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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3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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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嘱咐过了,也就把人领出去了,董老七婆娘到底舍不得儿子,跟在后面抹开了眼泪,董老七把儿子领到外面,点头哈腰地对那门外的少年道:“公子,这就是那娃娃了……”

  白缘抬眼一看,只见男孩生得白胖干净,身上是厚实暖和的棉袄,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便点点头,董老七见状,一张脸更是笑得稀烂,可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屋内奔了出来,伴随着嘶哑的童音:“假的!……我、是……师映川!”

  这一声喊好比晴天霹雳,把董老七打得魂飞魄散,身边的婆娘也傻住了,手软脚也软,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破烂袄子的男孩拼命奔了过来,白缘脸色一凝,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一抬手,几道劲气弹出,董老七一家三口便顿时软倒在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白缘素衣淡容,看向气喘吁吁的男孩:“你是师映川?”

  “我……是师映……川……”隐忍四年,今日终于第一次开口,男孩的声音不免有些嘶哑,口齿不灵,旁边董老七面皮哆嗦着,裤裆里已湿了一片,传出阵阵尿臊气,他不明白,这不是个傻子吗?不是天生的一个哑巴吗?董老七勉强睁大了眼睛看那蓬头垢面的男孩,突然间第一次认清了这个四年来任他打骂的小哑巴,浑身顿时直冒寒气--这小崽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白缘眼见如此,略一思忖便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种种隐情,他看也不看董老七全家一眼,只对男孩道:“奉莲座之命,带你回断法宗……师映川,你可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的。”苦涩若斯,郑重若斯,整整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男孩说话的时候已经逐渐顺畅起来,重复着:“我愿意的。”他平静地应着,手却在微微颤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只因为不甘一生如此,只因为等着那一点希望不肯离去,所以宁可忍受着这样打骂成为家常便饭的日子也不逃走,等待着,蛰伏着,现在,终于等到了。

  白缘朝男孩点点头:“跟我走罢。”他说着,抬手斩出一道剑气,然后便转身向马车而去,并不回头,身后董老七一家三口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斩杀当场,男孩脚步一顿,随即神色平静,快步追了上去,驾车的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快速向前,很快离开了男孩生活了四年的大宛镇,把过往的一切统统抛在身后。

  第三章 断法宗

  马车一直走,白天也走夜晚也走,只在打尖的时候才会拣个酒饭铺之类的地方暂时停一停,买些吃食,这样走了大半个月,换了四次马,途中师映川一直都呆在车厢里,偶尔听白缘讲点断法宗内的事情,说些规矩,但关于那位莲座,却是半句也不对他提的。

  常云山脉东临七星海,连绵近千里,横绝大地,有虎踞龙盘之势,于地平线上现露峥嵘,此处奇峰峻岭不绝,说不尽地气势雄浑,正是断法宗的山门所在,各大峰相距少则一二十里,多则数十近百里,东部一座奇峰拔地而起,几乎高耸入云,飘渺难测,巍巍之势仿佛直插云端,有若一柄巨剑,独峰高绝,令人一望之下,油然生出敬畏之心,远远望去,几疑是人间洞天。

  --踏波峰顶间,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马车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九转七回,终于来到山脚,一身素衣的白缘下了车,道:“下来罢,我们走上去。”

  车厢内有人答应一声,一个穿着崭新棉袄的小小身影从里面出来,师映川面色黑黄,戴着棉帽,这大半个月来他总算是长了些肉,两颊不再像先前那样凹陷,但依旧还是瘦瘦干干的,他仰头望着眼前那一派雄奇风光,但见万里晴空之中,峰巅云海滔滔,心中在惊叹之余,又是酸楚不已,过往种种不甘不平之意终于在这一刻化为无穷渴望,汇聚心头,且愈演愈烈,白缘见他一张小脸上神情变幻,倒也不以为意,招手道:“……随我来。”

  两人徒步沿着石阶而上,白缘闲庭信步,一路上随意指点着各处风景,自顾自地简单讲解几句,却完全不理会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男孩,师映川毕竟年幼,咬牙坚持跟着走了一阵,到后来棉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两腿沉重,实在是跟不住了,白缘却好象没看见一样,只道:“若是实在不能走完这石阶,你就大声叫我,我自然会来接你。”扔下这一句之后,脚下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消失在远方某个台阶转折处,留下师映川独自一人瘫软在原地,气喘如牛。

  叫你?只怕到时候我等了四年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缘也就断了。师映川心中苦笑,干瘦的脸上聚起几分拼命之色,咬咬牙,拖着灌了铅一般的两条腿继续攀登石阶。

  师映川走走停停,到后来他干脆就是在爬,仿佛蠕虫一般扭动着,艰难地前进着,爬到太阳落山,爬到夜幕悄悄降临,爬到月亮挂上林梢,他走啊,爬啊,挪啊,千方百计地向上缩短着哪怕一步的距离,远方云雾缭绕的高处,峰顶若隐若现。

  “……你不累吗?”极度的疲惫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师映川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名生得粉雕玉琢的女孩正遥遥向他走来,女孩大概六岁左右,天真无邪的模样,她走到师映川的旁边,托着腮帮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巴巴不起眼,甚至有点儿丑的小男孩,水汪汪的眼睛弯弯的,问道:“喂,你是谁?”

  师映川此时哪有什么力气回答她,趴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这才微弱道:“……我叫师映川。”女孩歪了歪小脑袋,道:“我是皇皇碧鸟。喂,你好象比我还小呢,你在这儿爬石阶干什么?你是哪座峰上的?……哎呀,你流血了!”

  女孩惊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手绢,一用力便撕成两幅,给师映川磨破了的一双小手利索地包扎起来,师映川默默不语,皇皇碧鸟给他包扎完,便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青丸递给师映川:“你吃罢。”师映川接过,一言不发地吞了青丸,很快就觉得一股热流从腹中传递到四肢百骸,身上好象有了一点儿力气,皇皇碧鸟笑得烂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我要回去啦,以后再找你玩。”

  师映川点点头,道:“……谢谢。”皇皇碧鸟皱了皱小鼻子:“你还要爬石阶吗?”师映川恢复了一些体力,道:“要爬的。”皇皇碧鸟想了想:“好罢,那我走啦。”她说着,便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夜幕下的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月华如水般倾落下来,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地明亮,也有满天星斗,可师映川却恍然不觉,他机械地走走爬爬,身上崭新的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有几处甚至被磨破,露出了里面洁白的棉絮,然后很快就被弄得脏污起来,此时周围再没有人了,师映川这才允许自己把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意义不明的眼泪从眼窝里滚烫地流下,冷月寒山中,一个小小的幼童无声地哭着,泪水洒了一路。

  就在师映川努力攀爬石阶的同一时间,一处大殿中,白缘已改成一身青袍简髻打扮,向着大殿深处道:“莲座,已过了三个时辰,那孩子……”

  “……大光明峰不收无用之人。”一道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平平淡淡,白缘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夜色绚烂。

  ……

  当新的一天开始,朝阳缓缓升起时,小路上一道人影走得平稳,宽大的衣袖鼓风猎猎,年轻人没有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青丝,他身后极远的地方,一轮红日跳出云海,灿丽的霞光丝丝洒落天地,云烟如海,有雕影展翅在云涛翻滚间恣意翱翔,无尽云层隐现波涛。

  白缘走到昨日那条石阶处,却遍寻不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登天路整整一万阶,蜿蜒如长蛇。

  莫非是受不得苦楚,出了什么事?或者干脆躲到哪里去了?白缘心中疑惑,又有些不出所料地平静:不过是四岁的孩子,要登这石阶也确实难为人了些。

  忽地,白缘心中一动,却沿着石阶径直向上,他脚程很快,未几,登到石阶尽头,周围尚有几缕淡淡雾气,远处半山腰的一间亭子临绝壁而建,往外数尺就是悬崖,风声阵阵,晨光中宛若仙境,风景壮阔,一个小小身影蜷缩在亭里,一动也不动。

  白缘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眼神中却闪过一点什么,他走向那间亭子,来到那个身影面前,这与他同行同宿大半个月的男孩正闭着眼,身上脸上肮脏得不成样子,活像个乞儿一般。白缘轻轻推了他一把,男孩悚然而惊,身子颤了颤,一下便醒了。

  师映川迷迷瞪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好象还没完全清醒,白缘看着那张黄瘦肮脏的脸,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涌起一丝极淡极淡的愧疚,不可抑制,师映川打了个喷嚏,动作僵硬地用棉袄袖子擦去冻出来的鼻涕,忽然咧嘴一笑,道:“我走完石阶了。”

  白缘笑了,他本就生得眉目清秀,这样笑起来就很好看,他好象没有看见师映川身上的肮脏样子,直接把浑身又疼又冻得够戗的男孩抱起来,道:“你做得很好……我们上山。”

  --莲座,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呢。

  白缘带着爬过一万石阶的师映川离开亭子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林中,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散发赤足,两手背在身后,眉头皱得老高,一边盯着面前的八枚金色铜钱一边踱步,面带不解之色,喃喃道:“相见欢?相见欢?”旁边一个紫衣少年坐在温泉前,拿着鱼竿在钓水里的一种赤色小鱼,淡淡道:“你又怎么了?我告诉你白照巫,莫要这么来来回回地乱走,仔细惊跑了我的鱼。”

  散发少年微恼道:“向游宫你这拙货知道什么?我方才卜卦,卦相却奇怪得紧。”紫衣少年闻言似乎有点意动,却又笑道:“算了罢,你的卦有几回是准的?”散发少年哼了一声,不言声了,也不再踱步,转过身将八枚金色铜钱一一拾起来收好。

  “这卦相,当真奇怪……”

☆、三百六十九.番外 火树银花不夜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又是一年元宵节,偌大的京师处处灯火通明,大街小巷都早早地点起了各式花灯,无论什么人家,不管富贵贫贱,一律都在家门口挂上了灯笼,把个皇城上下照得简直如同白昼一般。

  如此上元佳节,是难得的不禁之夜,却说永仙宫内的西偏殿中,北堂戎渡撂下朱笔,对身旁的太监道:“……去看看父皇可醒了么?”那太监听了,忙快步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禀道:“回陛下,皇爷刚刚已然醒了,奴才去的时候,皇爷还问起陛下正在做什么哩。”

  北堂戎渡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去传膳罢,朕这就过去陪父皇一起用膳。”刚说完,又一下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罢了,不必去传膳了,朕与父皇微服出宫走走,今儿普天同庆,朕身为天子,也与百姓一起乐一乐。”那太监一愣,有些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陛下,今日乃是元宵节,再过一会儿卫王并公主与两位皇子都要过来的,陛下的意思……”北堂戎渡笑着挥了挥手,道:“……叫他们年轻人自己寻乐子去罢,朕若在面前,只怕他们小辈人还拘束些,何必如此。”太监躬身应了一声‘是’,一时北堂戎渡又洗了手,这便起身出了偏殿。

  这厢北堂戎渡掀帘走出偏殿的时候,那边北堂尊越早已梳洗更衣妥当,正在花窗下的一张黄梨太师椅上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在看,旁侧几个青袍黑靴的太监垂手伺候,殿里安安静静地不闻一声,正在这时,忽地只听外面门口的宫人恭敬道:“……皇上万福金安。”话音未落,帘子已自外面被人挑起,紧接着迎头就已走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那男子看起来面貌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俊美绝伦,但从眼中隐隐的深沉之色却能猜出年纪绝对不止如此,一身金黄大袖龙袍,足踏登麟靴,黑发拢在头顶的九龙冠里,正是当今魏楚帝。

  一时北堂戎渡跨进殿来,面上微微一笑,却柔声说道:“……二郎,在做什么呢。”他这般亲昵之极地称呼着,完全没有半点父子之间应该有的尊卑,然而周围的人听了,却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一般,个个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北堂尊越听了,却好象没有多大的反应,只仍旧端然坐着,面上神色丝毫不动,一只戴了扳指的修长手掌将书翻过了一页,这才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怎么过来得这么早?”北堂戎渡略略一整衣衫,已走到男人身旁,方才北堂尊越换了一袭紫袍,头发梳成一把系在身后,眉目桀骜,神色淡淡,真真是冠绝天下的美男子,北堂戎渡越看越爱,他一贯并不避讳永仙宫里服侍的一干人等,于是此时就直接弯腰将北堂尊越搂了一搂,神情也完全柔和了,亲昵地道:“我来这里,是准备与你出宫。”

  北堂尊越两道剑眉微微一挑:“……嗯?”北堂戎渡嘴角便不觉轻扬,展颜一笑,灯光下,两人看起来容颜相似,年纪相仿,竟好似一双孪生兄弟一般,北堂戎渡握着对方的手将男子从椅子上拉起来,含笑说道:“……今儿不管旁的,只有咱们两个人,好不好?这是上元佳节,外面只怕热闹得很,晚上也不是很冷的。”北堂尊越听了,倒也不置可否,北堂戎渡便笑着将他手里的书拿走,丢到一旁,一面吩咐人取来大氅,不多时,二人改扮了面目,变成一对相貌普通的富家公子,锦衣华裘,这便双双出了永仙宫,外面夜色柔美,月华清冷如水。

  夜色下的皇城恢弘无比,河中尚有灯船无数,一艘艘流光溢彩,更不必说街上所挂的花灯尤是多得数不胜数,到处灯火流丽,花团锦簇,真是美不胜收,许多人携家带口地一起出门逛灯看景,把个夜晚弄得比起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北堂戎渡拉着男人的手走在人群当中,同样受到了这样欢乐气氛的感染,不觉扭头看着情人笑道:“……外面果然是热闹得很,咱们也算没有白白出来一趟。”他身旁北堂尊越身上裹着一件厚暖的貂裘,也许是周围的气氛所带来的影响,那眉宇间仿佛也有了一丝舒畅之意,就在这时,忽然两只修长的手摸上了他的脸,北堂戎渡双手捧着男人的面庞,运起内力将掌心变得热乎乎的,动作亲昵地轻抚着北堂尊越被风吹得微凉的肌肤,柔声问道:“……二郎,挺冷的吗?我觉得今夜倒不是那么冷。”

  “……朕又不是弱不禁风。”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在灯火中澄澈如水的眼睛,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好象被轻轻触动了哪里,北堂戎渡的掌心那样温暖,透过皮肤表面一直传递过来,就像光,像火,一直烧到心底的某个地方,让人说不上来地微微躁动,北堂尊越忽然抬手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掌,将其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沉声道:“……走罢。”

  北堂戎渡的手被对方握着,是很熟悉也很安心的感觉,他瞥一眼身旁的人,一边跟着走,一边却用指头在男人手心里轻轻挠了几下,带出丝丝的痒意,这点儿暧昧的小动作令北堂尊越眉头微凝,看了一眼北堂戎渡,只见此刻大庆皇帝脸上已经完全不见半点在朝堂上时的威严模样,却满是挑逗之色,那种显而易见的春情即使隔着眼下一张平凡的面孔,也依旧遮挡不住,如水般流淌在眉梢眼角之间,看得人有些像是受了蛊惑一般移不开眼去,北堂戎渡笑意未连,手指在北堂尊越掌心里又柔柔地挠了一下,轻声道:“待今夜回去,不如快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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