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嘉还探出窗口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让他下车。”沈慕的嗓音嘶哑起来。
“难道……”苏知乔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不详的猜测，而沈慕的脸色证实了他的猜想。
“那辆大巴在路上被疲劳驾驶的货车撞上了，虞嘉是罹难者之一。”沈慕慢慢地回忆着，语气越来越低沉：“是我害死了他。”
苏知乔哑然半晌，艰涩道：“谁也预料不到会出这样的意外。你别这样想……”
“如果我当时对他耐心一点，哪怕送他去机场……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给我滚。”沈慕的眼睛有些红，自虐般地回忆着：“我是三个月之后才知道的。虞嘉和虞清没有家人，是虞清去认领了……遗体。”
苏知乔不由自主地被沈慕语气里的悲伤所感染，他悄悄反握住沈慕的手，两人十指交扣，试图给沈慕多一点点的安慰。
“虞清那个时候也才十几岁吧。”苏知乔回忆着，心里对虞清的厌恶不觉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孤零零地去停尸房认领亲人的尸体……他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根本想不出如果自己是他，遇到这样的情形会怎么样。他忍不住插话道：“你说虞清自杀，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止是这样。”沈慕注意到苏知乔的小动作，心里微暖，摸了摸他的头，回忆着虞清的事。
这也是他最愧对虞嘉的一点。虞清从小就有轻微的自闭倾向。虞嘉在的时候，两兄弟尚可相依为命。在虞嘉去世后，他的堂叔伯们为了霸占虞嘉父母留下的房子，居然把虞清送去了一家精神病院。那种地方，就算是正常人关进去也废了。
沈慕在三个月后才得知虞嘉的死讯，又废了一番力气才辗转找到虞清。那家私立精神病院坐落在郊区，四周是光秃秃的山坡。破旧的楼房，高高的院墙，头顶上的天空是常年不散的阴霾。一看这个地方，就知道里面的环境会是怎么样。
虞清被医院的人领出来，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脏得不成样子，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沈慕一眼就认出了虞清，他有一张跟虞嘉一模一样的脸，却瘦得不成样子，显得两只眼睛越发地大，透着股神经质的明亮。
虞清看着他问：“你是谁？”
沈慕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年，他几乎要被强烈的愧疚感压垮：“我是沈慕，你哥哥让我来接你回家。”
虞清笑起来，瘦脱了形的脸上透着股异样的天真欢喜：“我知道你，我和虞嘉每天都要谈起你，我们都很喜欢你。”
沈慕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带着他离开。回程的车上，虞清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手里紧紧抱着沈慕的一条胳膊。他的手指枯瘦，布满了细碎伤口，断裂的指甲里有黑红的污迹。沈慕轻轻撩起他的袖子，上头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那时候虞清已经很不对劲了，沈慕却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他刚回到帝都，却没有回归沈家，而是忙碌着学业，还要赚钱养自己和虞清——他从苏家带走的东西屈指可数，一张存折，一块苏明远送给自己的表，还有一张苏知乔的照片。
虞清的身体和精神都还没有恢复，不能上学，也不能工作——沈慕也不放心让他出去，他觉得自己对虞清有责任。对他的依赖却是越来越严重，与日俱增的还有独占欲。他从虞嘉那里知道了沈慕的一切，包括苏知乔。他生怕苏知乔会回来抢走沈慕，只要沈慕迟了一刻钟回家，他就认定了沈慕是去找苏知乔了，非要大闹一通不可。
沈慕忙着赚钱已经是耗尽心神，还要忍受虞清时时刻刻在耳边念叨“苏知乔”这三个字，心理状态并不比虞清好得到哪里去。
那天沈慕接到一个薪酬丰厚的兼职，忙碌了整整一天，没有注意到手机关机了。等夜里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虞清砸光了家里能砸得所有东西，把他藏在书里的苏知乔的照片翻了出来，撕得粉碎。
沈慕捡起碎片拼了很久，始终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虞清再次冲上来，掀翻了桌子，照片碎片洋洋洒洒地又落了满地：“苏知乔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藏着他的照片！”
沈慕终于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是沈慕第一次对他动手，虞清捂着自己的脸愣了半晌，哆嗦着质问他：“你居然为了苏知乔打我？”
沈慕冷冷地看他：“这里是我家。你想要待下去，就别再碰我的东西！”
沈慕气归气，到底没有把人赶出去，自己摔门走了。第二天回去取东西，就发现虞清躺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如纸，地板上丢着一个空了的瓶子。
他吞了整整半瓶的安眠药。
第四十四章
沈慕给了他一个耳光， 到底没有把人赶出去，自己摔门走了。第二天回去取东西，就发现虞清躺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如纸。他吞了整整半瓶的安眠药。
沈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了那么冷静的状态，打120，送急救，全程他都有条不紊， 表情也没有变一下。但是当坐在急救室外，他才发觉自己的背都被冷汗浸透了。虞清和虞嘉的脸重叠起来， 沈慕捂住了额头。
虞清的自杀令沈慕心惊。他终于发现虞清的不对劲， 把虞清送去看心理医生， 确诊是抑郁症加焦虑型赖人格， 必须及早接受治疗。他给虞清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一星期三次的治疗， 费用高得惊人。
沈慕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 加上炒股赚的一些钱，却都是杯水车薪。在卖掉苏明远送给他的表后，沈慕终于意识到了虞清的病就是一个无底洞， 凭借他现在的力量， 根本无法给他提供良好的治疗。
他放弃了可笑的坚持，回到了沈家。
“这就是我跟虞清的关系。在他的病治好之前， 我有责任照顾他。”沈慕说完这个故事，疲惫地道。
虞清这件事，他始终无法狠下心置之不理。他知道这对苏知乔造成了伤害， 如果苏知乔无法接受，他应该怎么处置虞清？
这个睡前故事一点都不好听。苏知乔盯着沈慕英俊年轻的脸，他曾经在自己家的时候，虽然商茜不喜欢他，却也没有在物质条件上苛待过他，吃穿用度都和苏知乔一样，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他才离开苏家，就遇到这样的打击。生离，死别，这样沉重的字眼，苏知乔光是想一想，就感到心脏传来一阵闷痛。
还有虞清。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虞清，但算起来五年前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而已。那时候的苏知乔和黎秋阳他们，还没心没肺的泡在蜜罐子里。可虞清居然遇到过那样的事……
苏知乔迟迟没有出声，沈慕忐忑地等着他的判决。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苏知乔解释清楚，但是一揭开往事，沈慕才惊觉那梦魇般的往事仍然紧紧缠着他，内疚噬咬得他难以心安。
怀里忽然一暖，苏知乔默不吭声地拱进他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扎在他胸口，然后不动了。沈慕感到胸前一阵湿意，他屏住呼吸，低声道：“乔乔？”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照顾虞清？”苏知乔闷闷地道，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沈慕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苏知乔的头发上，他没有动。沈慕顺着他柔软的发丝，道：“乔乔，我知道这会让你不开心，但虞清的病不是一时半刻就会好的。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不嘛？”显得我很不善良似的。苏知乔想不善良一把，又狠不下那个心。特别是想到沈慕曾经遭遇的那些压力，苏知乔的心里又酸又软，没躲开：“你没有真的跟虞清在一起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沈慕反问。
“还用想吗？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虞清对你的感情不一般！”苏知乔大怒。
“乔乔这是吃醋了吗？”沈慕忽然笑了笑。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苏知乔忿忿地瞪他。
沈慕叹口气，顺顺苏知乔的头发：“虞清是依赖型人格，我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对我难免……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发誓我跟他之间绝对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关系。”
苏知乔这才又放松下去，半晌又气哼哼道：“你当时离开A市，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也不来找我。苏知乔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怨念深重。
“我当时……出了个小车祸，出院后才知道的消息。”沈慕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低声道。
“严重吗？”苏知乔瞬间抬起头来，他的睫毛湿漉漉的，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
沈慕的心里软成一片，摇头：“没什么问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胡说，小车祸怎么会住院三个月？”苏知乔的那点儿小脾气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想要坐起身来却被沈慕压着，只能伸手在他身上摸摸：“伤到哪里了？”
“手臂上。”沈慕卷起袖子，带着他的手放在右臂内侧，那儿肌肉结实，接近手肘处可以摸到一个凸起的伤疤：“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