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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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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连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日,无遮堡中每一块屋瓦都被冲洗得干净且冷澈,草木也翠绿碧透得令人心生惬意,地面间还有些潮湿,偶尔有晶莹的水珠从花瓣树叶上滚落,跌在地上,随即就登时消失不见了。

今日天气终于完全放晴,几朵白云悠悠停在天边,北堂戎渡置身于经常在此练功的一处小树林里,正一板一眼地演练着一套拳法。

彼时尚有鸿雁飞过云间,北堂戎渡练到半路,忽然间却眯起了眼眸,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面上神情虽还未变化,却已直接拔脚就走,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一只钢铁般坚实有力的臂膀就从身后一把箍住了他的腰身,北堂戎渡顿时挣扎起来,低叱道:“……你放开!”

他身后的北堂尊越见状,心中不禁微恼,他原本来此见到少年,是想缓和一下两人上次闹出的不愉快,但却没想到对方却是理也不肯理他,就直接走人,避而不见,不免心中不是滋味儿,此时见北堂戎渡用力挣扎,不由得更是不悦,遂冷哼一声,反而用两只手紧箍住了北堂戎渡的身体,道:“……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本座?”

北堂戎渡一面两腿乱蹬,一面掰着男人的手,低吼道:“你放开……见你做什么,等着莫名其妙地挨骂么!”

北堂尊越听了这话,却没恼,反而‘嗤’地一声笑了笑,道:“怎么,真生气了?”

一百零二. 你我原来皆凡人

北堂戎渡闻言,正乱蹬着的腿便不动了,然后用力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的手指,闷声道:“我没生气。”这回北堂尊越倒是没有强硬地不肯松手,而是任凭少年扳开他的手掌,闷声闷气地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这样的小孩子脾气在他的儿子身上倒是很不多见的,因此北堂尊越不但没有觉得不悦,反倒认为挺有意思,正想扳过少年的肩膀让其转过身面对着他,却忽然不经意间看见对方白生生的右耳垂上正坠着一只紫金琉宝坠子,便伸手摸了摸,轻笑道:“这是本座从前在你六岁时给的,现在十四了,还戴着呢?”北堂戎渡翁声翁气地道:“我也觉得不合时宜,回去随便赏给哪个丫头就是了。”北堂尊低声笑骂道:“你敢。”说着,一手扳过北堂戎渡的身子。

少年板着脸,那脸色仿佛是被谁欠了一笔巨额银子却收不回来一般,都能拧得出水来,北堂尊越见了,几乎忍不住想要大笑,他的那些姬妾们,每一个仿佛都差不多,要么是一副盈盈欲泣,神色哀宛得我见犹怜的模样,要么就是妩媚入骨,顾盼之间有若春水,没有任何一个,能像他的儿子这样有趣,高兴、发怒、赌气、兴奋、痛苦、愤恨等等,从这张脸上总能找到生动之极的神情……北堂尊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这孩子还非常小的时候,连路都还不能走,那时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而已,有一回在一旁闲着无事,就拿玩具去逗那肉团儿,可对方却只是瞟了他一眼,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屑’两个字,屁股一扭,就背过身去不理他,等到他恼羞成怒地在那肉嘟嘟的屁股上扇了两巴掌之后,男孩儿才愣了愣,然后就张着嘴大哭起来,却没有一滴眼泪,直让他大笑不止……——

可真是有意思啊,他的孩子,他的,渡儿。

北堂尊越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拉长的脸,道:“没生气?那么你,是在和本座赌气么。”北堂戎渡勾着头踢了踢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轻轻冷哼一下:“我哪敢?”北堂尊越抬起右手,一个暴栗凿在少年光洁的脑门上:“不准跟本座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北堂戎渡不出声了,闷不溜丢地只管将两只眼睛往地上看,从北堂尊越的这个角度,清清楚楚地可以看见那领口里若隐若现的凝白肌肤……北堂尊越眼神一凛,别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拍拍少年的肩膀,将注意力好容易集中在了别的地方,淡淡笑道:“那天,是本座不好还不行?”——

有些事情,自有本座去处理,去一力担着,你不必知道,与你,也没有任何干系……

北堂戎渡闻言,遂抬头瞧他,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却猛地醒悟到自己怎么这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正在和父母赌气,闹着别扭?那一向的算计和冷静,在这个男人面前,竟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念一出,顿时脸上不由得就有点儿挂不住,心中失笑,便有了几分自嘲之意,想了想,遂低声道:“其实我那天……好象也不该直接就那么扭头走了。”

此话一出,这一下似乎就是拨云见日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好象轻松了起来,北堂尊越笑了笑,仿佛想要习惯性地去摸北堂戎渡的头,却又不知怎地,到底还是没有抬起右手,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怎么,要不要本座陪你去打猎?”北堂戎渡终于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慢腾腾地嘟哝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哄了啊。”说着,很豪气地拍拍北堂尊越的胳膊,道:“那个,不用你陪我打猎,我请你去吃饭,怎么样?”

一辆马车径直驶进了大路边的一条岔道,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工夫,前面渐渐开阔,就望见了一处极大的湖面,隐隐可以看见不远处依山傍水地坐落着一片亭台楼阁,远远望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刻意的雕饰,自然而然地就透出一分雅致气息来,等到绕过了湖对面,迎面就是一座削得平滑如镜的大石,用银漆点刻着‘怀簌坊’几个醒目大字,周围十余名衣衫统一的男子巡视在附近,皆是容貌英逸的青衣男子,见有马车临近,其中就有几个人便迎了上来。

马车徐徐停下,驾车的中年人从怀里取出一块做工精细的榉木小牌,牌上刻着‘怀簌坊’三个簪花小字,周围饰以精美纹路,递给其中的一个男子,那人仔细端详几下,便将牌子还回去,退到一旁,示意放行,中年人收了木牌,一甩马鞭,马车便重新沿路前行。

车厢里,北堂尊越挑一挑眉,道:“这等做派,哪里是个青楼楚馆,倒活像是去拜山门。”旁边北堂戎渡听了,不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里招待的,不是高门大派中人,世家子弟,就是富商大贾,风流名士,哪里是寻常人来得起的地方,没有这个牌子,或者由老主顾引荐,是进不来的……这些人么,要的就是一个身份,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然,这里的价钱也高得厉害,不过他们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些了……说起来,今天却还是我头一回来呢。”

正说着,马车已停了下来,自有一处专门停放轿舆车马的所在,只是等到这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徐徐临近,用两匹纯白无杂色的马儿拉着,素窗湘竹帘儿,由驾车的灰衣中年人一手把持,悠悠而来,满眼的骏马豪车,湟贵富矜气象,一时间竟都给比了下去。

周围身着各色衣装的美人随处可见,有男有女,似是这里的侍人,此时早有引路的美貌少女踩着小碎步上前,就见车前竹帘一掀,有两人从车里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子,眉目形容之间的轮廓几乎如出一辙,丰神慑魄,轩萧绝伦,似是一对兄弟,满园中人见了,无不瞠目而立,那原本想要引路的少女亦且怔怔止步,不敢趋前,倒是不远处正经过一名华衣精妆的美人,所到之处,众侍人无不见礼,那美人目光无意间扫过此处,登时一愣之下,旋即揽裙快步而前,笑靥如花,忙盈盈拜下道:“却不知爷今日,怎竟得了空闲来此?”北堂戎渡笑了笑,只道:“挑个地方,送些酒菜上来,不要挑人在座相陪。”那女子听了吩咐,便唤了一个侍人近前,细细叮嘱几句,她虽未见过北堂戎渡身边那男子,但一眼之下,又岂有不知其身份的,却只是不多言,亦不声张,亲自在前领路,引二人徐行。

不多时,进了一间幽静的花阁,里面布置得极其富丽,当中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池子,里面池水清澈见底,周围用一圈细细的流苏围着,尤添几分朦胧隐约的暧昧之意,北堂尊越父子二人刚落座,就有五六名身披轻纱的美丽少女进来,有的端秀淡雅,有的妩媚动人,无一不是美人中的美人,楚楚生姿,就见她们脱衣步入池中,池边一群侍人手提花篮,纷纷往水里抛洒花瓣,几个素衣淡妆的清秀丽人亦且各自于墙角处坐下,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调箜篌,悠悠奏起乐来,此时酒菜亦流水价一般送上,把酒畅谈间,耳闻丝竹之声,眼观美人戏水之景,世间享受种种,亦不过如此了。

北堂戎渡给两人一一倒上了酒,笑道:“爹,怎么样?这里的享受,可不是那些青楼楚馆里面能有的,虽说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生意,可这里头却大有讲究。”他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这怀簌坊门槛极高,其中往来的人物皆是非富即贵,此地已不是单纯的享乐寻欢之所,众人在此消遣之际,明暗间的各色交易,许多不足以被外人知的高等隐秘,往往都会被陪伺服侍的女子所探知,这就使得这怀簌坊非但于金银日进滚滚,大肆敛财之外,还成为了北堂戎渡的一项重要消息来源的渠道。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酒杯,却似乎是想起什么,没有动,倒是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吃菜,一面吃,一面看向池水里几个正在笑语嬉戏的美貌少女,没看两眼,一时间忽然却有些突发奇想,不由得回过视线,瞄了瞄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笑道:“看着这些美人,我倒忽然有一件事挺好奇的,想问问爹。”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拿起酒,喝了一口:“哦?何事。”北堂戎渡摸着鼻子笑,停了停,才笑说道:“都说美人如玉……爹,你难道就真的从来没有心爱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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