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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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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既然说了这话,听起来似乎是为手下考虑,但其实就是要人质做保的意思了,而这种事情说起来,也算是上位者控制下面人的常用手段,因此陆星倒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不过北堂戎渡话里提及到的一件事却是让他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北堂戎渡,语气小心地说道:“王爷是不是记错了,奴才在进宫之前,并没有成过亲,哪里有什么儿子?”

北堂戎渡拿起茶杯,轻轻晃了一晃,将里面剩下的茶水都喝了,这才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皮,道:“……哦?不错,你进宫之前确实没有成过亲,不过,似乎你们乡里,有个李家?”此言一出,陆星嘴唇一个哆嗦,后背的衣物登时就被冷汗湿透了,再不敢说一个字,只重新跪下磕了一个头,北堂戎渡所说的那个李家,乃是他家乡的一户富裕人家,养了个独生女儿,自幼跟他是一处玩的,后来他家里破落下去,就断了联系,但这李家女子与他有了情愫,哪里割舍得了,仍然偷偷来往,两个都是少年人,一时不察,便珠胎暗结,后来被女方父母知道,将他一顿好打,几乎打死,陆星一时激愤之下,恨那女子父母嫌贫爱富,索性便入宫做了内官,而那女子倒也痴情,硬将孩子生了下来,不料却难产而死,她父母虽然恼恨,但毕竟那也是女儿的骨肉,便暗暗将外孙在家中抚养起来,后来听说陆星得势,便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了陆星的父母,这陆星在宫中得了家里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己有了儿子,顿时欣喜若狂,他如今已是阉人,这辈子再不会有儿女,怎能不将这个儿子视若珍宝?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看得更重些,而北堂戎渡眼下却连这件事都清清楚楚,如此,就已是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一念及此,陆星心中战栗,万不敢再做他想,只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北堂戎渡走到底罢了,却见北堂戎渡大马金刀地坐着,五个指头拈着光滑的杯子,意似沉吟,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了,你既然在父皇跟前当差,自是不能离开太久,这就回宫去罢……以后但凡是父皇身边的事,你都要多长个心眼,该怎么做,自己好生掂量。”说罢,忽然从口中吐露了几个北堂尊越身边太监的名字,既而道:“这几个,都是本王的人,现在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平时你们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你只管安心为本王办事,谁也捉不住你的纰漏。”陆星听了这几个名字,心中顿时一凛,暗暗惊骇于北堂戎渡的权势,但与此同时,却也平添了几分安稳之意,莫名轻松了些,又叩了个头,说道:“奴才明白了……不知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北堂戎渡摆了摆手,示意再没有什么事可说,只道:“……你去罢。”陆星听北堂戎渡发了话,这才站了起来,肃着手,躬身慢慢向殿外退去,再不做片刻的停留,忙忙地便赶回皇宫。

北堂戎渡眼见陆星退出殿中,脸上一直以来的从容表情终于慢慢被剥离,不再继续伪装下去,变得有些疲惫,此时外面太阳早已落山,风声寂寂,醺暖中充斥着莲海的清香,几缕风从窗外穿进来,轻轻拂过,吹得殿内的一株四季海棠微微摇颤,就连北堂戎渡的心绪也被那稀疏的花影摇得牵绊不已,他缓缓放松了自己的全身,仿佛失力一般地靠坐在椅子里,提不起太多的力气,内殿当中一重一重的珠帘静静低垂着,都是由大小一般无二的浑圆珍珠串成,珠辉淡淡流转,那样圆润的珠子,密密匝匝地一颗连着一颗,炫丽而动人,晃得人有些眼晕,晶莹如同泪珠,北堂戎渡无声地看着,一言不发,双目似乎略略微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抓着温滑如玉的扶手,好象是要从上面寻到一点可以支持住自己的力量,神色沉静而落寞。

不是不想让自己装作毫不在意的,其实只是又多了一个人而已,一个身份有些特殊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偏偏就是不好受,也许世事就是如此,怨不了别人,也无须太过苛责自己,从前他极少哭泣,少数的几次也都是因为北堂尊越,而如今,他再也不会失态落泪了。

其实有时候仔细想一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多得是,美丽的,妩媚的,善解人意的,应有尽有,他北堂戎渡身为大庆亲王,身份尊贵无比,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呢?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到头来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这好象真的太不划算,要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当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其实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既然这样,那自己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与自己断绝情人关系的北堂尊越,去处心积虑,冒着天大的风险想要挽回曾经的一切?只是,只是……

--只是有时候,一个人最想要最渴望的东西,偏偏就是得不到,或者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弄丢了,并且很难再找回来,也许一生当中可以遇到无数的人,但却未必会有哪一个能够真正地深深打动你的心,直到某一天某一个人的出现,然后,你的人生就会永远被改变。

良久,正心神朦胧间,却忽听窗下架子上的鹦鹉叫了几声,拉回了思绪,北堂戎渡顿了顿,然后缓缓起身,似乎已经心平气和起来,一手拨开重重珠帐,鞋底踏在地面上寂寂无声,走到妆台前坐下,动手梳理着漆黑的头发,此时镜中现出一张脸,窗外残余的一点光亮照在上面,肌肤如玉,耳上一粒明珠熠熠生辉,如月华流光,北堂戎渡见了,心中平静如水,将耳坠慢慢摘了下去,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某种东西,渴望得到足以掌握一切事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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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北堂戎渡携了北堂佳期和北堂润攸,进宫去给北堂尊越请安,彼时风暖云轻,祖孙三代人聚在一起,别添一种融融的温馨之意,是难能可贵的清闲,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在园中一面下棋,一面随口闲话家常,不远处,是在一起嬉戏玩耍的北堂佳期和北堂润攸,北堂佳期如今已经快四岁了,很有姐姐的样子,带着还不到两岁,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北堂润攸在花丛里抓蚂蚱,逮蝴蝶,周围花香薰暖,柔软的风中,传递着孩子们银铃一般的笑声。

海水蓝的袍角上,密密绣着的金线在日光下有着闪亮的泽芒,北堂尊越坐在高脚锦凳上,拈过一枚棋子,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轻灵笑语,忽然说道:“……说起来,润攸现在已经一岁多了,你打算日后什么时候,开始教他武艺?”北堂戎渡略偏了偏脸,看向不远处的花丛,目光所及之处,一双小儿女正在兴致勃勃地玩耍,北堂戎渡的眼神有些柔和下来,道:“这有什么,不过也是和佳期一样罢了,现在聚儿还小,早着呢。”说完,却猛地想起昨日从陆星那里听到的消息,心中顿时对北堂尊越重新有了几分怨意,神色也变得淡淡了,继续说道:“不过认真讲起来,男孩毕竟与女孩不一样,或许对聚儿的教导,也总应该与佳期不同才是。”

风中有着别样的温柔与暖意,正是一年当中最动人的季节,暖风轻轻拂起彼此漆黑的发丝,些微撩在耳边,带起一阵麻酥酥的痒。“……还太小?”北堂尊越听了这番话,倒是一笑,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放在棋盘上,同时薄薄的唇角似乎就有了一丝回忆似的微笑,眼中仿佛闪过某些遥远的画面:“朕记得,当年朕开始教你武功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两周岁而已。”

午后有热烘烘的风吹过,闷闷的,远处是孩子们快活玩闹的场景,北堂戎渡听了北堂尊越带有柔和味道的话,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觉得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温柔酸楚,遂微微敛了眉,不让自己流露出什么异色,只淡淡一笑,道:“……是吗,大概是当时太小的缘故罢,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说着,取了一枚棋子,捏在指间,眼睛看着棋盘,轻声道:“爹你如今乃是天下之主,成就不世霸业,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了,怎么还记得这些多年前的小事。”

“成就?”北堂尊越忽然低低一哂:“……朕的成就,其实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巅峰,以后也没什么能够超越了。”北堂尊越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北堂戎渡,神情平和,如同淡淡的风:“……你要记得,戎渡,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

二百八十二. 爱我你怕了吗

北堂尊越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北堂戎渡,神情平和,如同淡淡的风:“……你要记得,戎渡,你才是朕一生当中,最大的成就。”他说话间,看着眼前的北堂戎渡,眼神当中深深隐藏着某种由衷的亲密与慈爱,甚至还有情意,可却又要因为一些理由而刻意伪装下去,不被人看见,那从容有据的姿态之下,其实一直压抑着许多斩也斩不干净的复杂情绪,其实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父亲,用这种隐藏着爱意的视线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北堂尊越却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也没有任何邪恶与罪恶的感觉,在他的记忆当中,无论是作为情人还是儿子,北堂戎渡都一直是一个孩子的形象,永远永远占据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里,哪怕现在对方长大了,成熟了,这形象也仍然会数十年如一日,直到很久以后,也依旧如此,也或许时间真的是最了不起的东西,一切事物都可以被它消磨殆尽,无论是什么,好的,坏的,高兴的,痛苦的,深刻的,淡薄的,到最后都会过去,就像是他父亲北堂晋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就是这样,再记忆深远的往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到底也还是可以坦然面对了。

--只不过,也有可能真的做不到坦然,做不到淡漠,无论怎样,也做不到,连假装也不行。

北堂尊越的这番话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北堂戎渡听在耳朵里,顿时执着棋子的手就是微微一颤,在这一瞬间,在这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忽然被这样几句平淡的话语打动,不知为何,心中痴痴的,说不出话来,他仿佛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去,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北堂尊越,看着自己父亲那张造化神秀的面孔,他从来没有听到面前这个男人说过这句话,此时此刻,父子两个人的视线穿过午后淡淡的日光交互在一起,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彼此相对着,北堂戎渡好象有些惊讶,又好象有些了然或者说是沉默,而更多的,则是心中涌起的一股酸软暖流,在某个无人窥见的角落静静流淌,原来,生命当中许许多多的遗憾,有时候只是因为相遇之后的逐渐改变,人生如果永远都只是初见,永远都只是停留在最开始相遇的那一刻,那该有多么美好,因为,那仅仅是无数可能的开始,只是开始而已,却没有经历过中间的反复波折与苦难,也没有看到后来的结局……北堂戎渡忽然微微垂下了眼皮,低着目光看向棋盘,不知道是不是在躲避着什么,又或者是想掩饰着什么,仅仅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强势而野心勃勃的楚王,也不再是因被爱情无情抛弃而疯狂的北堂戎渡,他只是一个仿佛顺着记忆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人,一眼看见了他年轻而陌生的父亲,自此奠定了某种影响他一生的基调,如同羁绊,如同宿命,在千千万万的人当中遇见一个或许正确或许错误的人,发现他就在这里,虽然晚了一步,可却还是将将赶上了,哪怕这明明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对象,错误的开始。

父子二人坐在一棵树下,弹指间,飞花如雨,北堂戎渡定定地看着棋盘,手指捏着棋子,指节处都已微微有了泛白的迹象,北堂尊越的话是那样地让人恍惚失神,依稀似昨日重现,可是这一句一句的温柔言语,却也好象利刃一刀一刀地剜着心头,割得人血肉模糊,他与他之间原本是两颗贴得最近的心,根本就是一体的,可是当彼此之间因念生情,因情生爱,因爱生恨,多了权力,多了名,多了利,多了很多东西之后,他与他就再也不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再也不是了,所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慢慢地朝前走,朝着一个危险的目标往前走,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其实也许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偶然间回忆起如今所做的事情,会觉得自己很傻,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甚至在那时心里早就已经忘记了从前让自己要死要活的所有事情,可是起码在眼下,心中最期望的就是陪一个人看千山飞雪,江山如画。

说起来,他北堂戎渡也只不过是一个在面对强悍的命运时,和别人一样无能为力,仅能够苦苦挣扎,奋力去博上一博的人,靠掐灭一切道德和正义来尽量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宁可负了所有人,也不愿别人负了自己,他也许在力量和精神方面都很强大,但心灵有时候却又十分脆弱,也许,在心底深处,他一直都在渴望着能够有什么东西可以点燃自己的生命,而就在这个时候,北堂尊越出现了,用激烈到近乎强迫的爱情,将他卷入到一场盛大的梦境当中。

何等刺心呐,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故作平静地强装微笑,将前尘往事全都锁在记忆的箱子里,硬生生地把人扯回一开始时的地方,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北堂戎渡听得北堂尊越的这番话,脑海中似乎有什么扎得隐隐生疼,让人目眩神晕,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面上却完全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含笑说道:“爹这么说,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其实真正说起来,我才是应该庆幸能投了个好胎,生在北堂家……这世上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同的,有一种人,他一生下来就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周围所有的人都会围着他转,而还有一种人,他们却是要什么没什么,一生下来就是苦,如果我不是爹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北堂戎渡轻声说着,目光却静静转向了北堂尊越的广袖,男人那衣面上用金线绣着的灿烂龙纹,微微刺伤了他的眼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明白,究竟人为什么要拥有力量,只因为力量可以赋予一个人选择的自由,那种如同神一样强大,掌控着众生生死与命运的力量,让所有人畏惧和憎恨的力量,而掌握着这种力量的人,则拥有任意选择或者拒绝的权力……一个人生而在世,若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即便万劫不复,也要一博!……北堂戎渡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切感情与理智的激烈冲突,但这种力量所带来的诱惑还是牢牢牵引着他,那种撕破一切情理与道德,只为一个人疯狂的行为,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绽放。

此时风忽然有些大了,吹起了北堂戎渡的发丝,北堂尊越看着对方,静静凝睇,目光当中有些波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他北堂尊越的儿子,北堂戎渡,你可以说他好,也可以说他坏,但那些疯狂甚至邪恶的一切事情,他都只是不急不徐地信手拈来,不见冲动,或者说不是真正的冲动,他是朝气蓬勃的,他极有城府,同时也经常油嘴滑舌,他的形象是伸手可及的,如此真实,对自己所做的事也很坦诚和超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他北堂尊越心心念念,堕落在情爱的深渊里不可自拔……北堂尊越忽然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似乎就是在笑了,道:“……渡儿,你真的长大了,已经是个男人了。”北堂戎渡微微笑了一下,将手中温润的棋子捏得稍微松了一些,轻声道:“怎么忽然这么说?我虽然渐渐长大,爹却还是这个样子,与从前并无分别,我记得当年离开无遮堡时,你就是如此,而眼下十多年过去了,爹你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北堂戎渡说到这里,低低笑了一下,神态之间那么安宁,那么平和,却又流露出隐约的唏嘘:“……爹虽然不老,但我又怎么能不长大。”

正说着,北堂佳期却忽然快步走了过来,一身樱色的衣裳,上面精心绣有翟凤凌云的花纹,朵朵丹红的玫瑰开在裙摆处,花心皆是一颗颗绿豆大小的明珠,头上一顶玲珑耀目的百花朝凤小冠垂下细细的水晶璎珞,举步之间,只听得珠玉细细脆响之声,配着她如画眉目,实是如同一位小仙子一般,上前抱住北堂尊越的胳膊,笑嘻嘻地道:“……祖父,你看,好不好看?”说着,右手已伸到了北堂尊越的面前,将雪白小手里捏着的蝴蝶献宝一般地递给他看,北堂尊越拍了拍北堂佳期的小脑袋,跟她和颜悦色地说笑了几句,祖孙两人倒也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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