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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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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一代令主,总是讲究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太皇太后道,“圣人如今已经知道了勇武,皇祖母却想再教你一个忍字。”

  “忍?”

  “是的,忍。”她缓缓的声音在大殿中想起,“你可知道肃明皇后之事?”

  仙居殿中顿时默然。

  肃明杜皇后是仁宗皇帝姬敛的发妻元配。大周皇室多出痴情男子,仁宗皇帝这一生的痴情,都应在了肃明杜皇后身上。自杜后逝去,虽立了太皇太后为继后,但于夫妻情分上,却差肃明杜后多矣!

  应天女帝废英宗皇帝姬敬,自立为女帝。当时的安王姬敛被封为皇储。以女子之身为帝的应天女帝雄才大略,然而坐在世上男子最高之位上,为了压服所有反对的人,不免多疑滥杀,使用严刑酷吏。

  应天元年(周67年),皇储府府户婢绢儿首告安王妃杜氏及其族妹、安王滕小杜氏心怀怨愤,诅咒女帝。女帝大怒,将杜王妃和小杜氏招入宫廷,以杖杀之,将尸身随意丢弃。安王姬敛畏惧其母威严,不敢露出丝毫悲意,此后三月,绢儿诬攀一事被行人司查出,被凌迟处死。仁宗皇帝登基之后,追封元配杜王妃为肃明皇后。

  “仁宗皇帝登基之后,以行人司过于酷刻之故,下诏废黜。圣人数年前命人重建行人司,以其司查探百官消息。可行人司手段虽奇,可知当下,却未必能知过往。圣人大概就不知道一件事,肃明皇后去世之后,祖母曾经被安王软禁于王府足足十八个月?”

  姬泽悚然动容。

  自他知事以来,他的父亲姬琮已经为皇帝,太皇太后身为皇帝的母亲,地位尊崇,他从来不知道,太皇太后居然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惊险的岁月。

  太皇太后唇边的笑意极为苍凉,“仁宗皇帝一生钟爱肃明皇后。肃明皇后去世之后,他虽不敢指斥应天女帝,私下里却疯狂查证真相。贱婢绢儿伏诛之后,皇储府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当时身为安王孺人的我。祖母含冤莫白,被狂怒的仁宗皇帝问到头上,当时仁宗皇帝陷入癫狂,几乎生生要把我掐死。若非我晕倒过去,被诊出怀有身孕,只怕当时我就死在仁宗皇帝手上了!”

  “即便如此,仁宗皇帝依旧命人将你父皇从我身边带走,囚禁我于安王府别院之中。我在别院中足足待了十八个月,受尽苦楚,始终不肯承认罪状。仁宗皇帝为此终究怀了一丝疑虑,直到后来,才查出真凶竟是府中另一位孺人张氏。张氏一族,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上下被仁宗皇帝屠戮殆尽。仁宗皇帝谥号为仁,一辈子宽仁厚重,生平只做了这么一件残酷血腥之事。因着曾经冤枉了我,对我怀有一份愧疚之意,这才封了我为安王继妃。后来,肃明皇后的嫡子姬玢病逝,你父皇以嫡皇子的身份,继承了大周江山。当时那个被诊出的婴儿,就是你六皇姑。若我当日身死,你父皇年纪还小,失去亲娘庇护,也不知道日后后果如何。说起来,算是你六皇姑救了我们母子一命,因着这个缘故,我对你六皇姑总是多了几分宽容!”

  姬泽听闻至此,忍不住唤道,“皇祖母。”瞧着她已经白发苍苍的容颜,和左手食指的空洞之处,不由有些失语。

  “圣人,”太皇太后谆谆道,“我告诉你这件往事,便是告诉你,想要成事,不仅要进。也要学会忍。若我当初被仁宗皇帝囚禁的时候,稍微冲动片刻,以当时仁宗皇帝的刻骨痛恨,只怕我早就被仁宗皇帝处死!而后宫之中,惊险万状。一个失了生母的皇子在太极宫中是什么景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父皇后事如何便再也难说,如今,坐在这大周帝座上的人是谁,就更不知道了!”

  姬泽跪在地上,道,“皇祖母,孙儿明白你的教诲了!”

  “樊奴,”太皇太后唤着皇帝的小名,抚摸着姬泽峥嵘的眉骨,“你是我的孙子,我难道不希望你做一个千古明君?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没几年好活了,娘家也没剩下几个人,我握着这把权利有什么用?不过是瞧着你年少气盛。希望帮衬着你,将这条路走的稳一点。”

  姬泽道,“孙儿体悟得皇祖母的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微微的笑起来,忽然道,“樊奴,咱们来东都,已经过了大半年了。过了九月,关中今年的粟麦丰收,咱们就回长安吧。”

  “皇祖母,”姬泽不免有些意外。

  一向坚硬的太皇太后面上神情却透出一点软弱来,“圣人,大母想你父皇了。你父皇如今一个人躺在泰陵里,孤零零的,定是觉得寂寞了!”

  

  第51章 九:丹椒重紫茎(之长安)

  

  神熙元年十月二十日,天子率文武百官从东都返回大周京城长安。一路仪仗盛大,沿着两京间的官道缓缓而行。

  阿顾倚在车厢壁上,一张小小的脸蛋因车行多日的颠簸,而显得苍白消瘦。

  公主母女随圣驾一道返回长安,阿顾的鸣岐轩中,赖陶两位姑姑以及金莺、绣春自然是要跟着阿顾一道回去的,碧桐阿顾亦是定了会带走,剩下的桃儿、杏儿、菊儿、桂儿四枝花小宫人,眼见的圣驾就要离开东都了,都有几分可怜巴巴的。阿顾瞧着生了一丝不舍之心,私下里问了陶姑姑能否也将她们带回长安。陶姑姑却语重心长的告诉阿顾,这四个小宫人自幼生于兹长于兹,将她们带到长安去,对她们未必是好事;更何况,阿顾回了长安,随着公主入住太极宫,也需要一些在太极宫长大的小宫人,才能更好做事。

  阿顾想了半响,终于放弃了念头,私下里托了韩尚宫,令韩尚宫对桃儿几个多多照顾。韩尚宫郑重应了,亲自到了鸣岐轩接走四个小丫头。

  圣驾返回西京的行程缓慢,大长公主坐的车厢华丽宽敞,布置舒适,也比阿顾入东都之时精致了很多,但,许是因为阿顾当初对多年未曾谋面的生母的渴望淡化了身体远行的不适,一路赶路行程中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难熬。这一次,却因着放下了所有心事,每日里经受马车颠簸,觉得路途漫长,终日里昏沉欲呕,每日里休息的时候,都是精神恹恹的。

  行走的车帘外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奴婢小梅求见大长公主、顾娘子!”

  伽兰张开帘子,笑着道,“原来是小梅妹子啊?”

  小梅便是阿顾初入太初宫的时候,在韩尚宫房中伺候她的小宫人,一次奉韩尚宫的命送东西到仙居殿,遇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人端紫,二人叙起来,方发现竟是嫡亲的表姐妹,不由痛哭一场。端紫年纪二十有余,在宫中待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这次拼了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脸面,方求得梅姑姑答允将小梅一道带回长安。

  一路疾行的西北风将小宫人的红色裙裳扬的老高,小梅在风中大声道,“听说顾娘子车行不适,奴婢阿娘老家有一种酸梅子,最是开胃不过,车行不适的时候吃了最有效。我身边恰巧有一小罐子,表姐便特意命我送来。”

  伽兰抿嘴笑道,“端紫姐姐有心了。”打赏了小梅一钱银子。捧了青瓷罐进来,揭开罐盖,闻得一阵酸甜气息。“公主,”她笑着问道,“这梅子看起来还不错呢,要不要给小娘子试试?”

  公主颦了颦眉,“就试试吧!”

  伽兰便取了一颗,递到阿顾嘴边,阿顾含了,酸甜酸甜的梅子甫入口中,就滋出一抹津水,阿顾精神一震。

  公主瞧着问道,“可好些了?”。

  阿顾道,“这梅子满提神的,尝了一颗便清醒多了。”

  “真的,”公主顿时大喜,吩咐伽兰道,“去母后那边,寻端紫问问可还有这种梅子,多要一些过来。”

  伽兰和碧桐亦喜形于色,伽兰应了,掀帘下车,径自去了。

  阿顾躺在车厢中的软榻上,瞧着坐在一旁守着自己的阿娘,心中安详,忽的唤道,“阿娘,”

  “嗯,”公主奇应道,“怎么了?”

  阿顾挨在公主怀中,依恋道,“你对我真好,我想啊,我只要有阿娘在,就什么都够了。”

  公主听了这话,面色有些欢喜,又似乎有些难过,替她掖了掖衣裳,顿了片刻,方叹道,“傻孩子!”

  皇帝车驾过了潼关,又行了数日,在十月末的时候到了长安。一路上街道铺洒黄土,羽林军执戟戒严,百姓尽皆避让,入了皇城大门,百官各自散开,回官署处理公事交接,皇帝则奉了太皇太后和丹阳大长公主,从玄武门入宫,车驾一路行至重元门。早已经等候在此处的唐贵太妃和一众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和公主迎上去,望风而拜,“臣妾恭迎太皇太后殿下,恭迎圣人。”

  太皇太后被端紫和怡红搀扶着下来,见着这般景象,唇边绽开一丝笑意,“都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殿下隆恩。”

  阿顾由碧桐和绣春服侍着下车,闻声张望过去,见一众谢恩后袅袅起身的华服女子,俱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嫔,因着神宗皇帝去世未满周年,都着着素裳。当先站着的一位樱草黄大袖衫的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年纪,骨纤体丰,雍容华贵,眉眼风流之间,仿佛天下的风流都被占尽。独占春光,便当是唐贵妃——那位独占神宗皇帝宠爱十余年,已经成了大周百姓心中传奇的女子。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一句秣丽的诗句,便是形容唐贵妃的盛宠。

  据说神宗皇帝在骊山行宫中初遇唐真珠的时候,唐真珠已经二十四岁。二十四岁,在大周别的女子身上,已经过了最盛美的年华,一生尘埃落定。但唐真珠却精灵的犹如歌喉动人的黄鹂鸟,秣艳的如同沉香亭旁初晓承露的牡丹花,只一照面,就惊艳了阅尽女色的神宗皇帝的眼,召唤起姬琮后半生的所有的青春和热情。

  姬琮不顾母亲冯太后和朝中群臣的反对,纳唐氏女入宫为婕妤。待唐氏女产下八公主姬华琬后,又很快升为贵妃。

  此后,唐贵妃统治了神宗皇帝后宫整整十年。

  十年里,天下布满了神宗皇帝和唐贵妃的恩爱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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