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唐恍[GL]_第4章

江照Ctrl+D 收藏本站

  腊月将至,塞北苦寒的严冬终于到了。

  郎怀裹着厚厚的棉衣,脸色黝黑不少。前锋营的调军令已下,明日即将开拔,不再停留龟兹。他知道,这是郎士新谋定而后动。这场战争,真的就要开始了。

  行囊已经收拾妥当,郎怀拍了拍陶钧的肩膀,笑道:“陶钧,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家里是哪里的。咱们哥儿俩这次真的就要上阵,指不定谁能活。我的底细你可全知道,你的底细,我可半点摸不着头脑。”

  陶钧下意识叫了声爷,随后沉默半晌,才道:“爷知道,崇明年间的太医院院首,陶公讳单么?”

  郎怀吃了一惊,道:“陶院首医术无双,便是张天师,也曾言道比之略有不及。若非政乱,陶院首一家没族,明达的病或许不至于拖至张天师来。”他看了看自幼就跟着自己的陶钧,低声道:“你是陶家后人?”

  陶钧“嗯”了一声,爽利认了,只听他道:“爷爷获罪,举族牵连。幸亏爹爹是旁支,只被罚入韦家当奴。可生活不易,爹爹哪里吃过这等苦,挨了十年,到底挨不住去了。那时候母亲却怀了我,咬牙挺了过来。”

  “后来母亲病重,府里人见我不过三四岁,就……就送到后院,伺候少爷小姐们。大小姐见我孤苦,才把我要到身边。又见我真对医术有些天资,便允我在书房中阅读医典,送我去学医。再后来,大小姐嫁给沐公,不放心留我一人在韦府度日,就带走了。”

  陶钧笑了笑,道:“爷,陶钧的家,早就散了。夫人、爷在哪里,哪里就是陶钧的家。”

  郎怀鼻子有些酸,他只知道陶钧自幼陪着自己长大,便是最要紧的秘密,韦氏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原来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身世却可怜得多了。

  “你若非……”郎怀叹口气,道:“不然在军中打拼,挣个军功,脱去奴籍多好。”

  陶钧摇头,道:“那可不成,陶钧要一辈子跟着爷的。”

  郎怀也不管自己个头低,狠狠捶了陶钧一拳头,朗声道:“那就跟着爷,好生在此地打出个天地!”

  “开拔几日了?”郎士新看罢斥候送回的军报,问一旁的郎乔。

  “回将军,五日了。”郎乔当日有事,没能去送送郎怀,此时不由得担忧,“不知世子能不能受住。这天冷地冻,可不能病着。”

  “你既这般担忧,”郎士新神色一点变化都无,却道:“领一路骑兵,从南绕往碎叶,务必切断碎叶城的所有支援。”

  郎乔大喜应了一声,躬身道:“末将领命。”

第4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三)

  天实在太冷,往日的路程,如今要多花一倍的时间。眼看着大风又起,薛华无可奈何,吩咐下去安营扎寨。看来碎叶城,在年前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了。

  郎怀喜滋滋捧着碗腊八粥,和同什的士兵们一起围着篝火,一边儿聊天一边儿呲溜着滚烫的甜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养尊处优的郎怀就成了如今兵痞的模样,只怕李遇看见他也得认不出来。而陶钧也不再管他那些草药,冻着鼻子坐在一旁。

  “也不知明达今年生辰怎么过的。”郎怀想起那个爱跟着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片子,心里暖了暖,可不是么?腊八是她的生辰,自从认得李遇,这丫头自己也没少见。去年她的生辰自己还陪着她在街上乱逛,结果砸了个泼皮的摊子,还是太子李迅出面,才得解决。明皇得知后,念着女儿,却罚了当时也在场的李遇。他笑道:“陶钧,七哥封王了,住得离沐公府上还挺近。”

  “那感情好,等爷回长安,还跟从前一样儿!咱们和李姑娘,还有七爷,看遍长安。”陶钧也高兴,毕竟长安城中,郎怀最好的朋友就是李遇。

  正说着,路老三先发觉不对,吼了一嗓子:“都给老子静下来!”他丢下酒碗,趴在地上,侧了右耳仔细听了片刻,立马跃起,喝道:“王小二,立马禀告校尉敌袭!全骑兵,约有三千!”

  王小二还在愣神,被另一个老兵拍了一巴掌,才慌慌张张去了。

  “收拾好你们的兵器,老兵别耍兵油子,新兵也莫怕。都是人,拼就干得过!”路老三抓了把雪,狠狠擦了擦脸,对自己的俩新兵道:“小二、阿怀,记得跟着我千万别走散,见到敌人,杀!”

  郎怀握紧了手中的藏泉枪,跟着他去马厩跨上自己的战马,回身去看,陶钧也骑马跟在他身边。主仆二人互看了一眼,陶钧到底年纪大些,低声道:“爷,咱们要打仗了。”

  是啊,要打仗了。

  没多久,马蹄阵阵,碎叶城的土蕃人当真来袭营了。

  久经战阵的前锋营没自乱阵脚,薛华一声令下,八千士卒整装待发。他刻意拖着行程,暴露了踪迹,目的就是吸引土蕃人出击。

  夜色渐渐深沉,薛华已经统帅了精锐,抢先埋伏起来。这时他才想起,大将军的嫡长子好像也在他的麾下,却是个小兵。开战在即,想要去调到身边也来不及了。薛华默默在心中暗道:世子爷,成龙成虫,就看这一战你受得住受不住了!

  漫无边际的黑夜,只得月色映着雪光,将前方照射得清清楚楚。

  郎怀伏低身体,挨着路老三和王小二。他们恰好就是跟着薛华打伏击的营,幸也不幸,血的历练,由此拉开。

  “三哥,土蕃骑兵是不是都长得凶?”王小二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的。

  “呸,他就是长着八只手,也得杀!”路老三啐了口,指了指远处,道:“当年土蕃人拿下龟兹,可是烧杀抢掠了一通。咱们大唐的女人可都给欺负惨了。路老三侥幸逃回长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杀回来!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过了这一关,什么都不是难!”他说罢,解下腰间的酒,丢给王小二,压低了嗓子喝道:“喝两口,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还不如阿怀!”

  王小二沉默片刻,捧起酒袋,咕咚咕咚灌了一阵,又递给郎怀。

  刺鼻的烈酒味儿,郎怀想了想,也喝了几大口。辛辣的感觉一下子从胃刺入心肺,到底让他放松了些。“陶钧,你也来两口。平日里想喝三哥的酒,可得校场上打赢了才行呢!”他的俏皮话一出,气氛总算略有松弛。

  话语间,土蕃的先头部队,终于踏着星辰到了。

  夜空中刺过流星,冲锋的号角吹起。路老三张弓搭箭,根本不用仔细瞄准,只对着敌军方向便放箭。

  郎怀下意识举起了盾牌,将自己护住。他身量未成,根本张不开三石的弓,还不如好生躲着,等近战时再凭本事杀敌。

  三轮箭射完,路老三狠狠拍了马屁股,率先冲了出去。

  郎怀是跟着冲出去的,和土蕃人越近,他握着的藏泉就抖得越厉害。耳边风声呼呼,寒咧逼人,依稀好像还有陶钧的大喊声。再有意识,郎怀茫然看去,借着月色雪光映衬,藏泉正扎在一个番邦人的咽喉,血顺着枪尖流淌下来,刺目得红。

  这就是杀敌了?郎怀一下子愣住,任由战马跟着路老三左突右支。年幼时无是法师念给他无数佛经,此刻全都涌进了他的脑海。他紧紧握着武器,却无力再挥舞。恶心冲过肠胃,直往喉咙涌去。

  “阿怀!”耳边传来一声疾呼,是谁在叫?郎怀还想去看,战马却被身边的人撞歪过去。他扭头去看,只见王小二被划破了喉咙,鲜血喷涌,眼见是活不成了。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从马背上掉落下去,很快就有别的战马从他的身躯上踏过。

  郎怀回过神,已然离得远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大嚎了一声,咬着牙打马追过去。什么人命,此时都不再重要。杀敌!杀敌!杀敌!这才是他最想做的。

  藏泉被他用巧劲运转,当真一下一准。只要跟他近身的土蕃人,没有一个能活。同什的人一开始还护着他,到后来,见他杀红了眼,都不再靠近。

  天色渐明,战马喘着粗气,都站定了。

  路老三抹了抹脸上的血,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孩子低着头,长发早就散开,半身都是血污。举目四望,无数倒下的人马,将雪地染的一片红。迎着朝阳,仿佛走向彼岸。

  “阿怀,我路老三是个粗人,但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种平常人家的孩子。”路老三强行把他从马上抱下,自己喝了酒,再递给他,道:“你要是还想在这片战场上混,就撑住了。不然,就赶紧让家里人给你弄回去。”

  “小二哥,回不去了。”郎怀喝了酒,才缓过来。他看着路老三的黑脸,想哭又哭不出来。

  “嗯,回不去了。”路老三拧身看了看,也叹道:“不知道咱们什的人还剩几个,得去找找。走吧,不在这儿待了。”

  打扫战场不是他们这些人要操心的。至于那些尸体生前属于何方阵营,如今都是挖了大坑,一起掩埋。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