺那些司直、评事只抽出两个前往胜业坊崔府询问崔渊、王方翼,其余人都蹲在兴化坊、延康坊,来来回回地找寻证据。平白遭了大祸的长安县县令则接过了抚慰百姓的事,忙得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崔渊、王方翼虽不曾想到大理寺的人来得这么快,但因心中都过了几遍,也毫无隐瞒地将整件事说得清楚明白。崔芙娘离家出走虽然抹黑了博陵崔氏之名,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娘子受了母舅家的蛊惑,说起来那陇西李氏旁支反倒错得更多些,传出去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至于盘旋在他们心中的其他猜测,自然有些可出口有些不可出口,斟酌一二即可。

  “崔郎君、王郎君义勇双全,果然是世家风范,某等甚为佩服。”一丝不苟地问完之后,那大理寺司直起身行礼,“两位想必还未来得及洗浴罢,某等实在是有些无礼了,望见谅。或许再隔几日,便需两位郎君去大理寺过堂作证。”

  崔渊道:“选择上元之夜刺杀魏王,这些刺客确实其心可诛。这些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伤,想必关闭城门全城搜索,迟早会将他们寻出来。”话虽是如此说,但长安是何等繁华的都市,从百万人口中寻出刺客又谈何容易?城门关闭又能持续几日?那些涌进城内看灯的京郊百姓又该如何安置?林林总总许多问题,都须得仔细处置方可。

  “当时的场景,但凡有些血性,便不会由得那些贼子逞凶。”王方翼亦答道,脸上却流露出几分沉重之色,“只可惜某等武艺不佳,未能及时杀尽刺客,使无辜百姓受了牵累。”

  大理寺司直与评事离开之后,崔渊便留了王方翼过夜。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且外头恐怕也已经临时宵禁,不许随意出入。何况王母李氏、卢十一娘都在崔府,一家人既在一处,也不必再劳累忧心。王方翼自是答应下来,崔渊便亲自送了他去客居院落。

  待到崔渊终于回到点睛堂时,已经将近黎明时分了。王玫正熬夜等着他,见他大步从夜色中走来,心里才略松了口气。但发现他袍袖上都沾着血迹之后,不免又担忧起来:“早便听大管事说你已经家来了,在外院与阿翁、叔父议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身上可受了伤?”

  “放心罢,只是打斗中溅了些血迹而已。”崔渊轻描淡写道,“魏王遇刺了,我们正巧遇上那群刺客,缠斗了一番。阿爷叔父已经入宫去了,大理寺的人也来过了,我与仲翔这才得了闲。只怕这两日不方便出门,也不能陪你和阿实。”

  “我和阿实倒是无妨,什么时候陪不得。”王玫道,抱着干净衣衫推着他去了浴房,“已经命人准备了热水,如今稍凉了些或许正好。”她不放心,仍想亲眼见证他是否确实不曾受伤。便只是些许小伤,明知无妨,心里自然也是疼惜的。

  待崔渊将一身血腥都洗净了,便拥着她回到寝房中。两人坐在熏笼前,王玫拿着软巾帮他将头发慢慢擦干。熏笼上烘着明日要穿的衣衫,散发出极淡的草木香气。他们都没什么睡意,崔渊反手将爱妻揽进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手与脸颊。

  “阿家和叔母决定,待芙娘醒过来,将今夜之事前因后果都问个清楚,便送她去真定与她阿爷阿娘作伴。”王玫低声道。她仍然记得,当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说完后,崔希双眸中浮动着的痛楚。然而,这孩子比谁都清楚,以芙娘的心性,确实不适合再待在崔府当中。而他心里,又须得背负起这一桩事带来的罪恶感。“阿希这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虽说是血脉至亲,但这样的家人留在他身边,反而只会毁了他。”崔渊接过话,“他那母舅家已经暗地里投靠了魏王,断绝了这门姻亲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真心为这两个孩子打算,将他们的安危放在心上,便不会诱着崔芙娘离家出走了。“你有所不知,当时李家也有十来个部曲护卫着。若能将这些部曲交给我和仲翔,定能将刺客多留下几个。震慑住他们,也不至于让他们接着狂性大发害了那么多人。但那李家妇人完全不管不顾,以功名利禄为诱饵,命这些部曲去抓刺客,反倒都白白送了性命。”若不是有他在,恐怕牛车里的人也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刺客想来是太子的人,如此急切想抓住刺客领功者,必定是魏王的人了。”王玫略作思索,“只是不知,他们接走芙娘到底意欲何为?只是给我们崔家添堵?继续分化我们与三房?再蛊惑阿希?”

  “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血脉至亲,阿希若是被仇恨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倒真有可能背叛家族,做出什么事来。”崔渊道。崔游、李氏这两枚棋子不可用,崔泌就想起了崔希,对他们这一房的内部争斗可真是执着得很。

  “难不成,他还想借着阿希栽赃陷害?”王玫微微一惊,“今夜之事,应该只是巧合罢?”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到刺客?若是崔渊与王方翼武艺差些,或者带的部曲不够勇悍,恐怕便交代在那里了。就算刺客不动手,踩踏事故或许也会牵累他们。崔泌,果然是好毒的心思。

  “魏王只是受惊,毫发未伤,你说呢?”崔渊勾起嘴角,“这群刺客的身手当真不错,若是事出突然,暴起发难,魏王府的侍卫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能魏王早就得到了太子欲下手刺杀他的消息,做好了准备,只是拿不准是什么时候。不过,怎么想,上元之夜都是最适合的。”节庆之时,按照常理,魏王府上下多少会放松些许警惕,刺客借着观灯人群逃遁也最为方便。

  “魏王将计就计,想凭着此事扳倒太子?”王玫一面说一面摇首,“若是真想将太子拉下来,很应该设个苦肉计才是。连皮肉之伤都舍不得经受,便想着利用此事击溃太子,可真是……”对自己一点也不狠,连枭雄的气度都差了许多,更别提英雄明君了。

  崔渊禁不住仔细打量着她,笑道:“想不到九娘竟然想到了苦肉计。啧,恐怕你连魏王的谋士都做得了。”

  王玫推了推他,轻嗔道:“魏王底下的那些谋士又何尝想不到?可能只是魏王不愿意罢了。”另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提出这种计谋,都必须担负起相应的责任。若是魏王当真伤重,恐怕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就断送了。了解魏王者,或许不会提,不敢提,也不能提。

  崔渊轻轻地拍着她:“如今我没有成为刺客的刀下鬼,崔泌恐怕会惦记得吃不下睡不着了。”崔泌未能见着他被刺客所伤,说不得索性会使手段让他成为刺客的同谋?只是这同谋,却不是那么容易能陷害的。而他也可将计就计,先给他造些把柄抓着,待往后再一并捅出来。

  “且让他惦记着去!你若是活蹦乱跳地将状头拿回来,他也只能白白在心里呕血罢了。”王玫道。躺在自家郎君的怀中,她忽然觉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毕竟夜里走了那么长一段路,早已经累得很了。

  果然,不多时,她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轻吻着她的崔渊见她睡得熟了,便将她横抱到床上,又替她盖上衾被。而后,他眯起双眸,穿上一身圆领夹袍便走了出去。来到外院之后,他将部曲们都唤到崔敦的外书房,一边让他们警戒,一边给他们分派各种新差使。有去盯着那李县尉家的,也有悄悄给晋王送信的。

  “魏王之事后,圣人恐怕不会轻易放大王出宫去晋王府住下。”刚刚险些“失去”一个儿子,圣人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嫡幼子搬出宫“遇险”。若不是魏王安然无恙,大概他还可能会将魏王一家也唤进宫中去,重现武德初年一大家子都不顾礼仪挤在宫中的场景。

  不过,待此事彻底平息,再过几个月,晋王大概也不必搬去晋王府了。“虽说往宫中传递消息委实不易,但仲翔和二兄结交的友人都可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倒也不必说什么紧要的事。只需提一提我的遭遇,说我最近都忙着,摹本之事还须大王看顾便可。”

  张二领命去了,崔渊又给了张大新差使:“魏老五确实早已经领下了盯着崔泌的差使,不过他在明,还须你在暗中再做些事。寻个妥当的人,到时候能将一些东西放入他的书房。实在寻不着,自己干也使得,只是须得找好后路,别折了进去。”他这些部曲都是烽火中历练出来的,自是比安平房那些人厉害许多。

  张大也去了,书房里立刻安静下来。崔渊多点了几盏烛火,举笔写了个锋锐无匹、森寒无比的“杀”字,接着又在那力透纸背的“杀”字边,一口气写了数十遍“一击即中”。而后,他端详了半晌,将这张纸烧得干干净净。当烟火气自炭盆中升起的时候,他的一双乌眸显得格外沉郁。

  书房门外忽听得声响,他打开门一看,崔澄、崔澹、崔滔与王方翼都在。

  王方翼苦笑:“我一时睡不着,便想在院子里转一转。不想几位世兄都在外头等着,我便将事情与他们说了。”昨夜他们回来时,崔澄、崔澹与崔滔都出门会友去了。因事情过于紧急,崔敦与崔敛也没顾得上将他们唤回来。直到魏王遇刺的事都传遍了,全城宵禁戒严,他们才匆匆家来,逮住了王方翼。

  崔渊将他们都让了进来:“正好,有些话方才不便与阿爷、叔父说。我们几个私下议论倒也无妨。”

  ☆、第一百八十四章 波澜乍起

  一轮圆月遥遥挂在夜空之中,与长安城内那些壮丽辉煌的灯楼灯树灯山交相辉映。然而,本该热闹欢腾的城池,如今却百余里坊皆门禁森严,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只是两三个时辰之内,百万人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座空城。一队队军士面目肃然地将每个关闭的里坊都围了起来,铠甲刀枪剑戟在月光与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幽幽的寒光。

  胜业坊崔府外院书房中,大管事崔顺正低声禀报左右金吾卫已经开始搜查整座里坊,请诸府清点仆婢部曲,务必不使刺客混入其中。胜业坊住的皆是达官贵人,若在平时,定是不能教金吾卫折了颜面。只是,如今谁都无法承担起受魏王遇刺之事牵连的后果,也只能尽力配合行事了。

  “不必劳累阿娘、叔母。”崔澄道,“将娘子唤起来,让她逐个院落仔细清点。另外,烦劳大管事带着部曲一同去搜查,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正好,芙娘出走之事,也很该上下内外都仔细理一理了。”他暗示将疑似属于三房的仆婢或者不可靠的仆婢都清理一遍,崔顺自是心领神会,匆匆布置去了。

  崔澹便回到方才诸兄弟讨论的话题:“什么话不便与阿爷、叔父说?难不成那些刺客其实留下了蛛丝马迹?那大理寺迟早会查到太子身上,说不得东宫便要换人住了。”他一向十分直接。毕竟身在自己家中,又是守卫森严的书房,也不必忌讳什么。

  “好歹留下了几具尸首,说不得便能从尸首中找出证据来。”崔滔道,“谁知道太子居然如此沉不住气?没伤着魏王分毫不说,还留下了这么多把柄。东宫如今只怕也惊慌得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罢。”

  王方翼低声道:“我在东宫中的友人,或可探得一些消息。”

  “如今东宫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必定防备得紧,恨不得将里里外外都筛了又筛,实在不必要让人去冒险。”崔澄道。

  崔滔也抚掌笑道:“阿兄说得很是。待过一段时日,他们的紧张劲儿刚过,便是打探消息的好时候了。说不得,还能探得一些别的消息。”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在场每一个人都不相信,太子会善罢甘休,就此蛰伏下来。

  崔渊则不断地回想着拦截刺客时的情形,低声道:“那些刺客用横刀并不习惯,应该并非军中之人。”拥有如此身手的大唐军士,必定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健卒,也用惯了军中的陌刀。反而言之,用不惯陌刀之人,自然并非大唐军士,更可能并不是大唐人——“他们的箭法尤其出众,所用之箭皆是自制,做得相当精良,却隐约带着西域那些部族自制箭镞的痕迹。且举手投足之间,多少带着西北诸族的习气。我怀疑,是陈国公(侯君集)为太子与突厥人或者薛延陀人牵了线。”他当年游历西域,见识过不少部族,对他们的行为举止自是十分了解。

  王方翼略作思索:“趁着那些魏王府侍卫未注意的时候,我也简单查看过了那几具尸首。颧骨鼻骨高耸,双眸颜色浅,骨节粗糙,手指间有常年射箭磨下的茧子。是否突厥人或薛延陀人且不说,但确实不似大唐人士。”南北朝期间,因胡人入华,血统混淆日久,如今又多有胡族在京中居住,单凭面貌,确实很难判断是否是暗自潜入的突厥人、薛延陀人。

  “京中突厥人不少。”崔澄沉吟道,“陛下也有好些突厥爱臣。太子若是试图嫁祸他们,恐怕是不智之举。若是栽赃西突厥与东突厥遗部——谁都能想到,他们又何必刺杀魏王?大破东突厥的可是卫公(李靖)与英公(李勣)。至于薛延陀人,虽说时战时和,但与大唐也没有如此之深的仇恨。再者,他们也承受不住圣人之怒,必定不会出这等下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消说突厥人或者薛延陀人心怀叵测,意图离间天家兄弟父子即可。”崔渊冷冷一笑,“圣人若当真以为是突厥、薛延陀所为,意欲出兵讨伐,陈国公(侯君集)说不得便有再起的机会了。太子也能借机大肆收拢将士之心,待大军回朝之日,说不得便效仿玄武门旧事了罢。一箭三雕,此计倒也巧妙得很。只是,魏王一派未必会让他如愿。”

  “此事的关键,是圣人不会轻信太子有杀魏王之心。”王方翼沉声道,“嫁祸突厥或薛延陀也许会成功,出兵讨伐将他们彻底击溃亦能安定我大唐边疆,甚至于继续开疆拓土。只是,绝不能让陈国公领军。卫公与英公皆宝刀未老,都可出战。且他们对突厥、薛延陀更熟悉。”

  “陈国公的圣宠早不比从前。”崔澹道,“高昌之事后,对他不满的人多得很。只需房相与魏相坚持……”

  提到魏征,几人互相看了看。魏征缠绵病榻已久,据说病势越发沉重了。若教他得知此事,这位新任太子太师恐怕会受到致命的打击。而太子也将彻底成为失去束缚的疯马,朝着谋逆之路一去不复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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