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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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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乃是东海郡公钟子华第五子,名唤钟全,素日里最是看不上有着鼎鼎纨绔之名的李三郎,作势忽然想起来,阴阳怪气道,“哦,对了,那姚娘子可是圣人的嫡亲表妹,成亲之后,你也要叫圣人一声表兄呢。是不是想让圣人表兄给你赐个名额啊?”

  李朔起身,钟全仿佛被觉得一股气势压来,微微一惊,见的面前青年抱拳淡淡道,“钟五公子慎言,圣人天纵英明,今日御前演武最是公平不过,怎会有徇私舞弊之事?你这样说,未免有陷圣人名声于不顾之嫌?”

  钟全悚然,“我怎么会胆敢不尊敬圣人?”他自持自小奋进,刚刚竟被这一介纨绔的李朔惊到一瞬,不由恼羞成怒,“谁不知道临清县公家的李三郎最是无用?我若是你,待会儿若是上了演武台,立时便主动认输,才算识相。不对,我若是你的话,我根本不会报名参加这御前演武。你就祈祷你待会儿演武台上第一场的对手不要碰到我吧。不然我一定会把你直接打到姥姥家去。”四周一众权贵公子都拥簇着钟全,陪着哈哈大笑起来。

  李朔立在众人的笑声中不以为意,轻声道,“可正是,希望我第一场的对手不要碰到你。”持着手中缨枪微微低下头,朱薄的唇角勾了一勾。

第39章 照灼兰光在(之振名)

  十公主指着众人围簇着的一名蓝裳男子,道,“阿顾,你看见了么?那一个就是李三郎了!”

  “谁,哪一个?”阿顾忙往那边望过去,见演武台侧,一个蓝衣青年人站的如同手中持着的缨枪一般挺直,眉宇之间有着锋扬之意。

  “这……”阿顾微微一怔,这些日子李三郎大名鼎鼎,她也曾私下里猜想过他的样子,李朔的真实模样却丝毫不符合自己的预期,“他生的——还不错啊,你若不说,我绝对想不到他是声名在外的纨绔呀?”

  “那是你不了解他!”姬红萼撇了撇嘴,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

  “这李三郎从小到大可没做出一样好事来。他是临清县公的嫡子,临清县公的原配荣夫人共生了三子,这李朔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兄长早年都故去了。李县公对荣夫人留下的这唯一一滴骨血十分看重,继母黄夫人也素有贤名,待李三郎十分宽仁和爱,只是这李三太不争气,据说他小时候将异母妹妹推到湖里,险些将妹妹淹死;十三岁的时候,偷盗临清县公书房中的珠宝,给平康里的一个胡姬赎身;这般声名狼藉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姚家表姐嫁给他,着实是糟蹋了!”

  十公主领着阿顾躲在大廷一旁的丹墀上,自以为行踪隐秘,不会轻易被人察觉。但这一日大廷上到处都是年轻勇武的勋贵子弟,她们两个少女年纪娇小,肌肤细嫩雪腻,掩在众人之中着实醒目的很。扈卫宫廷的千牛卫哪里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二人的鬼祟踪迹,也不需要上前查证,单看这二人的年纪,和后面“少年”身下坐着的轮舆,就大致可以猜到这两人究竟是谁了,不好上前驱逐,左千牛卫大将军陈和只好转到了内侍少监叶三和面前。

  叶三和往二人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自会禀报大家的。”微微弓着腰走到了轩前御座旁,抽了个空悄悄禀报姬泽,“大家,十公主和顾小娘子也过来了,如今正在那边丹墀上瞧着这御前演武呢。”

  乾元殿高高坐落在高台上,姬泽坐在殿前御座之上,大廷上一切景象可以尽入眼中。满廷的勋贵子弟生机勃勃,喻示着大周日后光明的前景。姬泽看着这些人胸中盈着自豪,有一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的感慨,听了叶三和的话语,瞟了一眼一旁丹墀,果然见两个“少年”待在那儿,观望着场中演武台,自以为无人发现,亲昵着说着话语,雌雄莫辩,漂亮的像花儿一样。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开口道,“不过是两个孩子过来凑凑热闹而已。就让千牛卫和羽林军当作没看见,随这两个小妮子去吧!”

  勋贵子弟齐声跪地参拜圣人,起得身来,巳时一到,御前演武便算是正式开始。由卢国公程伯献、羽林大将军李伏忠、千牛卫大将军陈和评判。程伯献乃是开国功臣卢国公曾孙,将门世家,底蕴深厚。李伏忠和陈和也是军中宿将,权威甚重,他们担任评判一职,这些勋贵子弟自然是都是服气的。内侍梁七变担任司仪官。

  一身绯袍的梁七变立在演武台旁,长身玉立,风神俊秀,扬声宣布道:“奉圣人之命,御前演武即刻开始。第一场:东海郡公之子钟全,对临清县公三子李朔。”

  “要打了,要打了!”十公主兴奋的握住了阿顾的手,“让那钟全打的李三郎满地找牙!”

  “你至于这般么?”阿顾失笑,“那李三郎又没有得罪你。”

  “我就是看不惯他,”姬红萼哼了一声,翘起雪白的下颔,傲然道,“谁让他欺负了姚娘子?”

  钟全一声劲装,意气风发,上前一步向着廷前圣人方向恭敬施了一礼,随即登上高高的演武台,望着对面的李朔随意拱了拱手,手中大刀一闪,雪亮的刀光映着口中白牙,蔑视道,“李三郎,刚刚还说起咱们没准要同台演武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啧,啧,你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呀!”

  李朔一手握着手中缨枪,弓身蓄势,“废话少说,交手便是!”

  钟全素来看不起李三郎,只当他这是色厉内荏,撑着最后一点颜面,不在意笑道,“别急,我这就好好的送你下台!”二人提着刀枪迅速向前冲,钟全心中恨李三郎刚刚让自己失了颜面,立意要让李三郎吃些苦头,方算是报了自己刚刚受辱之仇。手中刀锋向着对面李朔劈去,漫不经心中带着七八分力道,准备第一下就让李朔身上见出一道血痕来。恰见李朔手中红缨枪对面刺过来,刀背和对方的枪尖交在一处,双臂一麻,手中大刀支撑不住,竟被李朔的枪锋逼的滑到一边去,吓了一跳,忙侧身闪过,避过了李朔递到胸前的枪锋,心中惊疑不定。

  这李三郎,不是众人公认的纨绔么?怎么使出来的缨枪,竟有这样的速度和力道?

  他心中惶惑,演武台上李朔却不容他有半分怠慢,抢了一步先手,持着手中缨枪再度刺过来,钟全见着枪尖如一点寒星,隐隐带着风雷之势,不敢正面匹敌,只得又蹬蹬蹬退了三步,挽回刀锋,正要重新抢回攻势,却见李朔再度抢上前大半尺,将手中杆枪从身体斜侧使出,挑了过来。钟全只觉自己被枪身挑中,竟再在台上站不住脚,从演武台上直接滚落了下来。

  大廷下众人看着从演武台上跌落下来的钟全,从二人上台开打到决出胜负,不过是一眨眼功夫。李朔的动作干净利落,这一场演武结束的干脆利落,廷下观看鸦雀无声。待到钟全从地上站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场上方忽然爆了起来,“怎么会?”

  “钟全平日里身手不错呀,这般不济,难道上场之前吃了软筋散么?”

  “怎么会这样?”十公主也是翘舌难下,难以置信,“那钟全也是将门子弟,其父东海郡公任职左监门卫大将军,教导子息十分严格。钟全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很有几分不错,这李三郎竟然只用了三枪就将他挑下台,怎么会这样?……”慢慢沉默下来,

  “看着刚刚李朔使枪的身手,他在枪法上的功底其实也……不算弱了!”

  阿顾动了动耳朵,向姬红萼方向看了一眼,姬红萼看着虽柔软,自己和她处的久了,却也知道,这位小公主在柔和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性烈如火的性子。她虽年纪不大,对于兵武之事上倒是颇有兴趣,既然她这样说了,可见得那李朔刚刚施展的枪法是挺好的,有着这样一副好身手,可算的上是少年英才了,这些年,长安东都之间却盛传着李三郎不学无术的名声,这中间,若说一点门道都没有,倒真是奇事了!

  李朔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手持红缨枪,眉目中扬锋锐之意,身姿站的笔直。廷上的勋贵子弟因着这一场出乎意料的演武而惊疑不定。便是上头做评判的几位老将也有几分吃惊,卢国公程伯献望向圣人御座的方向,见圣人垂目观看,面上神情淡漠并无波动,便点了点头,向着一旁小侍卫交待了结果。司仪梁七变高声宣布道,“第一场,李朔胜出。”

  李朔演武台上听见了梁七变宣布的结果,垂头默然一会儿,方持着手中缨枪从台上下来,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休息,闭目养神,和刚刚一样孤立。只是这一回,有不少人不经意间偷偷的打量着他的方向,却再也没有人和钟全一样上前对他挑衅了。

  其后李朔又上场数次。对手见识了他的身手,对他不再抱有轻视之心,演武也远没有最初的那一场轻松,变的激烈起来,李朔却依旧凭着手中的红缨枪赢得了每一场的胜利。众人观看着他的演武,他使着手中的红缨枪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特有的狠劲,从对手抵抗的吃力程度上,可以看出凝聚在枪尖上力道是多么强大。渐渐的,随着一场一场的演武过去,每一个人投到李朔身上的目光都变了。在打量着李三郎的同时,也将目光频频的投到廷上另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大约十八九岁,一身黄色劲装,如同一根标枪似的看着前方,目不斜视,眉目之间与李朔有几分相像,正是李朔继母黄夫人所出的弟弟,单名一个耀字。在李家这一辈中行五,唤作李五郎。

  “临清县公李善生曾在八年前的东突厥一战中立下军功,受封县公。”姬红萼向阿顾说着李朔的家事,

  “李县公年轻时娶了元配夫人荣氏,荣氏共生了三子,产李三郎的时候难产而亡。三年后,李县公续娶了长安商人黄家的女儿,荣夫人的长子病亡、次子出游之时遭遇匪徒,从马上摔了下来,待到送回城中求医,已经是不行了。黄夫人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因着前面还有一个庶子,因此排行第五,便是这李五郎。黄夫人是长安城有名的贤惠主妇,多次劝导元配嫡子李三郎改过学好,每次李三郎做了错事,她也会跪求李县公饶恕李三郎。只是李三郎禀性顽劣,不肯领她的情。她没有法子,只好摞开手不管,将自己的一子一女教导的极为出色。儿子李五郎十分能干,小小年纪练的一身好武艺,今年十九岁,恩荫进了千牛卫,做了千牛备身,前程十分看好。女儿李宝珠今年才十岁,也是十分美丽聪慧,行事大方,承袭乃母之名。”

  “咱们大周重军功,这些年因着军功封爵的为数不少。大周爵位乃终身制,于本人终身为止,不得传袭后代。开国的时候,太宗皇帝与众位武将一同打下天下,感情深厚,入选凌烟阁的二十四功臣几乎都许了儿子一辈继承一代爵位。后来的大周皇帝都坐在深宫之中,与这些前线打仗的武将自然就有些生疏,已经很少有勋贵能够将爵位传承下一代了。

  天册二年,父皇前往骊山游猎之时,途中遇险,一只猛虎忽的从林中扑了出来,临清县公随侍在侧,拼死与猛虎打斗,救了父皇一命。神宗皇帝感念李县公的恩情,特许李县公可以择一子承袭自己的县公爵。长安满街的勋贵,李县公的县公爵在其中并不算高,但他的爵位可以往下再传承一代,说起来倒也有些有名。”

  阿顾怔了怔,“原来如此。”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演武台上的李朔,晨风吹过他青色的衣襟,带起一片弧度,“看起来,临清县公家的后宅十分有意思呢!”

  “有意思。”姬红萼重复念着,若有所悟,“你是说,那继夫人黄氏?”

  阿顾点了点头。

  临清县公李善生拿命挣来的爵位,得了先帝可以再传袭一代的恩典。听起来,当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正是这样的好事,成了李三郎颈间的绞索。

  爵位自然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继夫人黄氏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来继承这个县公爵的。可是有元配的嫡子在,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的儿子。既然如此,就索性毁了元配嫡子的名声。元配嫡子没有了好名声,这爵位日后自然就是由聪明能干的继室嫡子继承了。

  女眷能够在后宅中做出很多事情。如自己当初在湖州,作为二房孤女,腿脚不足躺在榻上,难道不应该多关怀一些,但大伯母崔氏因着私心操作,自己便渐渐在族中没了声气,几乎像是没有了这个人似的。一个继母想要毁掉继子的名声,可以有很多法子。继母和继子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又有爵位的利益,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慈,但也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这位临清县公在李三郎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一心疼爱元配嫡子的慈父,只是被继室夫人蒙骗;还是冷眼将事情看的清楚,默许了继续发生的冷心肠人?

  李五郎按着腰间宝剑站在演武台下,感受着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如针毡,面上涨的通红。

  这李五郎天生仿佛就与纨绔的李三郎是一对反义词似的,李五郎自幼聪慧懂事,李朔自幼叛逆不羁,李朔贪玩不肯练武的时候,李五郎正在家中教头的指点下扎着马步满头大汗也是一声不吭。李朔对幼弟妹不悌,李五郎却对着这个兄长很是孺慕。六岁的时候,李三因为忤逆被其父在祠堂上压着抽鞭子的时候,李五郎就能够冲上去抱着他阿爷的大腿,跪求父亲‘看在儿子的份上,就饶了阿兄这次吧!’李三郎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时候,李五郎却自幼有名师教导,他也不负父亲母亲的期待,练的一身好武艺,补了千牛备身,进了千牛卫之后,颇受左千牛卫将军沈淮喜爱,前途一片坦荡。

  不同于老父对兄长李三郎的失望,李五郎对于这位兄长还是很有好感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位阿兄很是可怜。身为阿爷实质上的嫡长子,元配荣夫人留下的儿子,他本应该是自己这群兄弟中身份最高的一个,可惜阿兄从小不争气,从小到大,阿爷和阿娘为他操了多少心,想尽了多少法子,他却始终是立不起来,可谓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众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大家都说临清县公最出色的儿子是自己,日后能够继承家业,承担家族未来的人定然是自己,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承担的起这种赞誉的,可是私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阿兄,好像,是自己将什么东西从他那里抢过来了似的。

  他将自己的心事和阿娘说了,阿娘告诉自己,“五郎,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的阿娘,是一个很美丽的妇人,三十五六岁了,还和二十余岁的女人一样的鲜艳明媚,有着雪白如葱根的指头和绯如花枝的唇。

  阿娘摸着他的额头道,“你阿爷好容易打下了这片基业,自然该是最出色的子嗣继承了!虽然家业首重嫡长子,但不是阿娘偏心说,你阿兄确实不大成器,若是他得了这片基业,只怕没些年就败掉了,若真是那般,你阿爷便是躺在九泉之下,也会痛心疾首的。五郎,你和你阿兄不一样,你禀性聪慧,若是换了你,则李家还可绵延一世,岂不是大家都欢喜的美事么?你也是你阿爷的嫡子,是有继承权的。你阿爷为了家业费神,你身为他最爱的儿子,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么?至于你阿兄,”她顿了顿,

  “你日后得了爵位,多照拂照拂他,也就算是尽了你们兄弟的情意了!”

  阿娘在李五郎心中的形象一直圣洁。李五郎听了她的话,考虑了很久,觉得阿娘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自下定了决心,就将家业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此后再看着阿兄,就觉得应该担负起照顾阿兄的职责。他虽是弟弟,这些年来,对这个不争气的兄长实是十分照顾的。大兄若惹了岔子,他跟在后头为他收拾;阿兄若被阿爷责罚,他飞奔而去向阿爷求情……这些年,他自问对大兄是十分尽兄弟情谊的。

  可是今天,他站在乾元殿大廷上,看着阿兄在演武台上大放光彩,他使出一身惊艳的枪法,将众人都给打下了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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