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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GL]_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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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时光如流水,人事几多浮沉。谢璧年老告老还乡,通海司自然由上官旖接掌握。方十全以而立之年成为帝国的丞相,先复启用的,便是闲居多年熟通律法的裴庚。魏灵芝和唐飞彦一个稳妥一个激进,常因政见不同争吵连连,但居然结成儿女亲家。年年初雪,他二人都会在唐飞彦府中饮得酩酊大醉,洒一壶自家酿的甜酒,又哭又笑,如个孩童。

  长安郎氏尽数归往封地后,沐公府一时间空荡下来,再无主人。李遇一纸令下,遣金吾卫将沐公府未央居划为别宫。栖凤池上沉香景自此绝迹于长安。直到唐末,长安付之一炬,昔日丽景,只能从一些图卷中寻访。而李遇当年亲绘图卷,更是价值万金。

  郎氏一族尽迁回封地后,自此皆归于平淡。若说大事,便是琅琊侯郎恒娶亲一事。孝期满后,郎恒虽有爵位,却无官身。琅琊一郡皆为郎氏封地,但他三令五申,族中子弟不得骄纵。待处置了几个鱼肉百姓的旁枝后,几十年内倒是太平。郎恒为人方正,年轻而封爵,自有不少人拖媒求亲。

  那时候韦氏早就不太管事,也由得郎恒自己做主。天下人都在观望这位年轻的侯爷会迎娶哪家俏娇娘,未曾想他却对一三十仍旧未嫁的女子情有独钟,甚至不惜请圣旨赐婚。

  琅琊侯府办婚事那天,上官旖作为新娘子娘家人,问自己的姐姐何时钟情于郎恒。

  尚子轩含笑道:“不知不觉吧。许是那孩子倔强得令自己心疼的一瞬间?”尚子轩没多言语,上官旖却觉得,多年好友变成自己的姐夫,还是有些别扭。

  他看着依旧井然有序的侯府,想起多年前自己迈进沐公府的场景,原来人生一场大梦,须臾已过半生。

  至诚三十二年秋末,初雪方落。清晖阁的东暖阁中,因风疾久病的李遇趴在矮几上,抱琴在一旁研磨,几个宫人在外屏息立着,对此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这一写,又是两个时辰过去。抱琴见他须发皆白,唇上半点血色尽无,却克制着未曾劝阻。李遇落下最后一笔,终于长舒口气,道:“让小陶着人誊抄两份,一份存于宫中,一份给你我陪葬。这本,便一把火烧了。你觉得可好?”

  抱琴怎不知他心意?含泪道:“自然极好。但陛下,您忘了落款。”

  李遇一愣,摇着头道:“果真是老了。”他凝眉思索片刻,露出个释怀的笑意来,仰羲二字在他笔下跃然纸上,竟有着少年朝气,蓬勃向上。

  唐昭宗一朝的藏书中,悄然多了一卷《沐公翔集》。亲手将它收于木匣藏好的陶钧,也已面目苍老。

  有风从半掩着的窗外吹入,钟声响彻大明宫。

  翌日,太子李林于紫宸殿素服监国摄政。是夜,皇后亦薨,帝后合葬长陵,谥号昭宗敬后。

  李林按制登基,大赦天下。于内,他勤政爱民,在位期间唯一一次大兴土木,便是重建废弃数十年的含元殿。于外,和诸国互通有无,远交土蕃普光赞普,合力击退野心勃勃的印度,共稳西域丝路通畅安宁,延续了至诚年间边境无大战的局面。

  唐亡,天下大乱。及至宋时房钱士偶得《沐公翔集》,其中不但记载沐王少时事迹,更言明其女子身世,文笔流畅,暗藏追思。

  房钱士虽为商贾,祖上亦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闲来感于沐王女女成亲相携一生之事,亦多唏嘘。

  一日忽悠灵光乍现,房钱士执笔埋头于书案。不多时,宣纸上,沉香亭依旧,荷花开遍栖凤池。一窄袖玉冠的年轻人怀里揽着个红衣披帛的姑娘,正细语着。

  清风自窗外悄然进屋,吹起画卷边缘,吹皱一池荷花。那情真意切的一对璧人,也刹那间鲜活起来,眼眸一动,懒洋洋着,亦情深着。

第162章 安此亿兆生(九)

  一路向北。

  路?早就没有了路。自从离开北庭都护府进入突厥金帐国的领地,就很少能遇到人了。

  他们爬过被厚冰封住的河流,穿梭一望无垠的雪原,在一片蛮荒之地跋涉前行。出发之时足足百匹矮马,如今早已死伤过半。

  明达不知道自己跋涉了多久,也不知还有多远的路途。她只知道,必须抵达那永夜的极点,寻到所谓的天泉,才能给怀里沉睡许久的人儿带来一线生机。

  当初她赶到敦煌,安抚略有哗变迹象的士卒,不敢多做耽搁,下令除却本应留下的守军外,其余分批由将官统帅,按着事先的安排,由河西走廊入京,或并入御林军,或充入潼关守军。而后她探查杨继盛被刺一案,虽疑点颇多,也只能寻了个借口,迅速了解以安人心。至于究竟是何人行刺目的为何,也只能暗暗派人查访,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

  明达心知其中很有猫腻,但临近相约之期,她便将一切事务交由精心挑选的不良人副手处置,自己则带了陶钧兰君提前一日抵达阳关。

  黎明时分,明达换上红衣,侧梳长发,对着铜镜别上发钗。素手抚过钗端红石,想着里面那缕乌发,平添起迫不及待来。目光扫过镜边的缠枝葡萄纹,不知想到什么,竟羞红了脸颊。她不顾兰君眼眸里的那抹了然,早早便上了城楼,凭风立着,静静等候。

  这一等,从欢喜雀跃,到失落心惊,待过了午时,明达心头一凉,愈发觉得不好。这等惶然无措已是多年未有,明达怎肯再傻等?不顾陶钧竹君劝阻,夺了守军的马匹飞奔出城。

  才往郎怀必经之路狂奔十来里地,明达就望见倒在地上的黑马。她心头猛跳,待走得近了,只一眼便认出那是郎怀的坐骑踏云,已然气绝。马身下流出的血色乌黑,显然带有剧毒。明达一摸它腹部,还是温热的,显然死去未久。它听从郎怀的指令,朝着阳关狂奔报讯,目的未成毒发身亡,目瞪南方,不肯闭合。

  明达按捺住内心涌动的不安,强自镇定下来,她伸手盖上踏云的眼皮,辨明方向跨马再度狂奔而去。肩头的火狐也跃下地,嗅着踏云的方向,为主人引路。待她远远望见那片偶现血花的荒地,一时间几乎晕厥,慌慌张张从马背上狠狠摔下。火狐脚下飞快,已然奔至郎怀身边,无助地呜了几声,只趴在一边儿,不敢乱动。

  而她的心上人垂首跪着,毫无声息。

  “阿怀……阿怀!”明达从地上爬起,踉跄着近前。

  郎怀安静极了,垂着脸,皮帽早就不知落在何处,束发松弛,发丝散乱随风飘舞,遮住了眉眼。胸口的衣襟被血沾染,伤口似乎已经没有血液可流,一片紫檀碎片落在她的膝上。

  明达颤抖地伸手,小心拂去郎怀发间的落雪,犹豫着接近,指尖触及她的脸,但觉冰冷刺骨。明达猛得收回手,无助地嗫嚅着什么,两手颤抖着,坚定伸了出去。这一次她柔柔捧住郎怀的脸颊,如同平日里二人亲昵,而泪却在片刻涌出眼眶。

  她答应自己的话从未失约落空,怎的这一诺,眼见就在跟前,却如镜花水月、刹那成空?

  明达双唇抖动,却一字都说不出来。她凑过去和郎怀额头相贴,细细吻她的眉眼。一手小心翼翼避开郎怀胸口的贯穿伤,将这傻人虚抱入怀;一手从郎怀手里取下断剑,凄然一笑,吻住郎怀早已冰凉的唇瓣。

  你若离开,我一人在世上作何?

  阿怀,你等等,我这便去陪你了。无论生死,我们自当携手不分。

  然后她侧提断剑,正欲刺腹了结,却被人打中手腕。明达侧眼一瞥,却是半块冻得干硬的炊饼。

  “幸好!幸好!紧走慢走,到底赶上了。”因着风雪,明达瞧不清楚。但这声音于她,在陌生中存了些熟悉。

  两个裹着厚厚皮袍的人走到近前,其中一个拉下兜帽,露出个只有寸许头发的脑袋,花白中夹杂乌黑。他慈眉善目,笑道:“姑娘忘了我,我却记得姑娘。香积寺一别,别来无恙吧?”

  明达恼怒他出手阻止,淡道:“法师无恙便好。”

  无是心知她此刻心死如灰,一边解开外袍披在郎怀身上好护住她那一口阳气,一边指了下身旁的的人道:“这是我的徒弟了万。姑娘,你若要救阿怀性命,答应我一事可好?”

  阿怀性命?明达仿佛在漆黑一片中觅得半寸光明,慌张应道:“答应答应!一万件都应!”

  无是法师微微颔首,示意明达让开空间。他运气连点郎怀胸口几处大穴,把皮袍给她拉紧封住,才低声对明达嘱咐几句。他和了万留下马匹,又取走阑衫刺客的佩剑,才悄然隐于风雪之中。

  不过半晌,陶钧兰君追着几乎被大雪所掩埋的马蹄印赶到。但他二人只瞧见明达抱着郎怀,纵马离开的背影。陶钧拼命去追,却被明达甩剑伤了坐骑,于大雪之中,彻底失去了方向。待他茫茫然回到事发之处,兰君正捧着断剑悲泣。

  “兰君,爷没了?”陶钧还存着疑虑,兰君却拿着一片红布,道:“姑娘吩咐,她要和爷死同穴,旁人不得去扰……”后面的话,兰君却没说出。那红布上字迹分明是明达以血书写,血迹未乌,而后却是一句命她将郎氏钉子散于江湖,静待明号,不得使第二人知晓。

  莫非……兰君按捺住脑中不断的猜测,含泪安抚好陶钧。由他带剑归去,自己则怀着丝期待,秘密往返于各处,将郎氏钉子彻底散于江湖。

  旅途漫漫,这日里无是法师给郎怀按例针灸过后,瞧着明达在路途中终于恢复神智,才解释道:“我曾于宫中读过一本笔记,上面记载极北之地,半年永昼半年永夜。有一泉眼,自太古始,沸扬不歇,名曰天泉。此地偶现佛光,天地为之失色。阿怀为瞒她女子身份,曾以药毁胞宫。须知于女子而言,胞宫若无,血脉难通,少有能活不惑者。虽有妙手为她调理,但这些年她气脉渐竭,或许旁人不知,她自己定是明白的。”

  明达倾身抚过沉睡着人的耳畔,点了点火狐的脑门,狐狸聪慧,抖着大尾巴盖在郎怀胸口,为她保暖。明达涩道:“她从未与我说过。但她小时候身子健壮,从不生病。自征西归来,倒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每每落雪总会染上风寒。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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