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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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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静静听着,又是感动,又是心酸,酸楚微笑,“知道了,母后,宁娘又不是小孩子,公主府是我自己的府邸,且有着朱姑姑在旁边,能出什么事情?”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拍了拍公主的手,“不管你多大,在母后眼里,都是小孩子。

  次间外忽然传来一声扬高的声音,随即压了下去,蓊郁起一片微微混乱。太皇太后闻着动静,皱了皱眉,扬声问道,“怎么了?”

  过得片刻,大宫人端紫掀起帘子从外头进来,“太皇太后,顾娘子出事了!”

  “留儿,”公主猛的站起来,惊喘道,“我的留儿怎么了?”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娘子在毬场亭旁遇到八公主,两个人争执起来,八公主说顾娘子是阿爷不要的孤女,小娘子骤然听闻,大惊,追问八公主话语缘故。八公主得意起来,便将当年延州的事情告诉了顾娘子。顾娘子十分伤心,自己便跑不见了。”

  “这个八丫头,”太皇太后眉宇之间滑过一道深深的厌恶之意,“真是个搅货精。若不将宫中搅的不安生,她就不得意么?”

  公主跌坐在榻上,只觉一片六神无主,她捧在手中疼宠的女儿啊,害怕伤到留儿,将从前事情的真相瞒的死死的,阿顾骤然得知那样令人伤心的事情,这时候可不知道是多么难过呢?公主浑身一震,急急起身,欲奔出永安宫,太皇太后唤道,“宁娘。”

  公主回过头来,双眸欲滴下泪来,“母后,我要去找留儿。留儿现在一定很伤心,我要去陪着她。”

  “你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么?”太皇太后皱眉道,“这宫中这么大,你一个人就算心中再急,又能走多少地方?倒不如坐在永安宫中等着,我命侍卫去找。若得了阿顾的下落,你再过去。”

  太极宫中的宫人出动,翻找整个太极宫,寻找阿顾的下落。

  两仪殿中,姬泽坐在御座上,吩咐持着笏板立在殿中的一位眉目花白的老臣,“贺卿家,安时公(杨钧和)乃是朝中元老,父皇在世的时候就十分属意他。如今他偶患时疾在家养病,便上了道致仕的折子。朕还等着重用他,可不容许他就这么致仕了。你去替朕走一趟,劝他打消这主意,便说朕盼着安时公早日康复回朝,辅佐朕治理国事呢!”

  从东都归来,姬泽便启用右散骑常侍贺瑛,擢升其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成为神熙朝的第三位丞相。

  贺瑛乃是深州陆泽人,英宗垂拱年间弱冠举进士,累授著作郎,兼修国史。仁宗时历迁凤阁舍人、卫尉少卿。神宗末年,迁右散骑常侍。数十年来历任各职,为人性方正沉默,切实能干。此时恭敬的对着皇帝拜下去,拱手道,“臣领旨,杨首辅若是知道圣人对其一片关怀之情,定会感激涕零,争取早日康复身体回朝呢!”

  姬泽笑着道,“朕倒不需要安时公的感激。朕尚年轻,还需要如杨卿家这样老成持重的丞相。只要大周国泰民安,不出什么祸事,朕便也算得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贺瑛退出两仪殿,姬泽又批了一阵子奏折,见着殿外天色已晚,想着前往永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吩咐道,“起驾永安宫。”

  叶三和应了,“是。”

  两仪殿前的皇帝仪仗迅速备好,千牛卫和羽林军内外夹护着帝驾,一路向永安宫而去。手中持着的铁戟散着明亮的光芒。宫中旁人远远见了御驾,便避了开来。御驾途径千秋殿的时候,宫道假山旁传来一声轻微喧哗,千牛卫中郎将谢弼耳尖,听闻其中动静,陡然惊喝,握着铁戟指向假山旁的起来,“什么人?”

  假山畔种着一丛清翠的竹子,火红的凌霄花攀爬在其上,花色灼艳,如同丛丛火炬。

  花丛中一株青竹晃了晃,里头的人没有出声。

  护卫圣驾安全的千牛卫中郎将谢弼挥手,几名侍卫小心谨慎,伸出雪亮的刀戟,将遮挡的竹子拨开,丛中的少女露了出来,雪肤花貌,眉似烟翠,目如荔枝,清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阿顾?”姬泽愕然,“你怎么在这儿?”

  阿顾没有说话,低下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

  姬泽转头望了谢弼一眼,谢弼会意,命御驾仪仗退后数丈,凌霄花下只剩姬泽和阿顾两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姬泽道,负手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观云殿,准备着明天出宫的事情么?怎么躲在这儿?”

  “九郎,”阿顾抬头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阿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泽怔了怔,问道,“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残凉的暮风吹过他清冷的面容,笑容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鄙意。

  “因为我想知道——”阿顾道,

  “我被找回来,在东都认了阿娘,却从来没有见过阿爷。我问阿娘过几次,阿娘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最后一次大发脾气,伤心的很。我被吓到,不敢再问了。今个儿,八姐姐说我是阿爷不要的女儿。我想要问问是不是真的,阿娘身边的人都是向着她的,必也不会将事情真相告诉我。师傅常年在东都,定也不知道详情,我不知道该找谁,只好在太极宫中胡乱走着,”她拉住姬泽的广袖,“九郎,我不知道该问谁,只好问你,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

  姬泽看着面前少女,少女肤色雪腻,扯着自己衣袖的双手微微发抖,一双眸色清泠泠如洗,带着一种就算知道不好的消息也要坚持知情的破釜沉舟。

  他默然了一会儿,道,“你既然想知道,朕就告诉你实情。”

  暮风中,年轻的皇帝唇角微翘,似乎含着一丝浅浅微笑,声音听起来却格外的凉,“你出身天水顾氏,大父顾隶,曾任殿中侍御史、检校幽州督都、朔方军总管等职,他任职朔方,部署北疆防务,用两月时间在边境抢修三座受降城,又向北拓地三百余里,在牛头朝那山设置烽火台一千八百所。自此,‘突厥不敢渡山畋牧,朔方无复寇掠。’大周减裁镇兵数万,每年节省军费数亿计。受封韩国公,死后谥号为康。仁宗皇帝欣赏韩国康公,将爱女丹阳公主许配给韩国公的嫡长子顾鸣,太宁六年,丹阳公主下降韩国公府,你阿娘自幼通读《女诫》《女则》,妇德贤淑,不愿受公主府,嫁入顾门之后,不以君臣之礼待人,勤谨侍奉公婆如家人之礼。”姬泽述说的时候面上带着笑意,笑容却有锋利之意,极为讽刺。

  阿顾怔怔的听着,心中渐渐升起不良的预感,想要问,“后来呢?”却双唇嗫嚅,不敢开口。

  “……后来,”姬泽开口,“丹阳公主入门六年,未曾生育,为韩国公纳了一名良家女苏氏为妾,苏氏生下了庶长女顾嘉辰,不久,你阿娘便怀孕生下了你。建兴十年,韩国公顾鸣从朔方回长安述职,途径延州的时候,带着一双女儿上街游玩。因着只顾着关照你庶姐,将你放置在一边,拐子趁着人不注意将你抱走,若是立时察觉,本当能追的回来,只因着你那位庶姐哭闹的缘故,耽搁了时间,待到派人到四处寻找的时候,早就不见了拐子踪迹。”他看了阿顾一眼,“此事发生之后,你阿娘几乎要疯掉,回宫哭诉,先帝大怒,打算黜落顾国公府,严惩为妹妹和外甥女出气。偏偏此时东突厥龙末可汗率军攻打周土,先帝欲以你阿爷为将,你阿爷却上书,自言愿率军为大周浴血奋战,求先帝不再追求你当初延州失踪之事。你阿娘没法子,只得劝先帝答应了你阿爷。顾鸣领军出征大胜。此事之后,你阿娘失了爱女,又察觉丈夫负心,心灰意冷之下,索性避回宫中居住,再也不肯面对是非。”

  姬泽说的这儿,不由冷冷一笑。

  他的父皇神宗皇帝,既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也不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当年之事,若是换了他,定是擢拔年轻武将为帅,不肯受顾鸣威胁;便是退一步,当真用了顾鸣,待到顾鸣回师之后,也定会找理由狠狠处置了他。

  神宗性子优柔,既没有启用新将的魄力,又过于重视面子。他心中恨极了顾鸣,却不想违背诺言,更重要的是不想违背诺言的形象落在朝中臣子眼中。自顾鸣以出军为条件逼着他许下诺言又得胜归来后,对于神宗而言,不管怎么做,都觉得是丢了面子。哪怕他杀了顾家全家,落在朝臣知情人的眼中,他这个皇帝也就是个背弃承诺的。所以,皇帝索性将韩国公府放置在一旁,希望永远也不要有人提起当年之事。任何人去翻起他,让自己不得不再面对当年自己被逼许诺之事,都会引起他的反感,认为是挑衅了自己的威严。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放纵了节度使之权,给后继君王造成了天大的麻烦。

  姬泽对于自己的父皇抱有一种复杂的情感。继位之后,没有去动顾国公府,一方面是看在阿顾的面子上——丹阳公主生性良善,当年虽然气恨,但经过这些年,阿顾又回到自己身边,其实已经不希望决绝。而对于阿顾而言,就算同样是公主的女儿,身为国公之女和身为一个罪臣之女,也是天壤不同的;另一方面,便是出于对先帝的微妙情结。

  ……

  阿顾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和姬泽告别,浑浑噩噩的回到於飞阁。满宫的人都在寻找阿顾的下落,绣春等人站在阁门前焦急等候,瞧见阿顾,几乎喜极而泣,连忙迎上来,“小娘子,你总算回来了!”

  “嗯,”阿顾点了点头,面上神情一阵空茫,淡淡道,“绣春,我累的很,想要歇息一下!告诉阿娘,不必为我担心。”

  她躺在寝间的紫檀雕花围子床上,只觉得耳边嘈嘈杂杂的,身边的人似乎来了又走,太皇太后的叹息声似乎从屋子里传来,有人握着她的手,泪滴落在她的腕间,滚烫灼人。阿顾统统没有理会,只躺在床上,闭了眼睛,一颗心寒浸浸的。

  姬泽身为帝王,有着自己的骄傲,对于当年的事情述说经过十分简短。她并不清楚当初的所有内情细节。她当年在延州走失的时候,不过一岁半年纪,还不到知事的时候,便是自己那位庶姐,也不过三岁多。国公携女儿出门,身边总不可能一个从人都不带,阿爷疼爱庶姐,连身边跟着的所有下人都知晓阿爷的心意,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顾嘉辰身上。以至于自己被拐子抱走,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原来,自己这个嫡女在阿爷眼中,当真是远远比不上庶姐顾嘉辰的!

  原来她的身世,竟是这个样子!

  

  第73章 十四:罗绮垂新风(之回府

  

  太阳从长安东边升起,洒下灿烂金光。新的一天比前些日子还要温暖。阿顾从屋子里起来,出了寝间。公主守在外间次间,眉宇之间染着焦灼神色,见着女儿从帘子下头出来,忙迎了上来,“留儿,你还好吧?”

  “阿娘,”阿顾朝着公主微笑,“我没事呀!不是说今天要出宫么?是不是马上要走了?”

  “留儿,”公主唤着阿顾的名字,看着面前的女儿,女童面上神情平和,唇边似乎还噙着一抹舒郎的笑意,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却还是很担忧,小心翼翼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再在宫中多留一阵子,晚几天出宫,也是没关系的!”

  “黄历不是说今天宜迁居么?”阿顾抬头,面上笑容一片灿烂,“再说了,大伙儿都准备好了,连大头的行李都打包送到公主府去了,怎么好再随便更改日子?”她瞧着公主担忧的目光,挨在公主怀里,笑盈盈道,“阿娘,你放心啦,我睡过一觉起来,真的已经没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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