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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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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灯火昏黄,将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容半蔽在阴影当中,看不分明,身后的墙上挂着一份皮鞣地图,地上铺有绵软的厚毯,除此之外,无非设有一榻,一桌,一椅而已。

远处杀声震天,仿佛越发地清晰起来,男人身穿金甲,合目斜坐在大椅间,似是在休憩,右掌搭在光滑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花梨木的木面,正值此时,帐外却忽有人道:“禀堡主,少堡主已由樊郡率军而至。”

北堂尊越一顿,随即缓缓张开双眼,道:“……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外面已有人挟着夜风进到大帐之内,北堂戎渡一身鱼鳞连环锁子甲,身披大红披风,径直步入帐中,见了北堂尊越,眼内不禁流露出一丝暖色,道:“多日不见,父亲可还好?”一面说,一面已经动手脱了甲胄,露出里面碧色的长衫来,旋即走到北堂尊越面前,俯身在其下颌处一吻,北堂尊越含笑打量着北堂戎渡,见他发丝漆黑如鸦羽,明明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但眉眼之间,已被半年来的军旅征战刻上了金戈杀伐之气……北堂尊越终于笑了出来,不觉顺势一扯北堂戎渡的胳膊,将少年带进怀里,他伸手把那人禁锢在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便从容不迫地吻上了北堂戎渡的脸颊和唇瓣,感受着对方嘴里久违了的甘甜气息。

帐内灯光昏黄,照着少年俊美如画的面容,同时从远处,遥遥传来震天的杀声,北堂尊越突然觉得有些欣悦一般的兴奋,肆意品尝着北堂戎渡唇瓣上那微凉的温度,极端享受这种奇妙又令人渴望的一时温馨,直到一番长久的亲密纠缠之后,才慢慢放开了北堂戎渡殷红的唇,一边轻咬着他的耳朵,一边仔细端详着北堂戎渡脸上的每一个细小表情,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轻声笑道:“岂止是‘多日’,明明是将近两个月……”

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弄得发痒,不觉轻轻呢喃道:“好罢,我也很想你……”说着,遂一面推开男人,一面笑道:“幸不辱命,三郡已得,若不是把持望岘郡的周、邵二世家宁死不降,拼命抵抗,多费了些时日,也不至于你我如今才得以见面。”北堂尊越随手撩起少年鬓旁的一缕长发,笑而不言,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北堂戎渡见桌上有茶水,便起身过去拿了,一口饮干,润一润喉,道:“这浑胶城乃胡人所建,历来近百年间商贸往来不知凡几,富庶难言,若攻下此城,自是得财货无数,只不过我刚刚见双方各以矢石互相攻击,城中守卫极为顽强,想来一时间还是能够守得固若金汤的,只怕咱们若要强攻,也是损伤不小。”

北堂尊越嘴角轻抿,眼底有寒意微现,淡淡道:“本座已在此围其十一日,城中但凡滚石、弓箭、沸水、滚油等物,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这群胡蛮,却还死扛着不降……”

话音未落,已将手上的一枚翡翠扳指狠狠碾断,面上浮出一丝凌厉笑容,冷声道:“既然如此,本座也懒得和他们再耗下去。”说罢,已朝外喝令道:“来人!传本座令,四方门主,速来帐中!”

片刻之后,四名身着甲胄之人鱼贯而入,进到帐内,俱垂手立于两侧,北堂尊越眼中闪过野兽一般锐利的光,冷然开口道:“……传令下去,自即时起,洗城一夜,除城中财货不得私藏外,女子,则任取之!”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微动,这分明就等于是允许屠城了,一旁北堂戎渡听到这话,立时微微皱眉,道:“屠城?若是如此,恐怕多少于我北堂氏名声有损。”北堂尊越听闻,不觉大笑道:“我儿,城中多为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过是杀些蛮子罢了,有何不可?至于说名声——”

北堂尊越以指尖轻敲扶手,淡淡道:“本座如今麾下精兵万千,此为势重;凡来依附伏降者,皆厚待之,此为宽恩;自起兵以来,严束部众,不曾掠夺伤我汉民,此为仁道;抗逐胡夷,此为大义……既是如此,本座又惧什么名声有损?眼下不过屠一城,且非我中原百姓,又能如何!”他说着,双目微微眯起,语气生寒:“传本座令,自即时起,哪怕敌方开城投降,本座亦不再受纳。”

北堂戎渡闻言,立时心念微转,道:“江山多娇,有能者居之,也罢,一介胡蛮,杀便杀了。”既是两军交战,他自然也不如何在意一城人的祸福,只微微躬身道:“父亲军令已决,无论对错,都由不得旁人置疑……方才是孩儿莽撞了。”北堂尊越笑了笑,道:“在本座面前,倒讲究这些。”

一时四方门主领命而去,北堂戎渡给北堂尊越倒了一碗茶,送到男人面前:“爹方才下令屠城,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罢,而且,还下令不再受降。”北堂尊越接过茶一口喝了,漫不经心地笑道:“若非如此,难道本座欲得一城一州,就必得大军强攻,折损人马无数?若当真如此,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本座虽麾下儿郎万千,却也不是这么耗费的,如此,本座便杀罢,凡遇抵抗,即行戮灭,杀得他们但凡见本座大军所向,则望风而降,不战而屈!”

北堂戎渡点一点头,道:“也是,不然这些人一见打不过,便马上降了,岂不是白白耗费我们的兵力?爹如今屠了这浑胶城,让天下人知道,一旦胆敢顽抗,便立时化为刀下之鬼!只有如此行事,才能让其他人看清楚,违抗我无遮堡者,究竟是什么下场。”说着,忽闻远处传来阵阵巨响,北堂戎渡循声朝外看去,口中喃喃道:“……开始了。”

一时间北堂戎渡重新穿上铠甲,父子二人出了大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策马至一处高台上,遥遥看向远处的浑胶城。

北堂尊越既已下令屠城,就意味着已不在乎城中是否完好,百姓是否保全,自然也就再无顾忌,先前一些没有用上的手段,此时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尽数拿了出来,没用多久,就见无数巨型投石机已全部排至,油火石弹等物,也已经准备妥当,须臾,只听一声令下,无数油弹对着城墙呼啸飞出,顿时城内城外浓烟冒窜,烈焰冲天而起,惨叫声,轰击声,不绝于耳。

此时夜色深浓,北堂戎渡骑在马上,遥看那在猛烈的打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南面城墙,有夹裹着火焰的巨石砸落到城上,轰然之声不绝,似乎城破就在眼前,北堂戎渡眼见如此,不觉叹道:“倒是可惜了这么一座城。”旁边北堂尊越闻言,毫不动容,只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何惜之有?城没了,只要有人,就能再建,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里必然还是商队往来不绝,替本座聚敛大量财物。”北堂戎渡点头微笑,道:“不破不立……父亲说得很是。”

北堂戎渡说着,遥看夜色中火光冲天,叹了一声,一时间目光有些迷离,人生区区百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大丈夫平生手握万众生死,一言出而天下行,这样生杀予夺的感觉,天下虽大,几人能够?没有亲身经历过,任谁也无法想象那种滋味,也是前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或许,这才是不负此生了罢……北堂戎渡想着,心神似是已渐渐与眼前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已被他排出脑海之外,此时距离他转世重生已经十数载,经过这么多年,他已从一个初生的柔弱婴儿,成长为了一个驰骋战场,铁血冷酷的男子。

也就是此时,火光连天中,北堂戎渡忽然看见身旁的北堂尊越骑在马上,一身金甲威凛,雄姿英发,状若天神,当下不觉微微一笑,想起无论未来如何,这人总会在他身边,他会陪着他开创一个盛世,而那一日,或许就在眼前……思及至此,一时间心下安定,但笑不语。

正观望之际,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数颗巨石带着火焰,呼啸着砸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南面城墙上,那墙再也抵受不住,轰然塌裂,北堂氏大军立时仿佛潮水一般,开始向城中推移而动,北堂戎渡见状,抚掌大笑,道:“大局已定!”四周军士眼见城破,亦是群情高涨,满面兴奋之色。

当下大军涌入城中,厮杀金戈之声震天,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城中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惨呼之声,浓烟滚滚……

待到天边晨光熹微,杀声已经渐渐止歇,大火也开始逐渐熄灭,城墙内外,旌旗猎猎,北堂父子这才带着一干亲卫,骑马入城。

城中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凄厉的哭叫之声,街道两旁的店铺家家门户洞开,里面俱被洗劫一空,萧瑟的秋风中,地上血迹满目,蜿蜒一地,尸首四处可见,虽不是鸡犬不留,倒也差不太多了。

无遮堡历来规矩森严,屠城之后,随即就有大批人等巡查城中,将劫掠到的财物聚拢归置,又有兵士将城中尚存的男女老幼赶到一处,这些人将被当作战利品,准备送往北堂氏距此四百余里之外的一处矿山,充作奴隶,用以开矿,此时一夜下来,将士们亦是疲惫不堪,遂开始归整队伍,预备各自回营。

北堂戎渡骑着马慢慢走在青石铺的街道上,蓝白分明的眼眸里安静一片,环视着这座血染的富庶商贸之城,自古成王败寇,无不如此,若要争夺天下,建帝王之业,则行事手段,自然必须无悔,因此虽见满眼皆是死气沉沉之景,心中却也并无多少怜悯之意,正值此时,一丝微弱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北堂戎渡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墙边一具女尸身旁,正坐着一个五六岁大的胡人幼童,兀自摇着那女尸的手哭泣,北堂戎渡一怔,还未有所反应,离那孩子不远处就已大步走来一个兵士,顺手一刀砍下,哭声立止,北堂戎渡见了,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滋味,一时之间,却是微微有一点茫然和失落之意,旁边北堂尊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这点儿变化,遂侧首看过来,低笑着问道:“……渡儿,怎么了?”北堂戎渡瞬时间安定心神,当下微笑道:“没什么。”北堂尊越似是知他心思,于是将手中的马鞭一扬,说道:“你是在可怜这些人?”北堂戎渡摇摇头,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北堂尊越闻言,只是笑了笑,他看着眼前的这场胜利,觉得此时此刻,就好比十多年前他击败兄长,成为无遮堡最高权力者那一刻时的感受,同样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北堂尊越几乎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北堂戎渡,嘴角几不可觉地微微挑起:总有一日,这万里疆土,如画江山,都将在他们两个人的脚下俯首,受万民景仰,永载史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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