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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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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相贞万没想到他会冷不丁的问出这么一句话,当即怔了怔:“我——”

  这些话在霍相贞心目中,全部属于肉麻一类,所以话到嘴边,他恼羞成怒的简直要不耐烦,可不耐烦归不耐烦,他压着脾气一点头,还是低声做了回答:“爱!”

  白摩尼苦笑着又问:“我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爱不爱?”

  霍相贞深深的一点头,表情几乎有些痛苦:“爱!”

  白摩尼也点了点头:“大哥,我也爱你,可是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以着这个样子去爱你,你还愿不愿意接受我?”

  霍相贞向后一靠,仿佛是气急败坏了:“我听不懂你这些拐了弯儿的话!来句干脆的,你到底跟谁?我还是连毅?”

  白摩尼,因为是打定了主意的,所以反倒分外冷静:“我现在谁也不跟,过两天就回北平去。等到这场仗打完了,我再回家。”

  霍相贞沉默片刻,随即冷笑一声,抬手满头的抓了抓:“你这是交际花的做派,一个人吊一帮人,和谁都好,又对谁都没准话儿。我是你大哥,你也吊我。”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摩尼,你们家没坏人,你也是个好小子,可你这几年学的这些东西,不好。”

  白摩尼低了头:“大哥,打完仗我就回家。到时候,我全改。”

  霍相贞半晌没说话,最后又叹了口气:“行,听你的。我估摸着也得有一场大仗,打好了,没的说,我算是彻底翻了身,咱们还像原来一样过日子;打坏了,你就自己另找活路,我不连累你,也不用你顾我。”

  话音落下,他起身就走。几分钟后回来坐下了,他将一张支票递到了白摩尼面前。

  白摩尼抬手接了,只见是花旗银行的票子,上面赫然写着二十万整。立刻抬头面对了霍相贞,他开口说道:“大哥,我真没欠债,我也不缺钱。”

  霍相贞拧着眉毛盯着桌面,仿佛随时预备着要大发雷霆:“收着吧!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一个钱没有,哪来的自由?”

  然后他抬了头:“连毅知不知道你的心思?”

  白摩尼略一迟疑,随即答道:“他不知道。”

  霍相贞第一次意识到这里面的关系是如此的乱套。两边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他低头半天不说话,最后抬手搓了搓脸,他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这成什么了?”

  白摩尼没滋没味的小口喝着粥,心想世上这些事,全是有前因后果的,既然是自作自受,也就无话可说。只是怎样才能摆脱连毅呢?办法一定是有的,事在人为,也许可以让子明帮帮忙?子明看自己自然是有些碍眼的,不过谁知道他敢不敢和连毅做对?不好说,真不好说。子明人在安阳,这话又非得秘密的和他当面商量不可。

  喝完一碗粥后,白摩尼感觉自己那鸦片烟瘾马上就要大发作,便张罗着要回连毅那边。霍相贞知道他的心病,家中又从来不预备好烟土,所以只好派辆汽车把他送走了。

  白摩尼走后,他独自坐在餐厅里,感觉自己这一次恋爱,和上一次很不相同。和灵机好的时候,那就是好,不拌嘴,没猜忌,连误会都少有;可是和摩尼在一起,就没个准,能有多甜蜜,就也能有多痛苦。他现在管不住小弟了,甚至根本就是小弟在控制他了。

  白摩尼回了连毅的住处。下车之后进了大门,他没惊动旁人,自己悄悄的走进了大客厅。

  在客厅里,他看到了连毅。

  连毅独自坐在那一圈大沙发上,正在面无表情的低头抽烟。他本来就是个小个子,在沙发正中央一坐,越发显得小了一圈。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音,连毅抬起头,对着他点头一笑。

  白摩尼忍着瘾头,一步一顿的走到了他面前。茶几上摆着一只大烟灰缸,里面已经堆满了烟蒂。白摩尼见了,便是问道:“干什么呢?”

  连毅想了一想,随即答道:“等你。”

  白摩尼没有笑:“怕我不回来了?”

  连毅向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是。”

  白摩尼又问:“我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连毅抬手摸着锃亮的背头,笑眯眯的答道:“我能怎么办?我回安阳去,调兵打他个狗日的!”

  白摩尼扶着沙发站稳了,好整以暇的继续问:“打谁?”

  连毅洋洋得意的晃着腿:“谁抢你,我打谁。”

  白摩尼默默的看着他和那一整缸烟蒂,心中涌出的感情不是爱,而是怜悯。连毅这一年也见老了,但还强撑着不肯服老,当然不能服老,一个孤家寡人,老了靠谁去?子明?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子明靠不靠得住。

  白摩尼想这世界上认为连毅可怜的人,大概有且仅有自己。可怜,也可怕。可惜自己也是个留不住的,有朝一日,必定会走。希望到时走得好看一点,能给彼此留些念想和体面。

  148、开战

  连毅在商丘住了整整一个礼拜,成日只和霍相贞嘀嘀咕咕。霍相贞在他身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始终无法把他和“情敌”二字联系起来。

  他不来的时候,白摩尼会去霍宅瞧他。他望着白摩尼,想象着白摩尼和连毅在一起时的样子。自己抚摸过的,连毅也抚摸过;自己亲吻过的,连毅也亲吻过——事实应该就是如此的,但他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不像真的。混乱污秽的空气包围淹没了他,他恨不能像条上了岸的落水狗一样,狠狠的甩一甩脑袋身体,甩飞一头一身的泥水珠子。然而当白摩尼靠近他依偎他时,很奇异的,他又平静了,仿佛白摩尼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他可以容忍。

  在爱情一道上,他最是要干净讲纯洁的,不好的人,他绝不要。可是及至爱情真来了,也就由不得他了。

  在连毅临走的当天上午,白摩尼来到霍宅道别。霍相贞坐在床边,将他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又低头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白摩尼搂着他的脖子抱着他的脑袋,看窗外天色阴沉沉的,是又要下大雪了。

  手指肚轻轻摩着霍相贞温暖的头皮,白摩尼长久的不说话。他本来是个活泼的性子,前二十年把话都说尽了,活泼到了现在,身心俱疲,所以愿意在无话可说的时候保持沉默,求一点安静。

  下午时分,果然是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大雪。霍相贞把连毅和白摩尼送上了火车。从商丘出发,并没有直达周口的铁路线,所以连毅此行绝非顺路而为。至于其中的原因,双方心照不宣,也就不必挑明。

  火车扯着汽笛开动了,轰轰隆隆的驶向了郑州。霍相贞站在风雪中,落了满头满身的雪花。目送着火车越开越远,他忽然生出了“大江东去浪淘尽”之感,想起自己的前途大业,他的情绪是悲凉而又豪迈。

  当下中国的局面,只能通过战争洗牌。霍相贞苦心经营了一年,终于经营出了一手好牌,所以简直是亟不可待的等着开局。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打完了仗,就回家去。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之内,河南境内一直是天下太平,湖北的贺伯高却是一败涂地,人脑袋被打成了狗脑袋,最后走投无路,竟是一路北上,逃回了天津。除此之外,汪先生的情形也是堪忧——汪先生,品格作风无可挑剔,的确是受人尊敬的,然而尊敬不能当枪使,他实在是没有自己的兵。而霍相贞虽然很崇拜他,但是崇拜归崇拜,他可以搭块板子把汪先生当成偶像供起来,给汪先生养老送终也没问题,但是不能在旁人全按兵不动的时候,贸然出兵参战。

  贺伯高进租界了,汪先生也回香港了。仿佛敌对双方约好了要一起休战过年似的,战争全面的停息了。

  白摩尼再没了消息,马从戎倒是接二连三的来信,想让霍相贞回天津过春节。霍相贞不敢离开商丘,不肯回。马从戎无可奈何,只好押着一卡车的年货亲自来了。时值隆冬,各地都是一样的天寒地冻,马从戎照例冻出了个粉红色的小鼻尖,进入霍宅之后便是四面八方的谈笑风生。安德烈像匹金鬃烈马似的,逆着风从宅后一路狂奔到宅前,专为迎接秘书长。而秘书长也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对着他亲亲热热的连拍带打,问东问西。安德烈一边语无伦次的回答,一边望着秘书长的鼻尖微笑,因为联想起了粉红鼻头的白猫。

  及至见到了霍相贞,马从戎收敛笑容严肃了身心,斯文恭敬的向大爷问了安。霍相贞本是正坐在书桌前写字,这时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你倒是有个好人缘儿,小老毛子刚才一听你来,当场就疯跑出去了。”

  马从戎见霍相贞仿佛是心情很好,浑身的骨头一轻,登时就沉静不下去了。迈步走到衣帽架前,他很欣赏的望着上头那顶海獭帽子,同时开口笑问道:“大爷,我给您置办的这件皮货怎么样?您头上戴着它,到西伯利亚都不带冷的。”

  霍相贞低下头,自顾自的拧上了钢笔帽:“在这儿戴就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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