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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_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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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哥儿身子还在屋里,魂却飘了出去,恨不得到无人处痛哭一场,他心里半点也没喜悦,反而酸痛难当,神不守舍坐了会子,浮着脚步告辞出去。

才走到回廊边,就看见明潼正了件烟色海棠罗的绸斗蓬坐在花荫下,若不细看,还瞧不见她坐那儿,明潼如今也还比澄哥儿高半个头,见着澄哥儿过来,她立起来笑一笑:“咱们好些时候不曾一处说说话了,我送你到院子里去。”

澄哥儿一肚子心事,却再不能对明潼吐露,他心里还想着过继的事儿,明潼却没提过继,她陪得澄哥儿走过一段路,忽的说道:“你,可是去过清音阁了?”

澄哥儿脑子里混沌一片,猛然听见不及反应,点了头才回过神来,他立住了身子看向明潼,明潼却不看他,丫头小厮俱都隔得远,她伸手折了一朵海棠花揉碎了飘到风里:“去看看也好,往后年节生日也去,原来怎么着,还怎么着。”

这话是明潼思量了好几日问出来的,对她便是一大让步,程姨娘上辈子张不张狂不论,这辈子她是才刚狂起来,就叫明潼把澄哥儿抱了来,底下再不会少嚼舌头的人,叫他胡乱听说,还不如及早告诉了他。

澄哥儿动动嘴唇,到底还是没能问出“为甚关了程姨娘”的话来,他垂了手立得会子迈出一步跟上前,月亮迷蒙的光打在脸上,照得明潼一面脸明一面脸暗,花枝白日里看着簇雪堆霞鲜妍夺目,入了夜瞧着地上影子,倒似鬼魅摇着爪牙。

姐姐明明离得他这样近,可吐出来的话却模糊不清:“你也别怨了娘,安姨娘张姨娘苏姨娘,哪一个不是好好呆在院子里,怎么偏只她叫念经抄经?”

明潼声音不重,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到澄哥儿心上,说得这一句,已是到了花廊尽头,她冲澄哥儿笑一笑:“你去罢,早些睡,这会儿不过考童生,等再往上且有用功的时候呢。

说着转过身去,夜风翻飞了斗蓬角露出里头的白绫裙儿,小篆打着玻璃灯,今天夜里一轮好月亮挂在枝捎顶,冷泠泠铺了一地的光辉,便不打灯也瞧的分明,澄哥儿怔怔站在花廊尽头,眼看着明潼越走越远。

蝉衣玉版两个小心翼翼靠过来,隔得远了听不真三姑娘跟少爷说了什么,可看脸色绝非好事,两个人互使个眼色,蝉衣上前道:“少爷,咱们回屋罢,春日里夜风也寒呢。”

澄哥儿只觉这阵风自外到里吹得穿心,他原来觉得姨娘可怜,前儿那个小丫头又来山房里,告诉他说姨娘想他,叫他站在山水回廊那楼里,好叫姨娘远远看上一眼,整个清音阁,只瞧得见那一块天。

“姨娘说了,原在山上总还能见着些红花绿叶,如今只晓得天气暖了,半个花骨朵儿都见不着呢。”小丫头子说得这一句,澄哥儿心思更重上十分,如今再听姐姐说的,仿佛里头别有内情,眼前蒙得一层雾,越发瞧不分明了。

明沅好容易等来了喜姑姑,沣哥儿已经睡了,他到夜里洗了脚往床上去,放下帐子来才垂了头坦白:“姐姐,我今儿没写字。”

明沅挂心着栖月院的事,倒把这个混忘了,刮刮他的鼻子:“作什么不曾写?”

沣哥儿见她不发脾气,好声好气的问他,点了手指头告诉她,他上午玩了跳索百戏,下午摘了花还捞了鱼,点着瓷缸里头的鱼说:“大红小红捞了好久。”

一会儿说蝉衣捞鱼,一会儿又说玉版编篮子,说到澄哥儿最高兴,踢了腿儿说:“二哥哥说了,往后我读书就是跟他一处的。”

明沅这才想起来,一屋的丫头婆子,沣哥儿一个男孩却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几回,打小身边没个亲近的男性,怪不得跟澄哥儿玩叫他乐成这样子。

“你要高兴,日日都去外书房玩上半天,只一条不许再犯,读书写字不能偷懒!”明沅拉过他的手,在手掌上轻轻拍一下,沣哥儿嘻的笑了,把头埋在她腿上,玩了一日乏得很,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明沅熄了屋里头灯,坐在外间,手里捏着绣活,对着灯影怔怔出神,纪氏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她咬了唇儿半晌也没扎下一针去,灯心“噼啪”爆响一声,采菽拿了银挑子拨两下,劝道:“姑娘明儿再做罢,四姑娘的生日还有些日子呢。”

明沅确是没心绪,把绣花搁到针线箩里,却半点也没睡意,她知道自己是干着急,可还是止不住担忧,听见外头门一响,才要问这时候怎么有人来,九红跑进来:“姑姑来了。”

能在小香洲里称姑姑的,也只有喜姑姑了,明沅赶紧理了衣裳去迎,喜姑姑已经进来了,她笑眯眯的看看明沅,明沅拉了她坐到罗汉床上:“姑姑怎么这会子还来,太太那儿不忙了?”

“忙,怎么不忙,老爷要家来了,事儿多着呢。”喜姑姑满面是笑,接过明沅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春日夜里的风都带足了湿气,叫熏风一吹,她身上的衣裳都跟沾了层薄雾似的。

“那怎么还非走一回,等姑姑闲了也是一样。”别的不清楚,可沣哥儿却还能多留些日子,连纪氏都说寻常不必带他去栖月院的。

喜姑姑笑着嗔她一眼:“跟我还见外起来了,我若不来,你夜里可能睡得实?”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得啦,也不同你说那虚的,太太自有太太的意思,你只管带了三少爷,那院里的东西,能拿点就拿点来。”

明沅听得这二句,原来那点担忧立时扔到脑后,嘴角弯起来,笑着挨过去勾住喜姑姑的胳膊:“我知道了,太太心里肯的,只嘴上不好说明白。”

喜姑姑拍拍她的手:“姑娘打小就看的透,这会儿倒是关心则乱,还能有多少时候,保不齐就能长住啦。”见明沅听不明白又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说不得,二少爷还是二少爷,只不是东府的二少爷了。”

明沅忽的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帘子里头,咬咬唇儿满腹疑问的看了喜姑姑一眼,喜姑姑心里暗叹,捏捏她的手掌:“莫急,再没这么容易的。”

荔枝挂果在七月,三四月糯米荔便开了花,颜连章既是要办圣寿,只等着开了花便用船把荔枝树运了上京来,京城里头也有特派的官员,只等着挖开太液池,好把荔枝树种进去。

他人虽在穗州,也晓得自个儿这差事,是两边阎王打架,轮到他这小鬼遭殃,可他自来不是那等干等着差事落到身上的人,既圣人叫他办红云宴,便不能等到宴会才想起他来。

颜连章在穗州这段时日便没有歇脚的时候,红云宴古书上头记载许多,却都是南汉王如何奢靡,红云宴又如何盛大,却连一个菜式的记载都无。

既下了旨意要他办的,他便得办得好了,把这刁难人的活干好了,说不得就能再往上升,连市舶司都跳了过去。

这时候哪里有新鲜荔枝,也一样寻些穗州当地有名的大师傅,叫他们用荔枝作菜,荔枝作菜古已有之,只自来没有一宴俱用荔枝当原料的,若是作配或是当鲜果,拿来炒菜却再不曾有过。

花了这许多功夫,总算用拟出一串菜单子来,有凉有菜有汤有点心,只还不尽善,这份菜单子还不得呈送到御前,却有一样,早早就让颜连章送到了圣人膳桌上。

穗州入春早,这些相定的荔枝树俱都绑起红绸,拿签子扎在上边,一棵棵登记造册,颜连章去田间地头一颗颗细看,到得用饭果农便盛了一碗荔枝菌出来。

颜连章不意如今就有,原该等到立夏之后,若不然这道菜也早早上了单子,那果农便说,这东西最好卖,鲜时不过一月,卖得多时比荔枝果子赚得还更多,他家里一半儿的果树下面都铺了稻草,树根底下自然生出这些荔枝菌来。

“那伞盖未开的才是鲜品,开了伞盖的只能算是次等了。”便专供给城中豪富之家,春天便把夏日里的钱也一道赚了。

颜连章立时动了心思,收了一筐荔枝菌,择一只快船,一路花钱打点,为着这一盆子荔枝菌,花去千把两,尚膳太监得着银钱,圣人才吃着了。

圣人挟得几筷便赏了这菜给元贵妃,第二日又点一回,凡连点两回的,这菜便留用了,颜连章还得金币五十彩帛十匹的赏赐,叫穗州地方时常孝敬。

不说地方官员如何头痛,只颜连章在圣人心里头挂上了号,跟尚膳太监孙公公也搭上了关系,把圣人忌口的爱吃的各各罗列出来,到得此时,这差事才算做了一半。

他正一心奋进,如今又还年轻,怎么不想着往上升,大房来信,只当是伯父的意思,于他过继了澄哥儿,倒不如过继沣哥儿。

官船上的树开了一半花,颜连章看着这些便似看着上升的青云路,十来只官船运了荔枝树上京,比当年运太湖石还更风光些,颜连章只想一想当年那位在什么位上,便觉着浑身有劲。

他快船回来,港口早有人等着接迎,往家里换身衣裳,再急赶着到衙门里去,太液池边可都下了铲子等着了。

纪氏不意丈夫竟黑瘦成了这样,晓得他差事辛苦,却总有下头人跑,叫那毒日头一晒,人生生老了十岁,教了官哥儿行礼叫爹,这会儿见着他,缩到纪氏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颜连章春风得意,把儿子抱起来香一口,急急进内室洗脸擦手,手伸出又粗又黑,哪里还像个读书人,纪氏知道他后头更忙,绞了巾子递过去,开门见山的道:“三弟妹想过继沣哥儿,我是再不会允的。”

☆、第92章 白鱼火腿片

颜连章见着妻子还没心思亲近一番,就叫她这话给堵的立在原地,纪氏却似只说了句平常话,拉过颜连章的手,抖开毛巾替他擦拭,侧过脸去吩咐琼珠:“赶紧把备好的桌子抬了来,让老爷用饭。”

颜连章眉头一松,听了她头一句话生出来的烟火气立时消散了,接了巾子自个儿擦起来,纪氏递了茶盅儿到他手上:“歇歇吧,再急,也总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她只穿了件家常小袄,耳边带了一对翡翠小葫芦,通身清爽既不挂金也不戴银,生养了三胎却跟熟透了的蜜桃一般,皮子一碰就能流得出蜜汁儿来。

这么着一坐一看,再开口他便软上三分:“怎么?可是我不着家,三弟妹又给你气受了?”颜连章抚了纪氏的手,也不急着去衙门了,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搂了她的肩头:“三弟想要沣哥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纪氏听他话头一软,眼睛原盯着织金毯子的,这会儿偏一偏头,翡翠葫芦在耳垂边轻轻一晃,眼睛睇过来半含着嗔意:“你也问问情由,我自然知道三弟家里想要个年岁小些的,可咱们的儿子,又不是萝卜白菜,她想挑就挑,要扔就扔。”

颜连章听着这话有由头,更不急了,手往下搭住了腰,纪氏却不顺势靠住,把腰身一拧,偏了头:“年节的时候便同我说了,我心里有气,便没搭理,可心里也知道,三弟都到了而立之年了,屋里还只一个丫头不像话,虽没应下,却把话透给澄哥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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