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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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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之敬的字画的确有过人之处,他回到房中画了一副药王采药图,又在旁边题上十六个字: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黄金累千,不如一贤。自己瞧了瞧,颇为满意。这时候也来不及送去装裱,索性就只素纸卷了卷,第二日便带着往蒋家去了。

蒋锡本是不爱应酬这种场面的,何况来的都是长房的姻亲朋友,他没几个认识的,坐着听人奉承很不自在,还不如回去看自己刚刚借来的大内孤本医书呢。

刘之敬恰在这时候到来,他本生得一表人材,只穿一件普通的素面蓝绸直裰,手里也不是捧着这样那样的贺礼,却只拿了一卷画来,自是格外引人注目。

待他将画展开,又的确是见功夫的,且那药王采药图正合蒋锡心意,又看了上头题字不免笑起来:“太过奖了。”他不爱什么高官厚禄,但却的确是想要有一手精道的医术能悬壶济世的,虽然现在这个希望看来不能成功,但若能修好这本书也是极好的,因此刘之敬这幅画真是送对了。

刘之敬是个极会察颜观色的,见蒋锡说过奖便笑道:“三老爷莫要客气。三老爷虽未悬壶,但令媛却真是妙手回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尊府不愧皇上手书‘仁德传家’。”

拍马屁这种事,重要的是拍对地方。对蒋锡来说,夸奖桃华比夸奖他自己都高兴,而且刘之敬一句话连蒋家祖上都捧了,不由得蒋锡不高兴,当下就跟他说起话来。

此时已是九月,蒋家园子不大,却有一棵老桂树是有六十个年头的,开起花来香飘一条街,倒是值得一看,小于氏少不得把宴席设到园子里,好请人赏桂花。

前头有男客,后宅自然有女客,连小于氏的母亲也带着儿媳和孙女来了。她就是于氏的嫂子,她的儿媳便是小于氏的嫂子,亲上加亲,见了面自是有话说。

妇人们凑在一起,少不得就是八卦些京城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消息。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小于氏的嫂子张口便扔了一颗炸弹下来:“昨夜里崔家大姑娘去了。”

这确实是个威力极大的炸弹,满座皆惊。蒋家因为忙着摆酒的事儿,对府外的消息竟浑然不知,全都吓了一跳:“崔家大姑娘?就是那个?”

“除了那个,还有哪个呢?”于大奶奶冷笑了一声,“说是头天半夜里突然发起热来,原没当一回事,谁知道到了早晨就不行了。崔夫人怕婚期在即闹出来晦气,也没敢请太医,从街上请了郎中。谁知道一帖药吃下去,到了夜里人就没了。恰好今日一早崔知府进了京,就听说这事儿,赶着去那郎中家,人已经跑了。”

“这是用错了药?”于氏不由念了声佛,“这可是造孽的事儿。”

“如今庸医多,哪里能如姑母您家里这样呢?”于大奶奶奉承了一句,又道,“不过,也听说这事儿未必怪得郎中,崔大姑娘那身子,怕是打小儿的病。您还记得,当初刚进京,闹什么水土不服?”

这谁能忘记呢?景氏也在一边听着,脸色有些发白:“不是说后来好了么?”这事儿她最清楚,是她请了桃华去治好的呀。不过打从上回被蒋莲华劝说过一次,景氏如今也息了攀崔家的心,往崔府去的也少了,竟不知道崔秀婉没了。

于氏的娘家虽然也姓于,却是旁枝,因此于大奶奶这消息也是半灵通不灵通,一半是确切的,一半却是自己猜的,然而在她这里却是活灵活现都当成真的说:“哪里就能好了?二太太请想,若是身子康健的,可有水土不服将近半年,百医无效的?后头说是好了,不过是硬撑着——再病下去,这亲可如何成呢?何况前些日子,崔家母女又随驾去了南苑,未必不在那里染了病——南苑不是发了疫么?”

小于氏骇然:“不会是疫症吧?”太后得了恶疟险些死了,还亏得南洋来的药,如果崔秀婉也是染了这病,那死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倒不敢说。”于大奶奶的本事就是半真半假,凡是能被问明白的假话她从不说,说的假话都是人没法证实的,所以听起来就都像真的了,“但崔大姑娘身子不好想来是没跑了。如今这挺到要成亲,到底是不行了。”

于姑娘细声细气地道:“也有人说,是被克了……”说罢,脸上一红。因这被克,说的明显是沈数克妻,不大该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说出来的。

于氏垂着眼听着,捻了捻腕子上的菩提串儿:“也是可怜。这亲事可怎么办呢?”

“听说崔知府已经向皇上说了,这亲事是先帝定下来的,他们绝不敢违旨。”于大奶奶啧了一声,“就真是冲克也顾不得了,他们愿意把小女儿嫁过去,仍旧按期成亲。”

桃华抬起眼睛看着她:“大奶奶,崔知府在皇上面前说就是安郡王克妻也要嫁女吗?”什么克妻,崔秀婉所谓的暴死必有蹊跷!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起沈数克妻来了。如此一来,崔家倒成了忠心先帝、死了女儿的倒霉人家,错就都成了沈数的?

于大奶奶愣了一下,觉得这话不好回答。哪有这样儿的?她不是在八卦嘛,克妻克夫的说法古来有之,谁会这么刨根问底啊。

但这位现在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儿,于大奶奶又不能不答:“这个,崔知府当然不敢提这事儿,不过是心里想想……”

“是崔知府心里想的吗?那大奶奶怎么知道的呢?”

于大奶奶终于确定这位是找茬来的,不由得也沉了脸:“外头都这么说的。”

桃华淡淡地道:“想来这郡王准妃报丧的事儿,崔知府也没有个见人就说的道理,能听到消息的必定是朝中重臣,比如说如于阁老这样的。那么这话是从于阁老那里传出来的吗?”

座中几个姓于或者夫家姓于的妇人们一起变了颜色。小于氏当即便黑了脸:“桃姐儿,于阁老岂是你能在背后嚼说的?”

桃华淡淡回望她:“这不是从嚼说安郡王开始的吗?”

于家妇和于家女们同时在心里回答:安郡王怎么能跟于阁老比!但是这话心里想想可以,嘴上却是说不出来的。

于姑娘忽然低头笑了笑,用眼梢睨着桃华,仍旧细声细气地道:“听蒋姐姐的意思好像跟安郡王很熟似的……说起来,阁老也是姐姐的舅公呢。”

桃华漠然回视她:“是啊。毕竟我跟安郡王一起在蓝田洛南治过疫,可是没有跟阁老一起治过疫呢。”

这下没人说话了。是啊,安郡王刚刚才平过一场疫灾,回头就说人家克妻,很厚道?

桃华环视这群姓于的女人们,忽然觉得十分无聊。同样,被她这么顶了一回,于氏也觉得十分尴尬,干咳了一声看向蒋丹华:“丹姐儿,带你表姐去园子里看看桂花,免得我们老天拔地的在这里说话,你们年轻姑娘家听得不耐烦。”

一众女孩子一起出门,桃华正想趁人不注意消失掉,便听身边蒋杏华道:“昨儿被太太拘着忙了一日,还没给姐姐道喜呢。三叔这次得了皇上的旨意修书,又封了药师,真是少有的。”

本来这喜事一下,她马上就想往东偏院去,但不知怎么的,小于氏忽然叫了她过去,唤了身边的厉妈妈盯着,让她又是行礼又是走路地折腾了一天。初时她还当小于氏这是又生出新花样来磋磨她,但厉妈妈倒是和颜悦色,还隐隐透露出来是要带她们姐妹进宫去看蒋梅华,倒让她有些拿不稳了。

自她在池边醒来到如今,事情好像已经大不一样了。前世她深居简出,只听说有疫情,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个县,但至少桃华绝对没有去治疫这是肯定的!如此一来,弄得她稀里糊涂,根本无所适从。只是桃华虽然变化如此之大,但得圣心倒是一如往昔,所以茫然之中她只能抓住桃华,像藤缠树似的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桃华随意地点了点头,跟着前头的人漫不经心地往前走。蒋杏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次三姐姐立了大功,怎么皇上没赏姐姐呢?”皇帝到底喜不喜欢桃华,会不会让她进宫呢?

“皇上自有考量吧。”桃华随口敷衍,心里却在琢磨崔秀婉的死。于大奶奶的话都是胡扯,她可是诊过崔秀婉的脉,根本就没有什么从小体弱的征兆,不过就是心里不想好罢了。这种情况下说个暴毙,她才不信呢。

若说是疟症,那更不可能。这样的传染病,崔家就是为了保命也不可能隐瞒不报,以致于一个马上要做郡王妃的女儿突然身亡的。

想来想去,桃华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崔秀婉的私情被发现了!而且,她很可能已经有孕,或者至少是破身,否则,崔家有很多种方法粉饰太平,让婚礼如期举行。只有崔秀婉身上出了遮掩不住的事儿,崔家才会如此不留余地,让她直接暴毙。

崔秀婉死了?桃华觉得身上似乎有点冷。是她的父母逼着她死的吗?崔知府刚刚到京城,崔秀婉就死了,这不可能仅仅是凑巧。

前头蒋丹华已经领着于姑娘走到了桂花树下。

这棵桂花树的位置恰在隔开内院与外院的那道花墙边上。树身在外院,有一根枝杈却伸过了刚刚一人高的花墙,探到了内院里来。于是蒋家在外院绕着这桂树建了个小小回廊,正可供男宾们吃酒赏花,而内院的女眷们则可以赏那枝探进来树枝,那上头也同样开满了金黄色的桂花,甜香弥漫。

于姑娘家里只是于家旁枝,父亲的官位倒是与蒋铸差不多,但论家底其实还不如蒋家厚实,因此见了这桂花也觉喜欢,跟蒋丹华商量着要做桂花糖桂花酒什么的,十分投机。

桃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杏华说着话,心不在焉地听着墙外传来的说笑之声。在桂花的甜香和秋天清爽的阳光之下,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消失,心情也渐渐轻松了些。

忽然一阵孩子咯咯的笑声几乎就在她头上响了起来,墙头上露出两只小胖手,似乎要够一枝桂花,随听外头蒋锡在喊:“柏哥儿快下来,不许这样无礼。”

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三老爷不必介意,小公子性情活泼大方,甚是难得。”

花墙墙体单薄,声音传过来似乎就在眼前。于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拉了一下蒋丹华:“我们回去吧。”这声音听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声音,只是一墙之隔,她觉得有些不妥。

蒋丹华皱了皱眉。她知道外院是在这里设席,但蒋柏华的笑声打扰了她跟于姑娘的说话,让她很不高兴。她本就不喜欢孩子,更何况是二房的孩子,当即也厌恶地朝墙头瞪了一眼,拉着于姑娘的手走了。

桃华听见蒋柏华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蒋锡觉得蒋柏华也大一点儿了,应该出去见见人,不好总在后宅与妇人为伍,所以今日将他也带到前院去。没想到这小家伙不但不怕生,还不知缠着谁来把他举高去摘桂花,真是活泛。听这说话的人是个陌生的声音,想来是今日来的客人了。

她正想站住脚再看看,蒋杏华却一把拉住了她,拼命将她往来路上拉:“三姐姐,快走!”

桃华只觉得她的手像冰块似的,而且力气大得出奇,竟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几步就转过了墙角。蒋莲华本来就不想出来赏什么桂花,见状自然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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