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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3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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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大床上,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熟睡着,此人乃是兵部司马李泰,这几日正在府中养病,因此连今日的大朝也不曾前去参加,他一向家中规矩极大,但眼下却竟然有下人胆敢这么莽撞地冲进他的卧室,依他的性子,只怕这下人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此时李泰从睡梦中被下人突然惊醒,蓦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呵斥道:“……混帐!谁让你进来喧哗的!”那下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慌张道:“老爷,外头已经乱了,好象,好象……好象是有人谋反了!”李泰一听,顿时大惊,那点残存的睡意早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本能地沉声喝道:“胡言乱语!这等事也是你能胡嚼的?”那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哪敢胡说,老爷,是真的乱了啊!”李泰心中凛然,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衣便走,他一面大步向房门口走去,一面冷喝道:“……若是胡说,岂能容了你?定然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李泰很快就骇然色变,他府上靠近城门,待一路出了大院,只听得外面隐约有一阵马蹄声‘嗒嗒’而过,声音犹为刺耳,李泰面上神色凛凛,霍然加快了几步,迅速来到门前去看,隔着门缝虽然有些难辨分明,但也可以看到一队人正从城门处鱼贯而过,衣甲俨然,兵器齐备,那盔帽上的红缨迎风微微而动,鲜红如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这一队骑兵已经直奔西面呼啸而去,因为是在空旷的大街上奔驰而行,再加上地面都是青石板路,因此这一百多骑一起奔驰过去,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威势当真是十分骇人,轰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过,真真仿佛雷鸣一般,如此声势,直震得临街的所有人家都不敢打开窗户哪怕偷看一眼。

李泰面上颜色青白,语气艰涩地喃喃道:“东宫六率……居然是……”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但李泰毕竟不是寻常人,他乃是出身无遮堡之人,数十年跟随北堂尊越的老人,此时震惊之余,很快就极力镇定下来,扬声喝道:“……来人,备马!”一时神情严肃之极,心中却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拿我的佩刀来!召集人手!”他这一番呼喝之下,府中的下人顿时迅速忙碌起来,不一时,李泰就已穿戴整齐,腰挎长刀,召集了府里的大半护卫,准备出去直奔衙门,点起兵马,一时李泰面色肃穆,冷声喝令道:“快点!打开大门!”

大门徐徐开启,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打马而来,马蹄声震得人心惊胆颤,为首的男子白马黑甲,面色冷如冰雪,一时右手一抬,身后的骑兵顿时散开呈扇形包抄而至。

来人正是牧倾寒,只见他一勒手中缰绳,座下的白马便停了下来,牧倾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丈外的李泰一行人,冷冷道:“……李大人,城中正在捉拿逆党,任何人等,都不得出门!”

李泰面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论武功不是牧倾寒的对手,此时也没有人数上的优势,无论如何也是脱身不得,因此只沉声道:“牧大人,太子一向身受圣恩,荣宠无两……老夫万不曾想到,竟有今日非常之变!”牧倾寒仿佛完全听不到一般,只平静道:“……遵殿下之令,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半步,李大人请回!”他话音未落,在场的骑兵已刷地一声,齐齐拔出兵器。

李泰眼见此情此景,心种种情绪万端,到了这会儿,似乎自己再也难以有所作为了,一时脸色亦是青白交替,眼神却越发锐利,不防急怒攻心,几乎呕出血来,他瞬间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最终长叹一声,死死逼视着牧倾寒,右手已按在刀上,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何在?”

“……皇上自然是在宫中,殿下与皇上既是父子,自然彼此平安无事。”牧倾寒面无表情地说道,李泰听了这番话,心头微微一松,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紧了紧,终究缓缓松开……牧倾寒简单作了个手势,留下部分骑兵围在此处,防止李泰脱身,自己则率领其他人迅速离开。

此时忽然起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师上空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北堂戎渡抬头望向天际,喃喃道:“……要下雨了么?”正说着,远处忽然敲响了云板,鼓乐大起,数十名宦官以及礼官齐声唱礼,殿门也随之缓缓打开,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开始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服,端正仪态,北堂戎渡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走进去,百官紧跟着鱼贯而入。

☆、三百六十二. 终见

正当整个京师陷入到一片紧张的氛围中时,天上也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起了风,此时恰逢大朝时辰已至,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在鼓乐声中,由北堂戎渡带头一同走进了大殿。

殿中大而空阔,地面光洁如镜,被鞋底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衣角袍边的窸窸窣窣声音,北堂戎渡脚步稳健,从容走在前方,跨进这样一处阔大冷寂的大殿中,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快走几步的意思,北堂戎渡默默地在心中思考了一下,然后就抬起头来,笔直地凝视着正前方,此时从殿外透入了暗淡的光线,将大殿衬托得越发威严而阴沉,北堂戎渡清澈蔚蓝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闪现出一道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品味出究竟是包含着什么意思的古怪光芒--只见最上方的那张赤金九龙宝座上,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京师上方被乌云聚集的阴沉天空当中,突然就被一朵璀璨的烟花猛地照亮了一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身穿灰色锦袍的谷刑犹如猎豹一般突然暴起,重重将手里的茶杯顿在桌上,杯子里面残余的茶水溅出了大半,谷刑抬头望着天空中炸开的烟火,厉声喝道:“……所有人等,立刻集合!”话音未落,一条条的身影即刻从四面八方迅速聚集而来,速度之快,反应之快,就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命令,谷刑扫视了一眼周围无数的人影,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冷冷道:“……出发!”说着,脚下一纵,已率先掠上房顶,转眼之间,其他的一条条人影全部飞快地跟了上来,无数黑影出动,飞跃在整个京师的屋舍上方,连成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海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扫除敢于威胁到今日东宫所发动大事的任何人或势力。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厢百官已经进入大殿,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首那宝座上空无一人,但北堂戎渡却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象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坐在那里,一双金色的眼睛俯瞰苍生,威严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这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油然涌起,随着脚步的临近,北堂戎渡心中突然就有些莫名地紧张,这并不是恐惧害怕之类的情绪,而是一种根本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复杂感觉,北堂戎渡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宝座,那上面平时坐着的是天下最有权势,最深不可测的人,同时也是自己最爱最忌惮不已的人,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布置已经是发动了,不论他此刻有什么想法,准备好了与否,都已经不能再回头!

一时众臣分文武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两队,静静地等待着,大殿内外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静候着皇帝临朝,而周围的一切也并没有引起北堂戎渡的注意,他眼下有些恍惚,但却不能完全清楚这种感受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北堂戎渡只是微低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精美纹路,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很多,也想着自己在此刻等待的复杂心情,就觉得好象有些出乎意料地镇定,而这时饶是四下人数众多,却仍然十分安静,原本等待会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处于这种境地里的人往往会觉得不耐烦,但在这种场合却完全不同,所有人都习惯了保持沉默和恭敬,此时北堂戎渡安安静静地站着,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标新立异的兴致,大殿中安静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死寂一片,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北堂戎渡甚至隐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现在正在等,同时也是在赌博,如果在之后的时间里那个人一如既往地出现了,那么就预示着自己的失败,至少是失败了一半--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北堂戎渡就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仿佛是渴望,也仿佛是期冀,实在难以言说。

大殿中静得可怕,外面的天色也越发阴沉,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没有任何声息传出,但是在场的很多人却都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异样,按照程序,在这个时辰,皇帝也应该出现了……一些大臣心中暗自转着念头,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上方的那张宝座,上面,依旧是空荡荡的。

北堂戎渡的神思在一瞬间有些恍然,他紧紧盯着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宝座,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或是成功,或是失败,没有第三种可能!北堂戎渡眼神一厉,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全部驱赶出自己的脑海,却又想到今日朝堂有变,这等大事难免会引发一场变故,或许哲哲会借机蠢蠢欲动?不过自己已提前做好了布置,边境那边不必担心,哲哲即便当真有异动,也绝对翻不起什么浪来!此时感觉到异样的已经不止是部分官员,越来越多的人都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变化,一双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上方,偶尔有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与隐忧,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三声鞭响,这声音突兀如斯,仿佛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众人顿时神情一肃,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上首,周围原本就是没有声音的,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给人一下子静了的错觉,然而此刻缓缓走入百官视线当中的,却并非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名容貌极为俊秀的红袍太监脚下利落地走到上首的龙椅前,众人自然知道此人身份,这是北堂尊越平日里总在身边的贴身大太监陆星,眼下见了此人到来,却没有皇帝的身影,在场的大臣顿时心中一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陆星手中捧着的一样东西上,大殿之中登时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沉寂。

陆星站在上首,表面上一派镇定,从容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袍子下的一双腿如果不是极力克制的话,这时候只怕早已抖个不停了,手心里全是汗水,他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一面缓缓打开手中的金黄色圣旨,那东西捧在手里,仿佛有万斤之重,让他几乎拿捏不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然朕躬不健,有疾,理政艰深,现于乾英宫休养,惟皇太子戎渡运抚盈成,业承熙洽,深肖朕心,必能克承大统,兹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回荡在空阔的大殿里,这一番话虽然是用很高的音调说出来,但此处毕竟是太大了,台下臣子的队列中那些靠后的人甚至都没有完全听清楚圣旨的内容,所有人都是按照惯例下意识地就准备跪下,后面的许多人甚至已经跪了下去,而靠前的一些大臣也本能地刚想准备跪地,但下一刻,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脖子,将接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强行截断,几乎与此同时,所有的大臣们猛然间抬起头来,此时殿外有风灌入,吹得每一个人身上的朝服都无力抖搂着,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大殿仿佛陷入了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可能是很久,原本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的大殿里突然间仿佛炸开了锅一般,无数议论声嗡嗡而起,北堂尊越前次朝会上还是生龙活虎,怎么如今就抱病不能理政,要传位给太子了?谁能相信?北堂戎渡甚至能够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无数双眼睛都投注在自己的背上,但他却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只是动手缓缓整理了一下衣领,俊美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乃至其他的神色--是的,北堂尊越没有出现,他的父亲,他的情人,没有出现,而这就意味着……北堂戎渡站在原地,虽说眼下外面的天色暗沉沉的,但他却忽然就觉得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已然开始放晴,再没有任何人能压在自己的上方。

此时沸腾的大殿中突然有声音高喊道:“……陛下何在?我等要见陛下一面!”陆星强行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说的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硬逼出来的:“圣上已经说了,除了太子,谁也不见。”这句话一出,大殿之中更是哗然,此时若是谁还猜不出来这其中的手脚,那就真的是傻子了!在这个时候,唯有北堂戎渡却是神情不动,只静静打量着周围,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静,眼神极为淡然,眼下很多人在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陷入到了某种惶恐不安之中,所有的人在勉强消化了这个惊天的消息之后,心底都开始油然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觉,像北堂尊越这样的开国君主,一向雄心满志,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退位?此时距离北堂尊越登基为帝,不过才短短一二年光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无法相信那个男人会以这种荒谬而突兀的方式将那张龙椅轻易地交给另一个人去占据,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骨肉!

“……都给孤安静下来!朝堂之上,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并不是声嘶力竭,然而其中包含了内力,使得这声音轻而易举地就盖过了大殿中的一切喧闹,众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都齐齐投向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穿黄袍的身影,就见青年缓缓微抬了下巴,平静地站在当地,精致完美的五官没有一丝的波动征兆,他穿着一身灿烂的金黄袍服,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金龙张牙舞爪,隐隐耀花了其他人的眼睛。北堂戎渡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视线就定在了方才发出要见北堂尊越一面的要求的那人身上,突然间微微一个冷哼,眼中寒光四散,开口缓缓说道:“你要见陛下?”

那人脸色微变,欲待说些什么,却不知何时已有金吾卫齐刷刷拔刀阶下,明晃晃的刀子出鞘一寸有余,当即在场人人变色,北堂戎渡没有再去看那大臣一眼,只缓缓抬起头来,白玉般的脸庞仿佛照亮了整个大殿,他看着四周的官员,脸上的平静之意越发浓重,浓到极处,便是淡了,淡到那面孔上连一丝情绪都没有,让所有人都捕捉不到他此刻内心当中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一字一字地道:“圣上既然要静养,尔等理应遵循,谁敢打扰圣驾,先来问过孤!”

周围鸦雀无声,北堂戎渡面色淡淡,用平静的目光巡视着近处的每一个人,许多大臣被他的目光一扫,心中顿时念头百转,无论是从所谓的圣旨还是从名份上,以及手中掌握的势力来看,皇太子北堂戎渡都是皇位的最佳人选,似乎理所当然地应该由太子继承皇位,然而只看今时今日的这一连番变故,简直众所周知地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场的许多人已经想到了某些方面,可是却什么也不敢说,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个黄衣青年,一时间心中不由自主地油然生出了一股寒彻骨髓的冷意与敬畏之感,而其中也有人心中抑制不住地转着某些念头,只不过面上都掩饰得很好罢了。就在此时,北堂戎渡忽然动了,他的目光落在上方那张宝座上,一直平静没有丝毫动容的面上忽然就多了一丝异样的红晕,对着那冰冷华丽的黄金宝座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眼里流露出不可捉摸的颜色,然后这才缓缓直起了身子,迈步向前走去,心中却情不自禁地想着:“父亲,是我赢了吗……只是,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随着北堂戎渡一步步走向高台,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再没有什么变故的话,那么,就是大局已定了……北堂戎渡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并不去看周围的人一眼,只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此刻难以描述的心情,向着龙椅方向而去,一时他走上台阶,终于站在了龙椅的前面,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俯看着下方的众多臣子,北堂戎渡却出乎意料地格外平静起来,他曾经担心过,自责过,悔恨过,犹豫过,然而到了如今,站在这里,当某个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得之际,剩下的却居然只是无穷无尽的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怪异……北堂戎渡俯看下方的人群,他知道,当自己坐在身后的那张金座上时,他北堂戎渡就会成为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君主,这片如画江山的真正主人,这也许是世上每一个男人的终极目标,为了这个梦想,千千万万的人都愿意付出一切,而他北堂戎渡,或许,也是如此。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北堂戎渡突然轻轻一哂,眼光微垂地看着下方黑压压的臣子们,然后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脸上的表情更淡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这些人而已,他就好象已经看见了天下间千千万万的百姓,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敬畏,北堂戎渡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北堂尊越高踞龙椅上的身影,一股掌控一切的巨大快慰自灵魂当中油然而生,北堂戎渡抬起手,认真地端正了一下衣冠,然后便转身向后走了两步,来到龙椅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撩后摆,就要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黄金宝座上坐下去。

满朝俱静,唯闻风声在殿中流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上方那个青年即将坐上赤金九龙宝座,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高喊道:“……太子殿下,且慢!”

这声音骤然响起,在原本十分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极为突兀,顿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一震,北堂戎渡一派的官员当即就明显地脸色沉了下去,不过正准备坐上宝座的北堂戎渡却好象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总会有些波折才是,因此虽然被打断了坐上龙椅的过程,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看着那出声制止之人,一面重新缓缓站直了身体,沉声道:“……怎么,刘大人可是有话要说?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刘大人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还是等过后再谈罢。”说着,目光已冷冷地攫视住对方,显然是在施加压力。

一殿俱静,无人说话,这刘正卿乃是追随北堂尊越多年的老人,今日见朝堂之上波澜诡谲之极,皇帝不见了踪影,却有什么‘诏书’颁布,令太子即位,心中自然知道皇帝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全都着落在太子身上!一时刘正卿眼见北堂戎渡目光锐利如刀,正冰冷地看着自己,如何能不清楚自己已经开罪了这个心狠手辣的青年?一想到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向的手段,刘正卿就禁不住心中微寒,只是……刘正卿摇了摇头,暗自苦笑,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了,陛下待自己一向不薄,更何况自己平生孤单,也没有什么家人亲族,不怕牵累了谁,那么今日这把老骨头就拼却了这一身的荣辱性命,就算是报答陛下了!想到这里,刘正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周围那些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只微微直着脊背,定定地看着上首的北堂戎渡,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朗然道:“老臣只问太子一句……陛下,如今何在?”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顿时寒光四射,他冷冷地盯着下方的刘正卿,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父皇身体不适,自然是在宫中休养……”刘正卿叹息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目光深邃地看着北堂戎渡,淡然道:“那么,既然陛下身体不适,太子还是让老臣前去探望陛下一二罢。”北堂戎渡将两只洁白如美玉的手缓缓拢在袖中,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龙椅前,脸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眼睛寒光逼人,说道:“父皇的诏书中已经说了,休养期间,除了孤可以在旁侍疾之外,并不见外臣,刘老大人莫非是年纪大了,没有听清楚么?”

“……老臣虽然年老,却也还没到昏聩耳背的地步,自然是听清楚了。”刘正卿朗声说着,既而微微躬身一礼,两眼却精光毕现,哂道:“只是敢问太子,那果真是陛下亲笔的诏书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周围的空气都是一滞,在场之人哪个没有心存疑问,可是众人也都沉默着,没有谁立刻提出质疑,而刘正卿这么一开口,就是赤裸裸地在打脸了!如此公然与太子撕破面皮,场面究竟要如何收拾?众人正心头紧绷之际,只见北堂戎渡蓦然间双眉一竖,厉声喝道:“……刘正卿!尔等竟敢妄言陛下旨意,乃是渎君之罪,大不敬!”刘正卿虽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时见北堂戎渡如此,也仍然面色微变,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又是躬身一礼,竟是寸步不让,只缓缓应道:“陛下龙体当真违和?事出突然,臣,不信。”

这已经是完全撕破了脸皮,但北堂戎渡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年老的臣子,平静异常地道:“刘大人年纪大了,只怕是身体不适……也糊涂了。”青年一双蔚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神也逐渐寒冷,忽然间轻轻招了招手,淡然吩咐道:“……来人!两府知事刘正卿在朝堂之上公然胡言乱语,惑乱人心,姑且念其年高,押入监中,隔后再论!”

此话一出,满殿俱寂,在场诸人虽然个个都是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必不会善了,这位太子也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但一时间也仍然没有立刻适应这样的局面,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在涉及皇权,参与最高权力的争夺游戏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和平的交接与更替!太子今日态度异常强横,只怕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所谓的诏书究竟是真是假,此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今日的朝堂上,只要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则北堂戎渡就定会用最铁血的手段立刻打压下去……刘正卿,就是权力争夺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空旷的大殿中鸦雀无声,众臣眼睁睁地看着两名金吾卫面无表情地迈步近前,将刘正卿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反手剪住了对方的双臂,刘正卿没有做任何徒劳的反抗,只是轻轻地一声叹息,两眼望着高高站在上方的青年,犹自不甘地问道:“殿下,皇上他……究竟何在?”北堂戎渡看着对方,声音似乎缓和了下去,道:“父皇在休养,自然很好,孤身为人子,会好好照顾父皇。”刘正卿听了,似乎得到了某种保证,轻轻叹了一口气,任凭两名金吾卫挟着自己往殿外走去,与此同时,有人已暗暗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那些衣甲俨然的金吾卫,以及似乎正影影绰绰地有人在静候的帷幕后面,一时间不由得心中凛然,知道今日一个弄不好,万一事情失控,只怕便是个血溅大殿的场景!就在这时,队伍当中忽然有人迈步出列,打破了胶滞的局面,那人语气沉静,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殿下早日登基,以定人心。”

大殿上沉默许久,所有人的目光在此人的身上一转之后,又移到了上方的北堂戎渡那里,这出列进言的乃是一名中年人,面容略显古朴,双眼清明有神,正是北堂戎渡的岳父,宋妃之父宋瑞,他话音方落,又有一名清瘦儒雅的大臣出列,语气铿锵,掷地有声:“……臣附议,还请殿下及早登基才是!”不是谢妃之父谢修平还有谁?与此同时,殷知白微微一笑,出列一礼:“……臣附议。”在他之后,一名保养得宜的紫袍中年人也微微一笑,站了出来,自然是东宫太子妃之父牧商海:“如今陛下既然不能理事,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请太子登基!”北堂戎渡在朝中自然有自己的亲信,在眼下这种时刻,自然要站出来,一时间大殿内一直肃立不语的官员忽然不断有人出列:“臣附议。”“请殿下登基!……”“臣附议!……”

一时间大殿之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到半刻钟的工夫,竟然有足足有快超过一半的大臣走出了队伍,包括不少军方将领,这个数目令剩下一直沉默的官员相顾骇然,彼此看着这一幕,不禁动容异常,眼中明显有了震惊之意--太子究竟暗中经营了多久?竟然有这等或明或暗的势力!这已经不仅仅是某种表态,而是对其他人的威慑,这是在明确地告诉那些要么倾向皇帝,要么保持中立,要么还摇摆不定的大臣:他们这些人,是时候必须作出一个选择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红袍大臣亦自出列,须发皆张,冷冷地说道:“……臣乃朝廷之臣,陛下之臣,既然陛下有恙,臣自然要前去探望,若是陛下驾前亲口令太子即位,臣自然遵旨!”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心头一凛:这分明就是反对太子登基了!上首北堂戎渡一听这话,眼睛就缓缓眯了起来,里面寒光渐盛,然而青年的神情却依然不变,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十分平静,只用目光在那中年人身上扫了一下,突然就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却仿佛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北堂戎渡冷漠地扬眉,说道:“付大人,身为臣子,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来人,送付大人去大理寺反省一下罢!”北堂戎渡刚一说完,两名金吾卫便立刻上前,走向那中年人,张手便抓向对方的臂膀,付京突然大笑,厉声道:“我乃陛下之臣,谁敢如此!”与此同时,双臂猛然一振,内力磅礴,两名金吾卫立时就被震开几步,北堂戎渡眼光一寒,忽然冷笑起来:“很好!付京你敢殿前抗旨!”紧接着骤然一声清喝,道:“……恭嘉侯何在!”

“……臣在!”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一名身穿紫袍华袍的英俊青年已经端然走出了队列,正是钟愈,北堂戎渡冷冷一指下方的付京,道:“……给孤将这等无君无父的狂徒即刻拿下!”

“臣领旨!”钟愈斩钉截铁地应道,与此同时,突然扬手从朝服里面拔出一柄软剑,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那袍服内居然还穿着轻甲!这掌管禁卫的恭嘉侯,居然也是太子一方的人!

随着钟愈一拔剑,刚才还哗然的大殿中迅速安静了下来,只因为殿外已经涌入了一群身穿轻甲,全副武装的禁卫,一个个杀气盎然,面色如冰,一瞬间,周围顿时充斥着一种死寂一般的气氛,无数人都噤了声--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吗?有不知道权衡利弊之人吗?有!这样的人肯定有,那种不惧生死的铮臣直臣总是会有的,但绝对不会很多!因为这就是人性!

“……拿下!”钟愈仗剑冷喝,一群禁卫立刻手持兵器将付京迅速包围,北堂戎渡负手站在上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是一派冷漠之色:“庭前咆哮,质疑陛下旨意,干涉天家之事……付京你可还是大庆的臣子么?莫非你想犯上作乱不成!……拿下,生死勿论!”

北堂戎渡这一喝之下,所有人的心脏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这确实是公然抗旨啊!只听殿外衣甲之声不绝,越来越多的甲兵涌了进来,团团围入大殿,一个个面无表情,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北堂戎渡脸上却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此时禁卫已经动手,那付京虽是武艺高强,却也渐渐不支,到后来,只听一声惨叫,付京臂膀上飙出一道鲜血,竟是被活活斩去了左臂,血溅大殿!也许是这一幕太过令人惊心,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喝道:“……太子如今还不是君,有何立场下此旨意,杀伤大臣?”北堂戎渡冷然一笑,那厢钟愈已脸色阴沉,厉然大声呵斥道:“放肆!尔等竟如此大胆!既身为臣子,自当遵从号令,陛下已下旨令太子即位,尔等不遵,就是造反!”说着,冷笑着一振手中宝剑:“尔等喧哗不休,公然抗旨不遵,质疑陛下旨意,莫非是怀有不可告人之心,意图欺君罔上不成?如此,本侯手中三尺青锋,就是为那无君无父之人而备!”

说到这里,钟愈面上杀气越盛,上方北堂戎渡忽然淡淡道:“……父皇方才已经颁下旨意,尔等不从,就是煽惑人心,聚众有所图谋,孤必当明刑正典,以肃视听!”说着,环视周遭,缓缓问道:“还有谁?”刚说完这句话,也不停顿,便转身向后,朝着几步外的龙椅走去,刚跨出一步,就听后面有人高声喊道:“殿下这样做,就不怕落下一个逆君悖父之名不成?!”北堂戎渡脚步一顿,随即回过头去,看了下方那说话之人一眼,面色冷淡地道:“孤乃是依旨行事,应天顺命,什么逆君悖父?尔等不明白天道,也敢胡言乱语!诬君罔上!……左右,给孤将这满嘴胡言的混帐叉起来!”说罢,一甩袖子,就已走到宝座前,终于缓缓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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