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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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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北堂戎渡坐轿来到绿玉馆,不到半刻钟之后,门外便有皮靴踏地的清晰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已走近,须臾,有人徐徐推门而入,就见毕丹身着枣红色的厚袍,金发灿烂,气度非凡,英俊的面容上含着笑,跨进门来,同时目光下意识地朝室内一扫,便看见了座上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但只一瞬,就已发现那并非是北堂尊越,却是意料之外的北堂戎渡,一时间不由得微微一怔,双目直视着对方,随后便笑了一笑,复又如常,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殿下在这里。”北堂戎渡眸中精光一闪,亦是含笑看着毕丹,伸手虚引,道:“王子请坐。”待毕丹坐下之后,便微微眯了双眼,又道:“……见到是孤在这里,想必王子定是十分惊讶的了。”

毕丹坦然一笑,说道:“确实如此,丹倒是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殿下。”北堂戎渡容色平静无波,啜了一口香茶,随后目光温和地逡巡在对方面上,唇角微微一扬,道:“方才孤与父亲在一起,听见王子到了,便来一见。”毕丹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点破,只展颜一笑,道:“说起来,自从丹上次返回哲哲之后,倒也确实有一段时间不曾与殿下见面了。”北堂戎渡眸中凝起一缕清光,温言道:“……的确如此。”说着,也不赘言,干脆单刀直入,道:“王子自哲哲跋涉而来,不辞辛苦,自然是为了与孤的父亲见面了。”毕丹闻言,也并不怎么尴尬,坦然微笑道:“……丹与皇上之间的事情,殿下在上回就已经知道了,丹又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

北堂戎渡意味深长地朝毕丹一笑,道:“孤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王子莫非不奇怪么,眼下为何却是孤来见你?”毕丹轻抚着手上的黄玉扳指,沉默片刻,既而便和声道:“愿闻其详。”北堂戎渡拢一拢袖口,语气当中不辨喜怒之情,平平淡淡地说道:“……孤今日之所以来见王子,是想要告诉王子一件事:自今日起,王子与孤父亲之间的那种密切关系,是时候了断了。”

“…… 哦?”此言一出,毕丹听在耳中,明显有些惊讶,脱口便道:“殿下何出此言?”北堂戎渡抿一口茶水,面色淡淡,道:“……孤的意思是,父亲与王子曾经的那些密切苟且之事,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了。”毕丹眼波微动,注视着北堂戎渡,沉声道:“上次殿下便已与丹说起过此事,丹那时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既然心中倾慕陛下,便不会轻易转圜,当时殿下也并没有深劝,更没有多说什么,怎么如今殿下却忽然与丹说起这些话来?丹倒是有些糊涂了。”

“…… 上次是孤的错,没有说清楚。”北堂戎渡轻叹一声,一只手搭在椅子旁侧,认真道:“父亲他与王子之间,并不合适,所以孤才会说这些。”毕丹也不过多地问些什么,只目光微闪,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对北堂戎渡道:“……那么,这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么。”北堂戎渡以目注视着毕丹,似乎在揣测什么事情,随后忽然就微微一笑,口齿十分清晰地答道:“不错,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不然的话,孤又有什么立场来擅自见王子,说出这些话来。”毕丹听了,眉宇微微皱起,心中狐疑不定,不明白北堂尊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但他也并不怀疑北堂戎渡对自己所说的这番话的真假,即便北堂戎渡如今已是大庆的皇太子,但假传圣意之罪也不是随便能担的,何况北堂戎渡也没有理由去这样做,那么,既然如此……想到这里,毕丹面上虽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但语气之中已隐隐有了一丝复杂与急切,先前自哲哲赶来中原与北堂尊越相见的期待与喜悦已经消失无踪,对北堂戎渡道:“……丹一向愚钝,竟不知道是哪里触怒了陛下,引得陛下不喜,这才连见丹一面也不肯,乃至于要断绝相交情谊,如此,还请太子携丹前往陛下御前,丹自去请罪,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辩驳一二。”毕丹说着,已站起身来,向北堂戎渡躬身一礼,以示请托之意,他乃是哲哲王子,与北堂戎渡平时正常交往之际,只须作个平礼就好,不必太过恭敬,而眼下却是如此,也足见毕丹的诚意了。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王子不必如此,孤是不会答应的。”顿一顿,声音清朗,仿佛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孤自己就是父亲的情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三百零九. 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

北堂戎渡摇摇头,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孤自己就是父亲的情人,又怎么会帮你呢。”

这一句话说得清楚分明,声音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毕丹却绝对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几乎与此同时,就见毕丹好象是当即惊在了那里,下一刻,却猛地站了起来,竟是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紧紧盯住了北堂戎渡貌似平静的面孔,仿佛想要从中挖掘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是见北堂戎渡那副静如止水的样子,神情如常,稳稳端坐着,又不由得他不信,一时间心中犹如乱麻一般,呐呐地道:“殿下方才说什么?丹却……却是不曾听清……”

北堂戎渡虽然一向与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做的隐秘,并不想让人知道,但先前既然就已经决定对毕丹说出来了,因此依他的性子,眼下也就不会再有任何掩饰,于是便微微一笑,看着毕丹,反问道:“……王子明明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孤又何必再重复一次呢?”北堂戎渡天生就是一副好皮囊,肌肤晶莹如雪,仿佛从来不曾见过日光一般,此时这么一笑,更是俊美无双,但毕丹看在眼里,却恍若未觉,只一瞬不瞬地注目于他,但无论怎样,毕丹也是出身非凡,自然知道历来皇家之中那些隐秘不可对人言之事,从来都不会少到哪里,相比之下,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相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例子,因此惊骇过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去压下翻涌的心绪,面色复杂地望向北堂戎渡,苦笑道:“原来……之前丹万万未曾想过,竟会出现这等事情……殿下与皇上他……只是,总还是父子,怎么就……”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事,顿时存了一丝疑惑,忙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但不过一瞬间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只看北堂戎渡与北堂尊越这几乎相同的容貌,两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子?

北堂戎渡也不怎么在意毕丹的反应如何,他如今心性越发变得乖戾专断,后宫里面那些人也就罢了,但哪里能愿意北堂尊越还有毕丹这么一个爱慕者,所以自然要抖出自己与北堂尊越的关系,宣示所有权,因此一手拿着茶碗盖子,缓缓抿开浮在表面的薄沫,说道:“……孤这个人一向还算大方,只是在有些东西上却会很吝啬,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所以王子与父亲之间的事情,孤是不愿意的,而且孤也是问过了父亲,是不是能与王子了断之前的关系,他答应了,既然如此,今日孤也把事情都说开了,希望王子可以退一步,大家也就皆大欢喜了。”

毕丹听了,肃静无声,半晌,忽然抬眼看向北堂戎渡,眼中有探究之色,语气也平和了下来,道:“殿下对皇上之心,当真是情爱,而非慕孺?殿下尚且年轻,皇上也一贯很是疼爱,或许殿下便因此有些错觉和误解,也是说不定的。”北堂戎渡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碗,忽然就笑了起来,说道:“……没错,孤今年只不过十九岁,确实年纪还很轻,但说到底,孤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况且自十三岁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历过了不少男女之事,对于这些东西虽然不敢说太懂,但起码慕孺与情爱之间的分别,孤却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不会误解什么。”

北堂戎渡说着,视线在毕丹身上一转,也不催促,只静等对方的回答,毕丹沉默许久,忽道:“即便殿下当真对皇上乃是情爱之心,但先前丹就已经说过了,丹所求的并非是与皇上朝夕相处,两相厮守,说起来,与殿下并没有什么冲突,殿下又何必要让丹了断此事?帝王之家向来与普通人不同,并不讲究忠贞不二,就好比殿下自己,也是妻妾成群,子女绕膝,皇上他更是后宫佳丽无数,既然如此,即便没有丹,也总有旁人,殿下又何必一定要计较这些?”

“孤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北堂戎渡弹一弹手指,沉声道:“而且,孤这个人,向来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不愿意与他人一起分享的,王子总听过这么一句话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孤就是这个意思。”毕丹心中一时间飞快筹划,须臾,忽然淡淡一笑,道:“……丹倒是没有想到,太子对于陛下,竟是这般心思……从前丹还以为,殿下平生所爱之人,是那位温雅谦和的沈少君,却不曾想,原来竟是陛下。”北堂戎渡神色微微一动,但很快便笑了一笑,说道:“孤……从前也是没有想过会是如此,但世事一向莫测,人是不可能预料的,孤一生当中所遇之人,再没有一个会像父亲这样待孤,既然如此,孤也会尽心待他,再不会改变分毫。”

北堂戎渡似乎完全不在意向自己的‘情敌’吐露心事,原本他一个男子,纵然对北堂尊越有满腔的爱意,又怎么会对其他不相干的人宣之于口,但如今北堂戎渡对于礼法道德一类的事情已经并不怎么在意,想说什么也就直接说了,哪里会去理会旁人的看法,一时毕丹听了这些话,目色不定,却是不出一言,北堂戎渡微眯蓝眸,打量了毕丹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来,道:“如此,孤也不罗嗦了,就直说便好,今日王子如果驳回孤的建议,那么以后,王子就是孤的敌人,而若是王子答应了,那么,就得到了孤的友谊……却不知王子要如何选择?”

北堂戎渡的话中没有任何尖锐之意,但毕丹也是与他同一层面上的人,这番话里所隐含的意思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无论如何,双方是不会正式撕破脸的,但如果真的成为了北堂戎渡口中的‘敌人’,这其中牵涉的东西就实在太多了……毕丹目光连闪,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沉吟不语,知道北堂戎渡是在用从前鹘祗最常见的方式来等自己做出选择,那么……

未几,毕丹突然也伸出了手,握成拳状在北堂戎渡的手心上一抵,随后又摊开五指,让彼此的掌心轻轻贴了一下,这才分开,北堂戎渡见状,眼中若有若无的精芒便立时息止了下去,就听毕丹轻叹道:“……丹在数年之前就与殿下相识了,殿下的脾气和手段,丹也是知道的,丹,并不想做殿下的敌人,那会是一件让人食不下咽,睡不塌实的事情。”北堂戎渡微微笑了起来,道:“王子今日做出的决定,孤承情了,他日若是王子有些不便之事,孤必不会推辞。”

两人又说了几句,毕丹便要告辞,北堂戎渡知他此时心中烦乱,哪里会有心思久留,因此自然也不多说,亲自送他出门,这才乘轿回到乾英宫,与北堂尊越一番柔情蜜意,自不必提。

却说毕丹出了皇宫之后,便回到自己临时的落脚之处,待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毕丹才换了一身普通装扮,裹上带着风帽的斗篷,身边紧紧跟上五六个随从,自后面的角门而出。

毕丹知道,今日自己既然已经明确表态,做出了让北堂戎渡满意的选择,那么北堂戎渡于情于理,也不可能派人盯着自己,但即便如此,毕丹也仍然十分小心,一路上不允许有任何方面的暗哨跟着自己,只因他眼下要做的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大庆一方的人手查知。

天色已经近乎全黑,随行的侍从也确认没有任何人跟着,毕丹一行数人这才拐进了一处巷口,此时渐渐开始飘起了雪花,毕丹走进一家不大的首饰铺子,也许是天冷加上时辰不早的原因,里面并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身穿皮袍,坐在火盆前烤火,毕丹跨进店门,目光只往里面一扫,便淡淡道:“……你这里,可有水头绝好的翡翠?我正急着要送人。”

这句话声音并不怎么大,内容也不算特殊,但正坐在椅子上烤火的掌柜却反应有些古怪,放在火盆上方烤着的双手微微一颤,同时已抬起了头,往门口一看,眼中带着一丝谨慎的审揣之色,毕丹此时已经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金发蓝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的面孔,掌柜见了,脸上的皮肉便几不可觉地一搐,随即满脸是笑地望着这个特殊的客人,盯着毕丹的双眼说道:“小店倒是有货,客人且随我进内堂看罢。”口中这样说着,身子却并不动,只目光熠熠地看向毕丹,毕丹笑了笑,神色淡然道:“……若是到里面,我看的便不是货,只怕是人。”

那掌柜听了,笑得越发恭敬,起身说道:“那客人您且随我来,咱们入内室再细细地谈。”一边说着,一边却把店门给关了,直接打烊,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引着毕丹往里面走,随行的几名侍从却并不跟着,只留在外间,一时到了内室,但令人意外的是,外头明明布置得再平常不过,但这小房间里却颇为雅致干净,墙上挂着一副没有落款的画,画中是一个男子的背影,手上执着一柄古剑,中年掌柜手脚利落地点上一炉檀香,请毕丹坐下,又上了茶。

没有任何寒喧,掌柜的送上香茶之后,便站在一旁,说道:“客人可是要见我家大掌柜?”毕丹点了点头,右手一翻,手心里摊开一只式样古朴的青铜扳指,中年掌柜将东西拿起,仔细查看了一番,直到此时,他才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神情之间才真正放松了下来,然后将扳指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回毕丹手中,毕丹将此物收起,道:“……你们倒是真正小心谨慎。”那掌柜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贵客不知道,我家主人因行踪泄露,才在昨天夜里受了追击,因此主人如今一概行踪,都必须要更加谨慎才是。”毕丹皱了皱眉,也不多言,只道:“请你家主人来罢,我有要事与他相商。”那掌柜微微一欠身,道:“如此,还请贵客略坐些时辰。”

中年掌柜说罢,随即便抽身离开,毕丹也不着急,坐在室中耐心地等待,旁边博山炉里的缕缕清香散发开来,让人感觉心下十分宁静,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房中忽然沉沉地响起了什么动静,挂着那幅画的墙上缓缓出现了一道缝隙,原来是一处暗门,一个身穿灰色厚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容貌风流,似乎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腰里挂着一柄古剑,剑穗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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