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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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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太爷低头看着药箱,微微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有些枯干的手背上几条青筋却如蚯蚓一般暴凸了出来。是的,是代人受过,不仅仅是太后,还有——他的妻子。

蒋锡怔怔地站了一会,苦涩地一笑,将那药箱的带子握在手里:“伯父,这个——”

“你拿去吧。”蒋老太爷松开了手,“这东西早就该给你,只是我怕你见了伤心,所以一直留在我这里。”

蒋锡背起这个旧药箱,慢慢走回了东偏院。冬天黑夜来得早,这会儿各房已经掌灯,蒋锡才进院子,就有一盏灯笼急急迎了过来:“老爷回来了?太太等着您呢。”

蒋锡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茯苓,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见曹氏,便只摆了摆手,就径自去了桃华屋里。撂下茯苓干着急,却没这个胆子跟去桃华房里,只得转回去自向曹氏覆命。

蒋锡可不知道曹氏为了刘家的亲事正着急上火,背着那药箱就进了桃华屋里。桃华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听蒋柏华背书,见蒋锡一脸伤感地进来,身上还背了个旧药箱,不觉有些奇怪:“爹这是——”

蒋柏华正是不知愁的年纪,见了父亲便跑过去,要向他炫耀自己今日新背的书。蒋锡摸了摸他的头,勉强听了一段就打发他去厢房里写字,自己将那药箱打开来,将方才蒋老太爷说的话都向桃华倒了出来。

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桃华对这位祖父毫无印象,自然也就难以有什么感情,倒是比蒋锡冷静许多,听了蒋锡的话,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伯祖父说,这药箱被人翻过,是谁翻的?如果说祖父是代人受过,那太后也没有理由要对付我们,为什么伯祖父会说,即使没有今日的事,太后也不会放过蒋家呢?”

一般来说,假如蒋方回仅仅是在贤妃之死中背了黑锅,那么人都死了,太后跟蒋家又没仇,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放过蒋家呢?更主要的是,蒋老太爷对太后有如此敌意,可很明显的,于氏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

桃华不由得想到当初蒋梅华将她带进宫去给陆盈治病,后来这事被吴才人揭发,太后宣她进宫的时候,于氏竟一反常态地要跟着去。当时她就觉得古怪,现在跟蒋老太爷的话这么一对比,就更加的奇怪和不合理了。

蒋锡刚才因为看到父亲的旧物心绪激动,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会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才觉得不对劲起来:“你的意思是说……”

“究竟是谁翻了祖父的药箱?”桃华肯定地说,“我听说祖父最后也没有被判罪,只说是在狱中自尽。现在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先帝授意翻查药箱,寻找祖父谋害贤妃的证据——显然,没有这个证据,否则祖父必定是要定罪的。”

蒋锡点了点头。当时他才十几岁,然而也清楚地记得,父亲是因“疏忽致贤妃死”而被关进了宫中的禁司,而不是被送进天牢之类的地方。那时候蒋老太爷还想找人求情,谁知道转眼就传来了人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而之后先帝也就偃旗息鼓了,并没有连坐蒋家人,甚至连蒋老太爷的宫里的差事,都是他自己辞掉的。如果这是先帝在查找证据,那么找到了人要明正典刑,找不到就该开释,都不应该是最后这个结果。

“若是先帝没有找到证据,只是迁怒呢?”蒋锡沉吟着问。皇家手操生杀大权,有时候做事也并不需要证据的。

“当然这也是有可能的。”桃华想了想,“当初伺候贤妃的宫人,有被先帝处死的吗?”如果迁怒太医,那贴身侍奉的宫人内监多半也跑不了。

蒋锡有点迷茫地摇摇头:“倒没听说杀了多少人,不过那时候太早了,爹也不大知道……”他才十几岁,父母相继而亡就已经足够把生活全部颠覆了,哪里还会去注意宫里人的死活,不过贤妃死后并没有听说先帝大量打杀宫人,想来并没有闹得很厉害。

桃华点点头,暂时将这个可能放下,继续说:“如果不是先帝翻查药箱,而是另有他人的话,那这件事就有问题了。在宫中,除了先帝,还有谁能把手伸到禁司里去?”

“太后!”蒋锡脱口而出。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在找什么?”

蒋锡想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她要销毁害死贤妃的证据?”

“这是肯定的。问题是,销毁证据,为什么会翻到祖父的药箱,难道这证据在祖父的药箱里?”

蒋锡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如果你祖父手里有太后谋害贤妃的证据,那——”那就难怪他会在禁司中“自尽”了。

“难道是太后——”蒋锡呼地站了起来。

桃华赶紧拉住他:“父亲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能冷静!”蒋锡紧握着拳头,“如果是太后叫人杀了你祖父,再伪装成自尽……”

“其实不管祖父是怎么死的,只要贤妃确实是死于太后之手,祖父也就等于是太后杀的了。”桃华冷静地指出这个事实,“父亲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吗?”蒋家人心里都明白,蒋方回是代人受过。

“可是这不一样……”代人受过,如果先帝抬一抬手,蒋方回或许就可以不死。而如果是太后派人害死了蒋方回……

“结果都是一样的,父亲。”桃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按着蒋锡的肩头,让他重新坐了下去,“对我们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先帝还是太后,蒋家都报不了仇。

蒋锡颓然垂下肩膀,背也有些弓了起来:“是父亲没用……”

桃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示意薄荷将那药箱放到内室去:“父亲,这个药箱留给我吧。”无能为力的事情,就不要再经常提醒蒋锡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正。

蒋锡沉默良久,站起身有些摇晃地往外走。桃华追上去扶着他,才走出屋门,就见茯苓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外头转悠,一见蒋锡出来如获至宝,赶紧迎上来要搀扶:“老爷,太太等着您呢!”

蒋锡这会儿一句话也不想说,桃华见状,只能叹口气跟着去了正房:“太太有什么事?父亲今日不大自在,若是不着急,明天再说可好?”

若是别的事,桃华过来曹氏就宁愿明天再说了,可事涉蒋燕华,她也顾不得什么了:“老爷,刘家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这才几天时间呢,别说刘之敬不是京城人氏,就算他打小就住在京城,要打听是为什么休妻的也没有这么快。蒋锡心里烦躁,勉强道:“正在打听。”

曹氏小心翼翼地看了桃华一眼:“老爷,刘家想年前遣媒人上门,你看——”

这次轮到桃华皱眉了:“刘家这么着急,太太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曹氏难得地听懂了桃华的言下之意,顿时脸上微微有些胀红了:“桃姐儿,燕姐儿是远不如你,可——这是门难得的好亲事,就算看在燕姐儿叫了你几年姐姐的份上,你就成全了她吧。”

蒋锡沉下了脸:“这是什么话,桃姐儿还不是为了燕姐儿好?若是所托非人,到时候悔之晚矣!”

曹氏急得直站起来,已经想冲着桃华跪下了:“桃姐儿,玉雕水仙那事儿是我的不是,是我一时糊涂,你怎么怪我都行,可燕姐儿她真是不知道啊!”

桃华简直对她没脾气了:“合着太太疑心我这是有意坏燕姐儿的前途?若是这样,咱们把话说在前头,刘之敬休妻之事未明,不是我不去打听,是太太自己不用我去的,若是将来燕姐儿嫁去刘家过得不如意,太太到时候只好怪自己,可怪不到我和父亲头上来!”

这话就说得够重了,曹氏不敢回答,只能掩了脸哭。蒋锡脸色铁青地道:“你哭什么!桃姐儿费心费力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存心报复了?既然如此,燕姐儿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就是,本来她是陈家人,也轮不到我来说话!”说罢,起身就走。

桃华也跟着站起来,看看曹氏哭做一团,虽然是糊涂得让人咬牙,但她为了蒋燕华竟然连偷换玉雕水仙的事也肯承认,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劝太太,谨慎起见多等几天的好。可若是太太执意不听,我也不拦着。”

蒋燕华一直躲在内室里听着,等外头静了下来才出来,将帕子递给曹氏:“娘别哭了。”

“怎么办?”曹氏一把拉了女儿的手,哭得更伤心了,“老爷说你是陈家人,这算怎么个意思,是不肯认你当女儿了吗?”会不会连嫁妆也不给准备了?

蒋燕华默然片刻,淡淡道:“我本来也就是姓陈,爹爹也没说错。”即使改了姓氏,入了蒋家户籍,她也永远是个外人。

“这可怎么办哪?”

“既然父亲也说由母亲做主,那还有什么不能办的。”蒋燕华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像着了火似的亮,“把这事定下来吧。”

曹氏看她眼睛亮得瘆人,无端地竟能让人想到坟地里的鬼火,不知怎么的又有些胆怯起来:“不过,看桃姐儿说得那么——若不然再等等?”她这辈子都不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纵然再想定下刘家的亲事,可听桃华说得那么强硬,心里便又虚了几分,“万一……”万一将来女儿过得不好,可怎么办呢?

“不必等了!”蒋燕华太知道曹氏的性情,再这样下去还是摇摆不定,永远都拿不出主意来,“我定要把日子过好!若是真过不好,那也是我的命!母亲明日就去跟大伯母说,让刘家请媒人上门吧。”

桃华把蒋锡送回房里,看着白果伺候他睡下,这才回自己房里。既然话都已经说开,无论曹氏和蒋燕华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再干涉了,现在她最在意的就是蒋方回的事。

旧药箱摆在桌子上,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油亮,大约是翻查的人动作粗鲁,底部的夹层已经无法严丝合缝,露出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看着这个旧药箱,桃华又陷入了沉思。刚才有些话在蒋锡面前她都没有说出来——蒋老太爷和于氏对太后的态度如此迥异,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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