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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_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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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少时从不看帐本的,只觉得俗气,手里有银子便买些喜欢的书画,没有时府里也不缺了我的吃穿用度,只当我们侯府家财无数,从不为银钱担心。后来到了江南,靠微薄的俸禄也过了两年,就是那时也没觉得银钱有什么好的。”

“前些天看了一次家里的帐,竟然大吃了一惊。”

“我现在是从二品的官职,每年的俸禄一百多两银子,再有些禄米,加在一起真不算什么,不用说府里,就是妻女也养不起。好在还有些薄产,又有夫人的陪嫁织厂,每年也能有几千两的出息,似是不少了。”

“但我一向又一个喜好,就是爱书画研,这些银子,若是到琉璃厂走上一回,只一样两样,转手就没了。是以我和夫人每次去琉璃厂只随意看看,并不敢多买。”

“这些还不论,我在羽林卫任职,手下一大群兄弟,又有京城的故交,时常在一处吃酒跑马比武的,如今我的官职最高,哪好还让别人会钞,我不大算帐,只是知道夫人每日都要给我身边小厮银子,想来加在一起并不是小数。就在前两天,我的一个故友遭了事,我拿了五千两银子送去救急。”

“这钱若是买了绝色的丫头应该也能买下几个,只是我倒宁愿用在这些正道上。而且我能如此散漫用钱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夫人用心打点生意,勤俭度日,方才攒下的。我又何苦弄了人让夫人心里不自在呢?”

“且我又与夫人甚是相得,是以并无二心。”汤玉瀚又笑道:“听说我家的老祖宗,富贵之后与糟糠之妻情谊甚笃,当年武定侯府三子皆为嫡子,正是现在传下来的老三房,可见他老人家早明白这个道理……”

皇上原来不过笑谈,现在听了这笔帐,却合在心事上,倒赞了起来,“你身为武定侯府的嫡孙,又是二品的官员,都说养不起妾室,可见那些日日笙歌的人,他们用的银钱是从何而来了。”

因玉瀚提到了先祖,亦叹道:“朕家高祖亦是重情重义之人,高祖皇后年少时归高祖,历尽艰苦辅佐高祖称帝。高祖皇后重病之时,高祖还曾为她亲自涤足……之后,终身未再立后。”

“遥想当年,先祖们正是一代英豪,却又不乏柔情,真乃我等之楷模……”

其实这些有着荣耀祖先的人,是很喜欢在一处说起的,且亦只有他们能说到一处,毕竟他们从小的环境十分地相似,成长的经历也相同,身上也都担起同样沉重的担子,因此携手走了,“我们这一代不要坠了先祖的威名。”

二叔此时终于明白方才的人正是九五至尊,再说不出话来,眼见着皇上和玉瀚谈笑风生地离开,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第161章 责任

皇上一向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城府亦极深,就连皇后也悄悄向云娘说过很难与他说话,可是眼见着他与玉瀚说得投契,云娘便放下心来,赶着回去亲手做了几样拿手的江南风味菜肴,又配了米酒亲自送上。

两人还在说着银钱的事,只听玉瀚正向皇上道:“六房的帐目如此,这些日子臣也看了武定侯府的大帐,按说汤家的子孙也算挣气,祖宗传下来的家产并没有败掉,反一代代增了些。可就是如此,也挡不住人口滋生,从臣家祖宗光身一个人跟着高祖打天下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房人,分出家的不算,府里就有一百多口,吃穿用度,婚丧嫁娶。俱不是小数。”

“若只人口增加,倒还不算什么,要知道每人的用度,比起祖宗时又要多不知多少倍。比如祖宗初封侯爵时,食不重肉,衣不重帛,现如今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起来,绫罗绸缎更是等闲,再养着一群姬妾,争妍斗艳,靡费之风益胜如此下去,不出数年,就要入不敷出了。”

“开国时封的几十家侯府,现在有多少家便是如此败落的?他们兴盛时万没有想到过防微杜渐,方落入如此境地,臣不想我们武定侯府也走这条路。”

“皇上面前,臣再多说几句,整个朝廷岂不也是如此?开国时高祖亦是父母双亡,并无亲兄弟手足扶持,眼下只宗室便有几万人,再各有妻子儿女,每年的俸禄又是多少?皇上的赏赐又是多少?更不用说更添了数十倍的衙门,任了数十倍的官员,是以人皆道太平盛世,其实府库里却是空的。”

云娘听了,便知这两天玉瀚果然是用了心思看了帐的,且他有才学有见识,几句话便将府里的事国家的事俱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正是如此,我初登基,心里亦有许多事情要做,原以为兴利除弊、革新时政,大展身手还不容易,却不料没有一件事办起来不要钱的,只此一项便将我的手脚束缚住了。”

“现在都道太平盛世,其实央央大国,最好的年份里也要出几件天灾人祸,今年山东便闹了蝗灾,河南又有汛情,西南一角又有叛乱,北边也不平静,只这几大项,便将府库里的银钱都用干了。”

“先前你夫人便说过,朕亦查证,原来朝廷的官员俸禄上百年没有动过,实在过低,登基后便答应群臣们加倍发放,现竟怎么也凑不出这笔钱来。”

云娘听他们谈起家国大事,并不敢参言,只将菜肴亲手放在案上,又亲自斟了酒,便退了下去。

就听后面皇上还在感慨,“偏朝廷之中,亦有官员就如眼前的愚人般只想着充面子,享受放纵,今天劝朕选妃,明日劝朕封禅,长此以往,家国危矣!”

云娘手里拿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皇上虽不是果真不想选妃,可是想到选妃要花用大把的银钱,就不得不省了。

又在心里替皇上算了算帐,选妃之时所有秀女未出家门时朝廷便要每家里给几两银子,此后一应花费全是朝廷的,衣食住行、胭脂花粉,样样都是钱,选中了进宫的花销更大,不进宫就是退回去也是要给钱的,只这一项,没有几十万上百万肯定不够用。

皇上连答应给官员们加些俸禄的钱都没有呢,怎么去选妃?

改日悄悄告诉皇后,也免得她日日悬心。

皇上方一离开侯府,祖父便传话让大家都过去,向大家板着脸道:“既然二房觉得武定侯府不好,那么就将他们一房分出去,以后想怎么富丽堂皇便怎么去吧。”说着让大管家拿出几张契书,分了一个庄子、一处宅子并两个铺面,约合千金之数的家财,立命二房搬家。

皇上到府里来本是瞒着大家的,但是,这不等于祖父果然不知道。云娘想着,因为皇上没有宣诏,他老人家即使知道了,也会只做不知。但是二叔的事,却不可能混过去。

眼下二叔给侯府丢人的行为果然触动了祖父的痛脚,雷厉风行,便要将二房分出去。

至于分的东西十分有限,却并非不公平。

原来武定侯府家财虽然雄厚,可是大头都是祖产,而祖产是不能分的,只能留给承袭爵位的一支。至于私产,祖母先去了,可是她的嫁妆却也不该分给庶子,二房先前便没有得,现在祖父尚在,他的东西老人家想给多少自然给多少,二房就是想争也无处去争。

二叔这时便傻了眼,跪在地上痛哭,“父亲,我不过随口说了句闲话,皇上并没有斥责,还求父亲宽恕。”

祖父神色十分地冷峻,话也跟刀子似的,“难道你还想等着皇上亲自来斥责你吗?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三叔这时便跪到前面道:“父亲,饶了二哥吧,他再不敢的。”又有几个叔叔也上前恳求。

云娘看看玉瀚,他却没动。她如今在侯府里也住了这么久,有什么不明白的——祖父是不可能饶了二叔的,玉瀚不肯去求情也不是他心狠,而是他明白此事并没有回旋的余地。

二叔之所以出来闹事,表面是为了纳妾,骨子里还是对于自己管家不服,再究其根源是对玉瀚不服。爵位是父亲的,第一次要传到嫡兄手中,他还无话可说,第二次要传到嫡长孙手中,他已经不平了,第三次,也就是现在,又要传到了嫡次孙手中,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了。

自己尚且看出的事,祖父如何看不出,正借着冲撞了皇上一事将二房赶出去,以后便再不会对玉瀚承袭侯府有什么影响了。且就是将来,既有不虞,二房也是祖父亲手分家分出去的,谁也不能再推翻,便成了定案。

祖父正是能硬下心肠的人,他既然选了玉瀚承袭侯府,那么就算是他亲生的儿子微微露出来一些不满,他也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他清除,在祖父的心里,武定侯府平安顺遂地传承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二婶娘便走出来痛哭跪求,“父亲,儿子儿媳不好,愿该罚的,只是还有孙子孙女,不也一样是父亲的骨血。现在若是被赶出侯府,让他们如何立足?”

女眷们亦都跪下求情,云娘迟疑一下,便也跟着恳求,“二房的女儿就要出嫁,能在侯府上轿毕竟好看一些。”

祖父听云娘如此一说,方才道:“罢了,你们带着长子长媳出去吧,其余的孙子孙女便还留在府里,与府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看书做针线,将来的亲事也与府里的其他孙辈相同。”

事情说明白了,祖父便向大家挥手道:“都下去,我也要静一静了。”

大家再不敢不听的,便一一退下,偏玉瀚向云娘点了点头,却没有走,“我陪祖父说会儿话。”

玉瀚在外院停了许久,一直到晚上吃了酒方回来,云娘忙起来要叫人做醒酒汤,却被玉瀚拉住了,“也没喝许多,倒不用。”

因岚儿已经睡了,便与云娘相拥在一处说话,“明日祖父便将折子送上去,恳请皇上许我直接承袭武定侯爵位。”

以玉瀚的圣眷,只要折子上去,便没有不批下来的道理。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个月,袭爵的一应事务办妥当,玉瀚便是第六代武定侯爵爷了。

武定侯府这一次传承便平安渡过。

这正是祖父这几年一直最企盼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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