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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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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日太后没工夫管他,草草跟皇帝说了两句话,就传太医来看方子。这会儿内监已经悄悄在她耳边把望月砂的事儿说了。这一说太后就想起了那有同样美丽名字的夜明砂,忍住胃里翻涌的感觉,冷声道:“蒋氏,你这药方莫不是写来戏弄人的?”

胭脂也作为于思睿的代言人跟着来了,此刻听太后开口就是这样说,也来了精神,低声嘀咕道:“可不是,这些什么粪啊尿的,怎么能当药呢?”

太后顿时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转头呵斥道:“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青玉,掌嘴!”

青玉立刻上前,正反就是两记耳光,低声斥道:“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寿仙宫岂容你放肆!”简直也太不知趣了,不知道上回她小产就引得太后不悦了么,还敢跑到寿仙宫来胡言乱语——太后现在可是最忌讳听见这个粪字儿。

胭脂才说了一句话就挨了两个嘴巴子,也是青玉手下留情,不过是脸上有些疼痛罢了,却是被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开口了。

桃华用眼角瞥了她一下,略带讥讽地笑了笑道:“方才在承恩伯府民女已说过,此药服三十日后,承恩伯当可下床行走,若是戏弄,三十日后承恩伯无法下床,民女岂不是自招灾祸?”

这话说得太后没话说了。的确,人家都敢做这样的承诺了,怎么可能是随意写来戏弄人的呢?那岂不是太容易授人以柄了。

正殿里一阵诡异而尴尬的沉默。桃华垂头立着,感觉到旁边沈数投来关切的目光,于是垂在身侧的手拇食二指圈起,另外三指伸开,轻轻比了个手势。这是在疫区里她教过沈数的手势,表示一切安好。

幸好太医院使匆匆赶过来,算了救了太后的场。太后将药方交给他,沉着脸道:“你瞧这药方如何?”

郑院使接在手中从头看到尾,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太后连忙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院使把这药方反复又看了两遍,才道:“太后,不知这药方是何人所拟?此方用药峻切,臣所不能。”

太后不怎么懂太医们的这些行话,皱眉问道:“到底有没有不妥?”

郑院使低头道:“此药方用药极险,中且有十八反,其大胆远超臣之所能,可见用药之人为臣所不及。”

“那就是能用了?”

“是。”郑院使目光不由得往殿内转了一下,便发现一个年轻女孩子立在一边,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道,“这位是蒋姑娘?这方子是姑娘拟的?”他是早知道桃华的大名了,但当面见到本人还是头一次。

这些日子太医院里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蒋家了,不少人认为那治疫的方子其实是蒋老太爷研制的,只是把风光都让给了后辈罢了。

但郑院使此刻却知道,这些猜测都错了。一个年轻姑娘,若说治疫是有祖传的秘方,可这张方子用药之老辣大胆,却绝不是照葫芦画瓢能做到的。

类似的方子其实他也私下里忖度过,但其中有些药性相反,若用得不好不但起不到奇效,反而于人有害,因此举棋不定,斟酌不出一张合适的药方。而手中这张方子,却补全了他所有犹豫不定的地方,并还增补了两味他未曾想过的药物,实可谓神来之笔。

“那这望月砂有何用处?”太后有些烦躁。药方能用当然是最好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郑院使目光落到药方末尾,只见写好的药方旁边又补了一行小字:望月砂三两。

“方才民女在承恩伯府已说过了,承恩伯如今的病势恐成痨瘵。男子之痨,起于伤精,承恩伯阳虚精绝,不得不防。望月砂可治痨瘵,因此要增补此药。”

太后自打上回被蝙蝠粪坑苦了之后,一方面极其厌恶有人提起此事,一方面却又不受控制地去查了各种“砂”的用处,因此这会儿竟还能记起一点来:“胡说!望月砂不是明目的么?”

桃华一本正经地答道:“望月砂其性辛平,入肺肝经,不止有明目之效,还可杀虫解毒,治痨瘵疳积等。肺主金,金生水,承恩伯乃是肾水断绝,自应以肺入手,徐徐图之。”

这些话太后怎么听得懂,只能目注郑院使。桃华便也对郑院使笑了一笑道:“这个郑院使应该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必用独参汤了不是吗?”

郑院使当然是听得懂的。桃华这些话说对也行,说不对也行,颇有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他正琢磨,猛然听见独参汤三个字,顿时一惊看着桃华。

当时他在行宫诊断于思睿为马上风,下药用针却皆不见效。此时有人悄悄传了张纸条给他,上头只写了独参汤三字。就是这三个字提醒他,他辨错了症,于思睿根本不是马上风,而是阳绝!

若不是这张纸条,恐怕这会儿于思睿已经完蛋,而太后定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误诊的院使。可以说,传进这张纸条的人等于救了两条命。当时他看那纸条并非墨书,却是用女子描眉的眉黛写就,便疑心是个女子所传。现在看来,传这纸条的人,恐怕就是这位蒋姑娘了!

救命恩人就在眼前,郑院使略一犹豫,便低下了头:“回太后,五脏如五行,相辅相成,若只治其中之一则事倍功半。下官当时用独参汤,也是因人参归脾肺经,能补五脏之故。”

院使都这么说了,太后自然无话可说,怔了一会儿,不死心地道:“可入肺经之药难道就这望月砂一种么?难道不能以它药代之?”既然蚌粉可以代替夜明砂,她不信望月砂无药可代。

桃华慢条斯理地道:“有可代之药,有不可代之药。并非药本身无可替代,而是所用之处无可替代。刚才太后想必也听郑院使说过了,民女所用药方本是行险,其中有十八反之药,略有不慎便能令良药变了毒药。只有这望月砂与各药无相冲克之处,用之无妨。若太后实在不喜,可将此药去掉,但若日后承恩伯转为痨瘵之症,则民女不能负责。或者另有高明之人,可选出替代之药,但若令药性有所变化,于承恩伯有损,则其责民女亦不能领。”要是有人改了,那药方就算那个人的,后果如何,当然也由那人承担。

太后只能再去看郑院使。郑院使的头埋得更深,一言不发,假装自己不在。

皇帝干咳了一声,忍住笑道:“母后,此刻治病要紧,只要能治病,又何必拘泥于用药。好在蒋氏已经说过,服药三十日后承恩伯便可下床行走,到时若无有此效,治她之罪便是。”

桃华向皇帝一福道:“皇上说的是。其实药无上下贵贱之分,但有适用不适用。若对症,则汗泥馊水亦可,若不对症,便金浆玉液亦不值一文。今世人以熊胆虎骨鹿茸为贵重,岂不知亦是死兽之尸身罢了,与僵蚕地龙全蝎无区别,亦与常用之猪羊牛肉无区别。”

熊胆之类是死兽之尸身?太后顿时有点反胃,再想想这东西与猪羊牛肉无区别,岂不是说她日常所吃的肉也是死兽的尸身?

桃华似乎没看见太后有点泛白的脸色,继续道:“方才皇上说要观其后效。民女可保证此药若按时按量服用,三十日后承恩伯必能下床行走,但若服不以时,饮不足量,则其后果与民女无关。”

皇帝故意板起了脸道:“依你这样说,难道承恩伯还会故意不服药不成?”

桃华一指旁边被打红了脸的胭脂道:“皇上方才也听见了,承恩伯身边姬妾虽不知药性,也敢胡言乱语。承恩伯素来宠爱她们,若是她们在旁蛊惑,说三道四,承恩伯未必就不心生疑惑,以致不肯服药。到时贻误病情,就非民女所能控制了。”

“嗯——”皇帝皱眉看看胭脂,“这般妖妖调调,显非贤良之女。传朕的旨意,承恩伯府姬妾以侍奉夫主起居为要,不得胡言乱语,若有媚惑承恩伯者,立刻打死!另选细心宫人二名前往承恩伯府,诸事不管,只每日按时按量伺候承恩伯用药,一应服药之事,不得另经他人之手。但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太后折腾了半天,侄子还是要去喝兔子屎,自己还被恶心了一番,也没了什么精神,只摆摆手就罢了。皇帝极是体贴,见太后面色不佳,便立传了皇后前来陪伴,自己带着安郡王告退了。

桃华当然也跟着出来了,太后现在肯定不想再看见她。

直到走出寿仙宫,四周已经只剩下皇帝的人,皇帝才抬手点了点桃华,半笑半恼地道:“蒋氏你好大的胆子。”

桃华低着头认真地道:“皇上,若承恩伯按医嘱服药一月后不能下床,民女情愿领罪。”

皇帝被她气笑了:“若是不服那望月砂,朕就不信承恩伯真会转为痨瘵。”

桃华抬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皇上,良医治未病,若等承恩伯真转为痨瘵,到时不但大夫治起来费力,承恩伯自己也要多受许多苦楚,这又何必呢。”太后倚仗着权势逼她去给于思睿治病,她不敢不去,那难道还不能恶心一下这几个人么?

皇帝无奈地又点了她几下,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没有这许多功夫与你歪缠,快快出宫去吧。”

桃华福身行礼,转身跟着领路的小内侍走了。皇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的拐角处,有些出神。片刻之后,他转眼看见旁边的沈数目光也盯着那个已经无人的拐角,不由得目光微沉,但终于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你也出宫去吧,已经无事了。”

沈数无暇多做思索,向皇帝一礼之后,拔腿就走。宫中不许奔跑,他两条长腿却转得跟风车似的,嗖嗖就没了影子。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那笑意却没有达到眼睛里:“年轻真好啊……”

杜太监在旁,忙道:“皇上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呢。”

皇帝又笑了笑:“朕已然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你说,她像吗?”

最后三个字问得没头没脑,杜太监却仿佛很明白他在说什么,肯定地道:“其实至多也不过三分,若说起话来,就连三分也没有了,还不如陆宝林相似些呢。”

皇帝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东西,说话还是这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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