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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_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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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那讨人喜欢却总显得有些奇怪的哥哥面色复杂地望着那道银纹,对他说过这样几句话,直到多年后,依然印象深刻地被华沂偶然想起。

他说道:“你知道么,我听老人说,很久以前,世上是没有兽人的,要么是人,要么是兽,谁也不会变成谁,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乱了套,兽是不会变成人的,它们没那么聪明,只有人能变成兽,这样他们就能忘了做人的廉耻、也忘了自己是谁,假装自己无坚不摧,你说不可笑么?兽人……才是不堪的东西啊。”

兽人是一种不堪的东西,他们愤怒而冲动,充满不加掩饰的、肮脏的欲望,喜欢玷污或强占美好的东西,或为了那些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资源而相互撕咬不肯相让、或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而四肢着地媚骨奴颜。

也许荆楚是对的,他实在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些看似强大的兽人的心。

比如路达的心。

直到陆泉通知众人散去,路达回到自己的单人帐子里,才展开自己汗湿的手心,他握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这是那信使临死之前,偷偷地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对方的人,他为什么认识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难道……难道阿姝她真的是……

不,不可能,那么柔弱的姑娘,能做什么?谁会让她一个人跑到敌人的城中做内应?谁会这样残忍叫她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路达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枯坐半晌,心思百结,终于,鼓足了勇气打开了那个小小的包裹,然后猛地怔住了。

只见那里面有一颗珠子,下面镶着小爪,做工精致,女人可以把它带在头上,又不会勾疼了头发,那是一颗品相难得的东海珠,是路达亲手摸上来,亲手送给阿姝,给她别在头上的。

珠子上染了血,因为包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一片沾满了血迹的手指甲,像是从活人的手上生生地拔下来的。

路达把小包裹翻过来、调过去地研究了许久,最后在包裹的内侧隐蔽之处发现了一行小字,上书道:“阿姝已死。”

路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第88章

然而荆楚并没有能抓住长安,虽然他传字条表明身份又搬出长安只是为了让华沂心烦意乱,但却毕竟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没能抓住想要的人,他几乎有些惊诧了。

“跑了么?让我想想……”荆楚皱起眉,给小嵋梳头发的手一顿,片刻后轻轻地说道,“把参与搜查的人名单给我拿上来,一个一个地对,直到数清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为止,动作快些,不要打草惊蛇。”

手下人做事极有效率,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名单与实际核对呈了上来,结果是少了一个兽人。

荆楚已经让人把幼子抱走,独自站在帐中,双手背负身后,目光流转间慢吞吞地说道:“一个兽人……哦,我明白了,确实是跑了一个,只是恐怕不是我要的那一个。”

侍卫低头沉声问道:“那么首领容我等再去搜山一回。”

荆楚摆摆手,微微踮起脚,从帐中的一个柜子顶层翻了翻,翻出了一卷布满尘埃的长卷,他不慌不忙地摸出手巾抹去上面的尘土,在桌子上徐徐展开。

只见卷头上用非常简洁利落地笔触勾勒出了一个人相,那人微微侧着身,像是正在给什么人让路,他身上穿着两层的长袖布衣,柔软的布料显得他有些单薄,兽皮的领子压得严丝合缝,又好像大病初愈的人见不得风,垂下的眉目清秀,文静得有些过头。

人相下面大字写着“海珠城主长安”这几个字,之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荆楚弯下腰仔细地看那些记录,似乎是看得入了迷,半晌没言语,乃至于侍卫都有些怀疑他已经忘了要抓这个人的事时,荆楚才意犹未尽地直起了腰。

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长卷残存灰尘的表面,轻声道:“海珠城主,听说他的刀法神乎其神,连疯子钩也不是他的对手,是个十分不可思议的亚兽……偏偏天生不足,身体一直不好……我想他若是此时还活着,必然是已经到了伤重难以走动的地步。”

侍卫不解地抬起头来。

荆楚笑道:“海珠城初建不过四五年的时候我们的人就混进去过,那时起我便开始知道这个人,一直到如今,也算是神交已久。此人杀伐决断实在是我生平仅见,大约是又自负有本领,此刻又救出了他的兄弟,只剩他自己一个无牵无挂,但凡他还有些力气,说不定早已经杀到主帐中来了。”

侍卫忙问道:“首领的意思,他此刻是藏在……”

荆楚合上眼,手指敲打着桌面:“他身上有伤,跑不快躲不好,血腥味又重,不会往林中走,一旦被野兽缠上,反而麻烦……山顶便更不会了,他懂得节省力气,不会平白无故地浪费体力,下面的山洞明显,他应该已经不在里面,否则那么多人,搜山三遍,就算他是只兔子,也该被抓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话音断了片刻后,荆楚突然站了起来,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说道:“我知道了!带上人,跟我走,去见我的宝贝幺弟之前,我得亲自去会会他。”

长安如荆楚所料,没有在林间、山头以及山洞中任何一处——他正躲在水潭底部。

他在嘴里叼了一根空心的草以供呼吸,整个人便坐在了水下一块石头下。

潭底冰冷刺骨,人在下面时间长了,手脚几乎都要没有知觉,可长安高烧已经快要烧糊涂了,他知道有很多受伤的人挺不过高烧而死,眼下没药没医,除了用这种方法强行降温,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

长安计划好了,等搜山的人过去,他就从水里捞几条鱼果腹,然后去树上休息一宿。

要是第二天烧退了,他就去主帐宰了华沂的那个混账哥哥,要是……那就先算了,保命要紧。

等第一波搜山的人过去,长安先松了口气,却并没有敢冒头,他决定谨慎起见,等到天黑。

他身体的热度已经被强行降下去了,手脚却是几乎冻麻了,此时长安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嘴唇是紫的。只有趁着鱼群游过来的,他才趁机在水下活动片刻。

眼见天一点一点地黑下去,长安一边借着石头掩映,放松地在潭底缓慢地活动着四肢,一边把路过的鱼穿在他的短刀上作为储备的食物,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挺到头的时候,他听见了有人对水里喊话。

荆楚站在岸边,弯腰看了一阵子,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在潭边开了口:“叫长安城主在潭水中坐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我这个做主人的待客不周,我亲自来赔罪,城主赏脸与我见一面吧?”

长安吃了一惊,险些呛进一口水去,一动不动地攥着穿满了小鱼的短刀沉在水底,缩起身体躲在石头的影子里。

荆楚双手拢进袖子里,又悠然道:“城主身体娇贵,身上又有伤,潜在这样冰冷的水里,那么灵活的手脚若是落下什么毛病,以后拿不动刀了,就可惜了,我看还是上来吧。”

水下依然毫无声息,只有小鱼群游来游去。

荆楚等不到他的回应,便伸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先是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而后忽然对旁边的人叹道:“我是真挺喜欢他的……唉,算啦,想来他能以先天不足的身体有如今的成就,应该是个心如磐石的人啊,我再喜欢,恐怕也是驯服不了的,真是可惜。”

水下的长安听了这话,无来由地浑身一冷,他想也不想地便遵从了自己的直觉,立刻将刀上穿的小鱼全部撸了下来,正好头顶上游过一群鱼群,长安转身便离开了原地,在鱼群的掩护下往深处游去,他尽自己所能地奋力加快速度——此时天色愈黑,岸上的人想来是看不见他的。

就在他游出了十几丈远之后,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长安回头一看,只见他方才藏身之处被人丢下了一个网着东西的大渔网,那渔网里大大小小跳跃的都是小鱼,挤成了一团。

网中的鱼个个牙尖嘴利,在网中激烈地躁动着,很快便将那渔网咬出了个窟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是山洞中那种会吃人的怪鱼!

长安头皮一麻,更是拼命往前游去。

水越来越冰冷,长安在水中的脸就像水鬼一样,青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血丝却从他加大的动作中慢慢地渗出去,很快消散在水里,引来身后的怪鱼更加疯狂的追击。

潭中原有的鱼群遭到了几乎是灭顶的袭击,很快被蚕食一空的鱼骨四处都是,原本静谧深蓝色的潭水中被这群入侵者洗劫得惨不忍睹,表面上飘起了一层血色。

荆楚眼见着那血色升起来,似乎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再不留恋此地,转身便带人走了,他还要预备着去给他多年不见的亲生弟弟一份大礼……只是他怀疑那感情深重又恋旧的华沂,究竟能不能接受得了他的心肝宝贝葬身鱼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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