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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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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喘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跳得他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干咳的喉咙里泛起浅浅的腥味,他感觉自己一根指头也要抬不起来了。

他在地上坐了片刻,抬头看着面前高大得如同坚不可摧的琼枝树。

七岁多的长安就这样遇到了他宿命中第一个好像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棵树。

他感觉到某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北释悄无声息地站在长安身后,倒了一杯水给他。

这小子整整一个下午没有放弃过,其实已经超出了北释的预期,然而这样看来,他很快便要放弃了。

一眼看不到头的路,连心志坚定的成年人都能被吓住,何况是这么一个心智未全的小东西呢?留他十天半月,把他养得胖一点,就看在是故人后人的份上,把他送下山去算了,北释摇摇头,蹲在长安身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捡起了他的小刀,在手中颠了颠,自以为谆谆善诱地说道:“小崽,你为什么一定要学刀呢?照顾你的人难道没和你说过,像你这样的亚兽,如果想活得好,最好去学个一门手艺么?”

这话刺到了长安的伤心处,他狠狠地瞪了北释一眼,不吭声。

北释一点也不温柔地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小崽子,对比你强的人要尊重。”

“哲言想让我当个木匠。”长安的声音已经哑了,连孩子特有的清亮也听不出来了。

“木匠不是挺好的么?”北释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跑了?”

“我没跑。”长安偏了偏头,躲开了那只喜欢在他脑袋上作怪的爪子,坦坦荡荡地说道,“木匠老婆毒死了哲言,我把他们全家都烧死了,没地方学木匠去了。”

北释:“……”

男人瞠目结舌地看了他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把他们全家都烧死了?”

“嗯!”长安一点也没有杀人犯的负罪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北释皱皱眉,表情严厉起来,冷冷地说道:“就算你报仇,还有族长和长老们做主,怎么可以随便动手杀人?况且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血海深仇,也没有灭人家满门的道理,你这小子从小就这么狠毒,长大了要怎么样?”

长安理直气壮地说道:“木匠背地里说哲言的坏话,对哲言做不好的事,他老婆毒死了哲言,我难道不该报仇?族长和长老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他们做主?”

北释应对这样不讲理的死孩子,本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可又怕一时手重没了分寸,再把他给打死了,于是巴掌都举了起来,又十分不自然地放下,横眉立目地说道:“放屁!一族的人生活在一起,自然是有规矩的,族长和长老难道不会给你个公道么?”

长安从地上蹦了起来,早忘了北释先前那句什么“对比你强的人要尊重”的教导,大声道:“哲言又不能活了,害死他的人不该死么?”

好多年没有人胆敢当着他的面跳脚咆哮了,北释忍不住呆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长安嘴唇有些发青——整个一下午似乎让他劳累过头了,然而丝毫也不减气势,指着北释的鼻子说道:“哲言告诉过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难道我得了公道,仇就不在了么?就能偷懒了么?再说给我公道有什么用?被毒死的人又不是我,给我那玩意儿干什么?”

北释怀疑这小狼崽子压根不明白什么叫做“公道那玩意儿”。

他说不定连字也不会写。

长安一把抢过小刀,大叫一声,再次往琼浆树上扑去,大开大合,玩命地砍,好像那琼浆树是他的大仇人一样,北释几乎怀疑他要保住树皮用牙去咬。

北释思考了一会,突然笑出了声,问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这小崽倒有些意思,那你说说,你不去找人报恩报仇,找我学刀干什么?”

“学不会刀,做什么都要听别人的,如何报自己的恩和自己的仇?”

北释没料到竟然能从长安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对这小崽子几乎要刮目相看。

苍茫大陆间,手艺不重要么?自然是重要的,可为什么要以能变身的兽人为尊?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强,他们有争斗的力量,他们在这弱肉强食的北方大陆里能更好地生存么?

谁厉害,谁就是主宰,弱者没有权利主宰自己,这其实才是天地间唯一的规则。

又公平又残酷。

人可成兽……人可成兽……

北释自嘲一笑——本来可不就是一回事么?

第十三章 第一刀(中)

长安和北释吵了一架以后,感觉好多了,连胸闷都似乎消除了一点。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吵架,对于秃鹰部落里的小兔崽子们,长安向来是十分不屑的,一个个咋咋呼呼,一揍就软,跟他们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而他以前的监护人全都是哲言阿妍之辈,哲言生不得气,他生了气会难受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第二天咳嗽得活像要断气一样,风一吹都要摇晃几番。

阿妍就更不能顶撞了——长安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阿妈长什么样,他对女人唯一的认识就是阿妍那样的,怀抱非常温暖,连说话的声音也悄悄的、细细的,叫人听着听着就能迷迷糊糊地睡着。她那么柔软,闲来无事还不够她自己多愁善感的,想得伤心起来就不停地流眼泪,长安总怕她身体里的水被她这样泄光了,哪里还敢去惹她?

嗯……还有个木匠,那个不提也罢。

北释么……一看就很结实,身强体壮,长安一点也不担心把他气死。

长安知道北释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是他无法想象的。小孩已经发现了,这整个山头上所有闻所未闻的怪物们,都会躲着北释走。然而出于本能,长安就是不怕他,反而有种莫名地信任感。

他就是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害他。

长安受了第一个挫折,却并没有放弃。

他缓过了一口气以后,就重新提起刀,再一次投入到看不见头的练习里,这一回,他小刀出手的频率降低了,每一刀他都在揣摩、调整,没有一刀敷衍,整个人像是长在了那把刀上,周遭任何东西都无法打扰他,简直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直到天色已经很晚,北释过来把他拎走,打算指使他去生火。长安才突然闷哼一声,他如梦方醒地发现,自己两只手掌中间的嫩皮竟然已经全被刀柄磨破了。

对此长安却也不在意,自己呲牙咧嘴了一阵,然后便毫不讲究地、像抹鼻涕似的,把血往自己身上胡乱抹了抹,就活蹦乱跳地去生火了。

北释一句本打算问他“疼不疼”的话,就这样在他挂着一身的血迹一路小跑的背影下,卡在了嘴边。

男人怔了半晌,终于失笑道:“小牲口。”

小牲口日日苦学不辍,一时片刻也不停歇,每天晚上自己爬到房顶上去睡——北释随口一说,他还就当真了。

北释每日的生活内容,基本也就是打猎、采药,照料一下他园子里种的芽麦或者铸刀——铸刀要看他心情,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见他动一下,有时候三天五日不休息。

除此以外,他其实也无聊得很,得了空便指点长安一些,或者蹲在旁边嘴贱手闲地撩拨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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