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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_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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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赵王爷餐风饮露,终于熬到粮草救济,将外敌击退,便接到千里加急的一道圣旨,说自家义子勾连众多,领兵谋反,许他戴罪立功,平定内乱。

  朝中风雨飘摇,赵王爷却是一身忠骨。

  圣上说战,他便战。

  这一战牵连甚广,打得极是艰难。

  说不尽的英雄聚于黄衫义子麾下,无数百姓沿途归附,白鹿出林,天生异象,只说他是真龙天子。

  可赵王爷只信正统,剑刃所向,断不容情。

  那谋逆义子先是退避,而后再退,被赵王爷一路诛戮下来,总算肯与他一战。

  交战前夕,红衫义子领下翻山越岭走后袭营的重担,动身前悄声问他:“王爷……最喜欢我么?”

  赵王爷自然严声呵斥,叫他以家国天下为重,休得胡思乱想。

  可那痴笨义子空有武勇,行至山谷狭道,被人以滚石围困,千辛万苦护得大半兵卒逃将出来,自己却是尸骨不全,埋没荒山。

  纵然损伤不重,整顿人马后侥幸胜了一场,那又如何呢?

  而后白衣义子领兵直击左翼,他身上已有许多处旧伤,赵王爷问他好歹,他还秋水不惊,推说无事,此去浴雨而战,数日数夜,旧伤复发,力竭而死。

  终此一世,既不知讨恩,也不知诉苦,忽然便化作孤魂,抽身走了,也无人猜中他一番心思。

  纵然正面两军冲杀,复大胜了一场,却又如何呢?

  赵王爷一路血战,许多与他同血同宗同疆的儿郎,皆化作他剑下孤魂,许多年过后,才踏着累累白骨,惨淡胜了。

  那黄衫义子被他追杀得筋脉俱损,受死士护持,从此销声匿迹。

  他满身伤病,携同样满身伤病的黑衣义子凯旋。

  可圣上仍欲斩草除根。

  赵王爷便献出一计,假称因言获罪,身戴镣铐,被幽禁在院中。

  直至那罪子信以为真,把生死一抛,贸贸然跑来救他,四面埋伏一拥而上……终是、斩草除根了。

  此后数年,他弃剑封刀,奉还兵符,由武至文,调去无足轻重的边陲,断鸡毛蒜皮的小案。

  有腐儒说他一门忠烈,为他立起生祠。

  可他低头自嗅,只觉一身朽骨,满身血污。

  垂垂老矣时,终于有朝中旧友登门探看,提及当年那名反贼,说他极是可怜,当初是为了义父,这才扯了反旗,劫来粮草,送往边疆。

  再到后来,赵王爷便受香火祭祀,烟雾熏蒸,凝成法身,入选鬼吏。

  秦广王从履历册中挑中了他,说世间无人类他,无情无欲,冷面冷心,正适合安排到孽镜台下,做一名阴曹鬼判。

  然而等赵王爷当真赴了任,已是硬骨俱软。

  他终日四处打听,问自己是否愚忠,问横死战场的痴儿投胎何处,问忤逆谋反的孽子是否当真有真龙之命?

  待他查探清楚,便开始血泪涟涟,心神恍惚。

  未到伤心处,七尺男儿,宁将潺潺汗血捐尽,不折此生傲骨。

  倘若真到了伤心处呢……

  赵王爷渐渐便脊背佝偻,终日垂泪,口出软语,于二十年间,慢慢化作一只多情鬼。

  他数名义子当中,有人不知争功,投胎之后,注定世世清贫,他想许他锦绣金屋,泼天富贵。

  有人尸骨不全,不受香火,注定零落卑贱,他想还他无边宠爱,保全他痴笨天真。

  有人生为真龙命格,被他愚忠所累,几度濒死,到头来受极刑殒命,生前成王败寇,满身污名;命中也断鳞折爪,由真龙堕为罪蛟。

  纵使能投胎为人,生前要受言蛊之罪,死后要被鬼怪分食,他也极想护这人脱离苦海,拿命偿他,拿许多怜爱偿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拿自身许多功德去周旋改命。

  好在阴间当差,每当满一年,都是一桩功德,一年到头,还能论功行赏,多发几成。

  赵王爷早早把身上十全武功换作五十年功德,远离兵戈,一洗杀伐之气,为了再熬几十桩功德,求人铸了一只二十斤重的酆都铁箱,将情爱锁上,沉到忘川水底,总算能心平气和地断几桩案。

  旁人见他手脚无力,休沐时木簪青衿,只道他是文官。

  他前尘尽忘,也以为自己只提过刀笔,论过风月,欠过无伤大雅的情债,是以断案立祠的一介文官。

  可自己早该猜到的,平日情至深处,也不过是垂着泪,勉强吟两句歪诗,世上哪里会有他这样不通词律的文官?

  赵判官想到此处,石上才演练了一小半,再往后翻,皆是他兢兢业业、审鬼断案的过往。

  赵杀拭了拭泪,从交椅上站起身来,魂不守舍地往揭榜之处走去。

  走了老远,他忽然想起一事,似乎过往种种,渐渐地不再提及与那名黑衫义子的纠葛,也不知是何道理。

  赵判官越想越是心惊,远远看见一只鬼影,连忙驻足,凝神一望,竟看见有一名玄色衣袍的武判官,腰身一握,背对着他站在三生路上。

第四十一章

  赵杀往前走了半步,那鬼吏恰好回过头来。

  赵判官看见那无双俊容,便如烈日炎炎当中,兜头浇下一盆冰水,猛地打了个寒战,隔了许久,才轻声试探道:“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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