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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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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北堂戎渡顺势往床内一滚,四肢平摊地舒舒服服躺着,半闭着眼,道:“明日是你生辰……啧,竟是七夕?”

  北堂尊越从前并未做过寿,因此北堂戎渡虽是他亲子,却也只知道他的年纪,不清楚他的确切生辰年月,若非这次北堂尊越召他回来,北堂戎渡还不知道男人三十岁的生辰到底是在哪一日。

  少年一下坐起身,一双蓝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男人,眼里亮晶晶地满是笑意,道:“我才想起来,明天竟是七夕节……呐,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之期,你竟是这个日子生的么?”

  北堂戎渡只觉得有些好笑,七夕这个日子怕是所有节日当中寓意最缠绵多情的一个了,然而北堂尊越这样无情冷性的人,却偏偏生在这个日子里,实在是不相衬极了。

  北堂尊越自然能够听出少年话里的揄揶之意,但他何曾放在心上,反而似笑非笑地挑眉道:“怎么,你这个模样,是在嘲讽本座么?”北堂戎渡嘻嘻一笑,用手支着头,懒洋洋地笑道:“孩儿怎敢嘲讽父亲大人?只不过原本以为生在这个日子里的人,大约应该都是坚贞专情的,可父亲却毕竟也太风流多情了些。”北堂尊越抬起右手,骨节修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少年的下巴上滑过,低低笑道:“傻小子,本座若是当真风流多情,你如今,早已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了……至于说到风流,你如今虽还年少,但在欢场中的做派,却也不是那等装模作样的所谓正人君子,这一点,倒是颇像本座。”

  北堂戎渡淡淡拨开了男人的手,意态闲闲道:“既是男子,这等逢场作戏之事原本就算不了什么,只是父亲大人如今青春正好,却不会给孩儿娶回一个后母罢?”

  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张狂飞入鬓中的眉不觉一斜,金色的凤目中略掩去了几分惯常的犀利,轻笑道:“这天下间想嫁本座之人,确是不少……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北堂戎渡弹了弹光润如贝的指甲,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褪去了,只淡声道:“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娘,父亲如果日后当真娶了什么人,要我叫她母亲,只怕我却是定要杀了她的。”北堂尊越刀锋般的薄唇轻抿,嗤笑道:“我的儿,你放心,没人逼你认什么娘……即便是本座宠过的人,你若看上了,也只管要过去便是了。”

  少年闻言,就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唇,道:“那我岂不是给你戴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盘起腿,端正坐了起来,换个话题,问道:“明天来的人,怕是不少罢?我见过那寿帖,你竟是叫人用黄金打成薄片,在上面刻着字和花纹……如此,也太奢侈了些,莫非这就叫财大气粗?”

  北堂尊越哈哈大笑,伸手就要去揉少年的脑袋:“我的儿,无遮堡若是财力不济,如何把你养得这么大?你自幼就是噎金咽玉,美婢姣童环身,寻常人,有多少养得起你?”

  北堂戎渡右足一抬,便用脚背挡住了男人欲要揉他脑袋的左手手腕,偏头道:“父亲,你动不动便碰我脑袋的这个习惯,就不能改改么……莫非只有我赶明儿剃光了头,你才不动手了?”

  黑缎长裤下一只赤足晶莹如雪,脚踝修琬,不盈一握,五个脚趾圆润如珠,连趾甲亦是如同薄薄的玉片一般,足背恰恰抵住了男人的手腕位置。北堂尊越左手一翻,就牢牢攥住了少年的脚踝,入手处,只觉肌肤温腻,好似握住了一块绝品的玉石,不由得低笑道:“在本座面前,也敢口利舌快?”说着,用拇指往雪白的脚心上一按,北堂戎渡即刻就觉得一股内劲自脚底冲涌而入,顿时又痒又麻,如同万蚁爬搔,不禁马上叫道:“我服了!父亲饶我一回罢!”

  他既然开口讨饶,北堂尊越就也松开了他,晶黄的双目中明显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扫兴之色,笑骂道:“没志气的东西,才尝上丁点儿苦头,就服软求饶了?”北堂戎渡缩回脚,紧了紧脚趾,闷声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明知不敌,死挺着才是傻子,况且向亲爹讨饶,我也不丢人。”北堂尊越见他神色间依稀还有幼时伶俐的模样,那等狡黠之态,让人似乎是不忍心动他一指头的……在对待自己这个独子的时候,北堂尊越仿佛总有一点难得的莫名耐心,他叫了几个侍女进来,摇扇抚琴,端茶喂果,伺候北堂戎渡睡上一会儿,自己则出了房间。

  等到北堂尊越重新回到遮云居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室内点着两三盏小灯,烛光舒展,暖意融融,少年侧着身卧在床上,似乎是睡得很熟。遮云居一向从不会让其他人于夜间在此处留宿,即便有侍寝之人受召至此,也会在北堂尊越宠幸过后便被送离,因此北堂尊越自幼至今,却是从来不曾与人共寝至天亮……北堂尊越走到床前,似乎想要将少年叫醒,但又随即顿了顿,伸出去的手便慢慢放了下来,到底还是没有弄醒熟睡的儿子,而是将外衣一脱,就躺到了床上。

  少年是靠外睡着的,因此并没有留下多少地方,北堂尊越把他朝床内拨了拨,低声轻骂了一句:“鸠占鹊巢……往里面点儿。”少年睡得正熟,浑噩酣沉中,只觉似乎是有人在推自己,因此便习惯性地伸手一捞,抱住那人,同时迷迷糊糊地道:“……韩烟……别动……”

  北堂尊越被他搂住腰,又听见他嘴里叫着那个男宠的名字,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揽住,很不习惯,刚想把对方从身上扯下来,却见少年正偎依在他身边,眼睫轻垂,神情安稳,睡得十分香甜,便皱了皱眉,究竟还是没有动手,只是低声喝骂道:“把本座和旁人相提并论,嗯?”口里虽是这么说,手上却还是扯过一条杏子红绫纱被,随随便便往两人身上一盖,随即凤目轻合,就此逐渐安稳坠入梦中。

  北堂戎渡依稀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直到耳边有人轻唤,这才终于朦胧张开了眼,就见床前已是围满了一群美貌侍女,一时间脂香萦绕,钗佩叮咚,众女服侍着他换上华服,梳头挽发,又摆上早点,将北堂戎渡伺候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才送他出了遮云居。

  观台巍峨,矗拔高峻,北堂戎渡站在极高的位置,往下俯看着远处,只见人如潮涌,车马如流,自四面八方汇聚,朝着无遮堡徐徐而来。自这个位置看去,能够将整个无遮堡尽收眼底,就见无数建筑绵连延展,如同一个庞然大物,巍峨雄踞于天地间,规模之大,宏伟无伦,即便是如今早已湮灭在尘埃之中的皇宫王城,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北堂戎渡轻轻嗟叹一声,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如是也……韩烟,你看脚下这场景,只有遥遥站在这万人之上,才知一令则诺者如雷,随众如流,究竟是什么感觉。”

  沈韩烟一身精饰正装,宽袖博裾,俨然一名绝色佳公子,此时正站在北堂戎渡身旁,闻言,便微微含笑道:“公子说得是。”北堂戎渡淡笑,袖中露出一只修长如玉笋,毫无瑕疵的手,指甲留得略长,如水晶般温润动人,正执着一把玉骨折扇,扇柄上雕刻着神鸟飞天的精细图案,戴着貔花戒指的无名指,淡淡拨着扇坠:“你看,这些前来祝寿的人,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在心中转着见不得人的阴暗念头,盼着咱们这无遮堡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也有存着巴结攀附的想法,恨不得献上妻女,以求权势,更有不少谨慎观望,自善其身的……可是不管他们一个个都有什么心思,脸上却都带着笑,来这里祝寿……这是为什么呢,韩烟,你说。”

  沈韩烟双唇的弧线十分温润柔和,一挂玉抹额围在头上,中间一颗翠色欲滴的玉坠正垂在眉心之间,直映得肤光如雪:“……回公子的话,因为堡主威名遐迩,因为无遮堡势力雄踞江湖,所以他们,不能不来。”

  北堂戎渡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掌心,颔首笑道:“你说得很是……韩烟,时辰不早,我们下去罢。”

  三十五. 求凰

  两人徐徐下了巍峨高峻的观台,北堂戎渡拿扇子敲了敲手,道:“时辰也差不多了,韩烟,我们过去罢。”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悠悠钟鸣,北堂戎渡听了,就携了沈韩烟,两人快步便朝着钟声方向去了。

  长长的青石大道两旁整齐跪着一望无际的人群,皆是无遮堡中人,一张华美富丽的金舆由二十四人抬着,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男人高坐其上,身着华服,头戴双龙金冠,犀利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等到金舆终于在高高的千石阶下方停住时,这才缓步自舆上走了下来。

  北堂戎渡跪在人群最前方,正垂首静候之际,视线当中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飞龙翻海的黑色靴子,北堂戎渡抬起头,就见男人正对着他略略伸出右手,淡淡道:“我儿,随本座上去。”北堂戎渡也不迟疑,直接搭了一下对方的手,就站起身来,父子两人一同登上了高高的石阶。

  下方无数无遮堡众人垂首跪地,齐齐高声颂祝,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声如雷震,好似滚滚洪流一般,北堂尊越俯视其下,菲薄的唇边挂着一丝并无温度的锐利笑意,对身旁的少年道:“渡儿,你此时看着这场景,心里会想到些什么?”北堂戎渡两手拢进袖中,双臂端放在胸前,低低含笑道:“孩儿在想,这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北堂尊越金色的凤目微微眯起,嗤笑起来,冷峻的眉峰似是略微扬了一下,道:“我的儿,你做得还不错,这几年在外面,也凭本事闯出了名头,一身行事手段,所作所为,本座全都看在眼里,这一份家业,你已有资格继承……如此,日后这无遮堡,便是你的。”

  他此话一出,这才是终于完全肯定了北堂戎渡在无遮堡的身份和地位,将其立为了真正的继承者,北堂戎渡闻言,单膝及地,沉声道:“儿子谨接父亲大人训命。”

  无遮堡众人山呼颂祝声中,北堂尊越萧砺的面容看起来冷佞而薄情,他随手按了按少年的肩头,不经意地道:“前来贺寿之人,眼下皆已安置下去……方才其中有平剑山庄的人递了帖子,要见你。”北堂戎渡一面站起身,一面道:“殷知白?不是说这次是由他兄弟来堡中么,怎么忽然换了他……”指尖一抚手指上的戒指,笑道:“如此,我便去见一见朋友,等会儿再陪父亲说话罢。”

  秀树临风,茶香袅袅,两名锦衣华服的身影面对面地对坐在一张石桌前,言笑款款。

  北堂戎渡一面往杯里添茶,一面道:“你不是说这次你爹让你二弟带人来贺寿么,怎么换了你来?”

  殷知白摇着扇子,淡淡笑道:“你那天一走,我回庄后才知道我二弟刚刚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因此我爹就叫了我带人来……早知如此,那日我还不如就和你一道走便是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呷了口茶,道:“那怎么行,你倒是和我一起回了无遮堡,可平剑山庄的寿礼怎么办?来祝寿却不带贺仪,莫非想要到这里白白吃酒席不成?今日有头脸的江湖门派,武林世家,都派了人前来祝寿,若都扛着一张嘴来吃白食,岂不是把我们当了冤大头?”

  殷知白抬眉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抚弄着光滑的茶杯,哂笑道:“斤斤计较……你莫非还怕被吃穷了不成!”北堂戎渡拿着杯子把玩,淡笑道:“聒噪。”

  宽大的袖中露出一只欺霜赛玉的手,安然执着瓷杯,但见那整只右手纤修莹润,细嫩之极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便如透明一般,手上没有一处老皮或者茧子,莹嫩得几乎发粉,如同新剥鸡蛋一般,连指甲也冰莹剔透,几若水晶,但殷知白非常清楚,这只手看着虽是美到极处,可上面的力量却大得出奇,就连那看起来脆弱得仿佛需要精心呵护的漂亮指甲,也是一件利器,他自己就曾亲眼见过,北堂戎渡是如何用手生生抓碎了人的脖子……

  北堂戎渡见青年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停了片刻,因此便道:“怎么?”殷知白摇着折扇一笑,意态风流谦谦:“我在想,你既是将手上功夫练得强横,如何竟连个茧子也没有?哪怕认真看起来,也根本认不出是武人的手。”

  北堂戎渡微微笑道:“何止如此……你看我这副皮囊,可还好?”殷知白端详了他一下,颔首而笑:“岂止‘还好’,我平生所见之人,无有可与你比肩者,北堂堡主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莫非你们北堂家的人,都是得天独厚不成?”北堂戎渡用指关节轻叩着杯壁,神情嗤然:“我生来相貌确实是好,但也没有如今这样好……北堂家有秘药,以此药浴按期浸泡全身,须得连续十年,不能久也不能短,周身的骨骼、血管、筋络、皮肉,便会打熬得更加凝练,即便受了伤,也比旁人愈合得快,再加上自幼修习北堂氏秘传功法‘千录诀’,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逐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即便是模样原本普通的,也会平增几分颜色……如此,我这皮相,倒是有两三成乃后天所造。”

  “哦?”殷知白剑眉一挑,明显极有兴趣地道:“素闻北堂氏秘传功法‘千录诀’乃是一门奇功,无遮堡历代堡主,便是由此才致使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竟还有这等用处?还有那药浴,从前倒是向来不曾听说过。”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功法只有北堂家血脉才能习练,决不会传与旁人,哪怕有人练了,没有药浴辅助,也万难练到三层以上的程度……至于说到药浴,那配方一般人即便知道了,也配不起,想要一连用上十年,培养一个人,所需耗费的资财,足以让一个小门派身家散尽。”

  殷知白摇头叹笑道:“这等苛刻……想来无遮堡每代养出一任堡主,所花的心血银钱,即便是打个金山,怕也够了。”他正说着,远处有人经过,容色清寰,乌发流袖,风姿雅然,难描难画,却是沈韩烟,他乍然瞧见了在远处水畔坐着的两人,便走了过来,殷知白不觉略略眯起了眼,微笑道:“韩烟,倒是有日子不见了。”沈韩烟微微颔首,淡然一礼道:“……殷公子。”随即便静静站在了北堂戎渡的身侧。

  北堂戎渡放下茶杯,道:“韩烟,正好你过了来,便带他回下榻的东面客居罢,正式的宴饮,还要等到晚间……我先去父亲那里。”北堂戎渡虽是知道殷知白一向对沈韩烟有些意思,但以对方的脾性,再加上两人交情,亦并不担心他会做些出格之事,因此说着,又对殷知白道:“你或是想用什么,要什么,或是四处走走,只需找人吩咐就是了。”殷知白扇子一合,低笑道:“放心,我必不会跟你客气。”

  转眼间北堂戎渡便已离开,沈韩烟道:“殷公子可要回下榻之处?我自会带路。”殷知白见他语气有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丝疏离,不禁聚了聚眉头,道:“韩烟,咱们也算熟人,何必还这样说话行动间都带着客气,倒显得有些生分了。”沈韩烟端容道:“殷公子与我家公子既是好友,韩烟低位之人,自应恭敬些才是,如若不然,便是失礼了。”

  殷知白忽然间唇边带着点儿苦笑,凝视着青年轩秀清俊的面容,道:“我知道,当年初次见面之际,我向北堂提出要以珍玉宝器等物来换你,令你心中不喜……韩烟,你明知我这些年来对你已逐渐并无当初那等猎美贪色之意,你又何必待我还这样不冷不热的。”

  沈韩烟微微垂了一下眼,摇头道:“殷公子严重了。其实殷公子心意,韩烟一向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我既身为我家公子近旁之人,虽得殷公子青眼,却也只能腆蒙错爱了。”殷知白注视着对方淡然温礼的神情,半晌,遂低声叹道:“韩烟,你若愿意,我便向北堂求了你来,若是你自己肯,或许他会答应……只要你应了我,我殷知白在此起个誓,日后自会一心待你。”

  三十六. 记得当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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