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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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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牛卫中郎将位高权重,代表着帝王的信重之意。却非他的追求。八公主姬华琬多年的追逐,谢弼心中明了。便是顾娘子偶尔目光中带着的痴迷之意,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却都未曾收入心底。他其实更喜欢安西粗粝的风沙,他的父亲谢丰宾便是战死在战场上,他继承了父亲血液里的勇武和雄心,更喜欢战场上沥沥风雨,一刀一枪和敌人杀战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合自己心意。不像如今在长安,虽然披着精致厚重的甲胄,终日里也只能在太极宫中行走,持着最锋锐的刀戟,却几乎打不到一个敌人。想要为一个小宫人追求公道,都可能不得而终。

  谢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之意,长安虽好,却非久留之地。终有一日,他会洗去长安的繁华,重回西北苦寒之地,做一个真正的士兵。囊囊的脚步声踏过宫道,毫不迟疑,仿佛永远向着前进的方向。

  经过相思殿的时候,抬头瞧见殿中高台之上立着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的衫子,爽朗利落,形容冲淡如菊。

  是她!谢弼眼睛不自觉眯了眯——平乐郡主姬景淳。

  当日乐游原上的黄裳少女策马弯腰击球,球技惊眩,赛完之后飘然而去,事迹殊胜。留在谢弼的记忆中印象深刻,这时候远远望了一眼,就轻易的认了出来。

  今日中秋宫宴,所有人都聚在凝云阁中,她一个人独自避到相思殿中做什么?

  姬景淳今日第一次随着继母柳王妃入宫赴宫宴,她素性疏朗开阔,不喜束手束脚,在这种宗亲宫宴上本就觉得十分不适,低头宴饮之间,只觉暗处数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些隐秘探究的用意,不由心中厌烦,盏中的酒水便喝的急了一些。过了中席,便寻了个更衣的借口避了出来。下了宴台,到了南海池边。夜色里的海池池水粼粼,一丝清爽的池风吹到自己面上,顿时觉得心情清爽了不少,披着一件衣裳随意的在附近走了走,行到了相思殿,之前宴会上的酒水冲上了头,只觉得有些晕,支持不住,便依在一旁长廊柱子上。

  微风吹过殿外柳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星子坠在藏蓝色的天幕上,静寂无声。姬景淳心情放松,独自沉浸在夜色里的太极宫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动静,陡然喝问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相思殿旁的杨柳树在夜色中擎着高大的影子,垂下柳枝轮廓微微摇晃,过得片刻,一个人影从转角处转出来,一身富丽的月白大袖衫,身材丰腴,面容美艳如明月。顷刻间,廊亭狭窄的空间便因着这位女子明媚的容颜被照的亮了两番起来。

  唐贵妃望着姬景淳美丽的容颜,柔声唤道,“阿雅。”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激动。

  贵妃今日也参与了海池宫宴。坐在太妃坐席上,魂不守舍,忍不住总是将目光投往太皇太后身边,打量着这个久失未见的女儿,适才瞧着姬景淳离了席,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忍不住偷偷的随着溜了出来,随着姬景淳身后远远缀着,见了姬景淳这时候独在相思殿停歇,方出来相见。

  姬景淳态度陡然警醒,整个人如扎了刺一样紧绷起来,“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贵妃娘子。”起身朝着唐贵妃道了个平平正正的万福,清淡道,“平乐见过贵妃娘子。贵妃万福。”

  唐贵妃为姬景淳轻慢嘲弄的的态度所伤,露出勉强的笑容,“阿雅,你别这样,我是你的阿娘啊!”

  “不敢当,”姬景淳微微扬起下颔,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贵妃娘子身份高贵,阿雅着实高攀不起!我的母妃是齐王妃柳氏,贵妃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唐真珠闻言心中大痛,目光露出痛楚之色,月色照在相思台上离合多年的母女身上。血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纵然多年未见,依旧映照在母女眉眼轮廓的数分相似上。只是姬景淳更加的年轻,容颜清美,气质高淡如秋菊;唐真珠却更富有女性的魅力,如同一株沾染着雨露的卧芍,浑身上下体现着一种岁月洗礼的美艳慵懒,动人心怀。

  这些年,贵妃强自逼着自己将这个早就丢在身后的女儿置在记忆深处,不去想,不去问。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早就隐约猜到姬景淳对自己这个母亲心中怕是充满了怨恨之情,但是当亲自出现在面前,听见从姬景淳口中脱出的疏淡之语,依旧心中伤痛,一双美目中露出一丝痛苦色泽,“我知道你怪我,阿雅,这些年为娘也是思念着你的。可当年的事情,我是有苦衷的!”

  姬景淳冷笑一声,低头闭口不言。

  唐真珠见到这番情景,心中愈发疼痛,抚着胸口道,“当年孰是孰非,如今我也不想细说。阿雅,如今咱们母女好容易相见,你当真不肯叫一声为娘么?”

  “娘?”姬景淳猛的抬起头来,冷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阿娘?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教导过我,哄过我一声。这些年在王府中,抱着我教说话的是柳母妃,扶着我走出第一步路的是柳母妃。安排衣裳饮食、教书识字……这些事情统统是柳母妃为我做的,这些年你又在哪里?你只记得在宫中做你六宫独宠的贵妃,伴在神宗皇帝和你们的女儿八公主身边吧。所以,我这辈子只认她这个母妃,贵妃既然当初选择了抛弃阿爷和我,就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子,不要再想着我这个被你丢在生命角落里的女婴了!”

  贵妃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语气恳求道,“阿雅,为娘当年那般做,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姬景淳激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那个男人是拿着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抛夫还是弃女了?你也是益州唐家的女儿,齐王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若是不愿,难道还有人能逼着你就范不成?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将我们父女如同垫脚石一样丢掉罢了,这时候又何必说的那么好听?”

  贵妃大受打击,面色灰白。

  这些年,她在太极宫中同神宗皇帝姬琮相守,如民间夫妻彼此深爱。生活幸福美满到了极致,她沉浸在其中,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入宫的决定。可是到底,对于自己的血脉是有着一份疼惜之情的。此刻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听到这个直白不留余地的指责,心肠寸断,险些撅了过去。良久之后,拭去了脸颊旁的泪滴,哀伤笑道,“阿雅,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到底惦记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盼着你过的好而已!”

  姬景淳目色一灰,凄凉的笑起来。她虽然对贵妃厉言疾色,可是在心底深处,终究是对自己的生母有一点期望的。期望她能够告诉自己一声:她后悔了,她想念阿爷和自己,希望回到他们父女身边。哪怕知道这是不可能,哪怕只当是一句善良的谎言做慰藉!

  而贵妃终究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将心一寸寸的冰封,冷漠道,“我会过的很好。只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抬起头,宫灯下的容貌美丽冰冷,骄傲的如同一只凤凰。“贵妃娘子若是有闲心,不如去多管管你的女儿八公主吧。至于本郡主,就不劳你费心了!”转身匆匆奔出相思台。贵妃立在台上,扬声唤道,“阿雅!”姬景淳却倏无停顿,转瞬间去的远了。少女笔直如标杆的背影,远远的落在对面谢弼的眼中,倔强而高傲,如同一株盛开的菊花。纵然经历风雨摧折,却一直高直挺立,永远不会弯腰畏惧。

  谢弼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这支菊花自行经历风霜雨露,开出最灿盛的花朵。她是这般的孤独,高傲,若是有人伸出手将之护于羽翼之下,可否会更加美好的绽放?

  姬景淳心情激动,在宫道上急急走动,也不知道辨别方向路径,待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来到千步廊附近。

  大片大片的菊花在千步廊畔盛放,摇曳在夜风中,花影绰约。姬景淳欣赏着夜色中的菊花,瞧着夜色中菊花隐约的轮廓,别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秋高气爽。菊花是一种气节高洁的花,在萧瑟的秋风中凌霜盛放,她在满目的菊花之中心情渐渐恢复起来。如果因着旁人而生气,岂非是亏待了自己么?

  想通了这个道理,她一瞬间心平气和起来,立在千步廊上,欣赏着遍地菊花盛开的美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平乐郡主么?”

  

  第110章 十八:梅花落满道(之降位)

  

  姬景淳正沉醉在千步廊的暗夜菊花丛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这不是咱们平乐堂姐么?”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回过头来,见宫廊远处,一行宗室女子走过来,大约共有六七个,为首的少女十二三岁,一身月白色湖绸衫子,葱绿色六幅笼裙,面容清美,正是魏县主姬弦歌,目光打量着自己,从上到下在自己身上扫过,神色好奇中带着些恶意的窥伺。

  她心中有些不悦,问道,“有事么?”神情清淡而矜持。

  “阿瑟姐姐,”一个宗室小县主好奇的望着姬景淳,问道,“这位姐姐是谁呀?”

  姬弦歌抿嘴笑道,“妹妹们可不知道了吧!”她顿了顿,方介绍道,“这位可是平乐郡主。这位姐姐明明和咱们一样都是宗室亲王女,咱们只能眼巴巴的等及笄年才能封一个小小县主,她却偏偏她便比咱们高贵些,出生没一两年,便由先帝特恩封了郡主,食邑更是出产丰庶,比咱们这些姐妹都强出了不少呢!”

  她这么一说,其余几位宗室县主看姬景淳的目光便有些复杂起来。今日乃是中秋佳节,能够随着父母入宫参加中秋宫宴的,都是正经的宗室贵女,平日里极其受宠,谁也不比谁差一点什么,听了姬弦歌的话,如何心中能服气?

  其中一位小县主名叫姬嘉言的,便笑着道,“哟,原来姐姐竟是得了册封的郡主,咱们姐妹不知道,竟是失礼了。怎么我们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平乐姐姐?”

  姬景淳觑了姬弦歌一眼,目光冲淡,似乎洞悉所有的算计,垂眸淡淡笑道,“不敢当众位姐妹们的话,咱们大家都是同宗姐妹,我虽忝为郡主,这些年却被养成了乡野野小子,上不得台面,”望了姬弦歌一眼,“又如何比的上堂堂魏县主,有个身为大周宗正卿的阿爷,又和八公主走的亲近,风光得意的紧?”

  夜风轻轻吹拂而过,廊下的菊花在夜色中微微摇曳,姬景淳语气颇和缓,化解了部分宗室贵女对自己的恶意,众位宗室县主面上深色都柔和下来。姬华琬瞧着这般情景,心中饮恨,扬着头道,“风光得意有什么不好,”姬华琬从众人身后跨出来,扬头道,“至少还有风光得意的本钱!”

  姬景淳眼睛一瞬间睁大,在沉静的夜色中注视着这位娇美的少女。那个和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少女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身姿袅袅婷婷,五官妍丽,明媚犹如春天盛开一树桃花,眉宇之间染着从小宠溺特有的一种天真睥睨的神色。

  她心中一阵隐痛。自己从小失去了生母,稍大之后了解从前旧事之后,对唐贵妃心怀怨愤的同时,也对生母的另一个女儿——八公主心底藏了一丝好奇之意。同样是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自己被她抛弃在身后,这些年留在齐王府中,从来没有回来探望,这些年更是从不提起,犹如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女儿似的;这位八公主却被她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宠爱犹如珠宝,享尽了一切天伦疼溺。对比这样的截然不同,这位宫中行八、小字阿燕的小公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她能够这般毫不保留的投入疼爱,肆意的挥霍着作为母亲的疼宠?因为怀着这样隐秘深刻的好奇,前些日子在乐游原上偶遇,听闻八公主召人打一场马球赛,她才会自告奋勇,让自己参加那场马球赛。

  镜子湖旁春高日远,一群长安贵少策着骏马在茵茵球场上奔跑,追逐着那颗悦动着的小小马球,意气高扬,她策着爱马赤凤狙击姬华琬的进球,狠狠的将她的面子削落了下来。当时当真是一畅心中郁磊,然而回到家中后,回想起来,得意的心态渐渐沉寂下来,反而意兴阑珊起来:自己这番大胜,确实证明了自己的马球技比姬华琬强,可就算是自己人品出色,样样都能够将姬华琬比下去,又如何呢?能够被唐真珠认同留在身边从小养大疼宠的女儿依旧是八公主,自己还是那个被她抛弃在生命角落里不闻不问的另一个女儿,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什么都不会有不同。想明白了这些,此时此刻,在太极宫中再度面对着姬华琬,她再兴不起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在一种淡漠绵密的麻木中听得面前骄纵美丽的少女扬着头,吐着恶意的嘲讽,“不像某些人,纵是披着高贵的皮,怎么装也只像一只野鸡!”

  “是么?”姬景淳情绪平静,并不动气,只垂着眸淡淡道,“真是奇了,咱们也算是堂姐妹,同是姬家的女儿,甚至还有着相同母系来源,若我是野鸡,八公主又算是什么呢?”她微微笑着环视了众人片刻,微笑着道,“众位妹妹在这儿慢慢欣赏秋夜菊色,我离席已经久了,怕是母妃着急了,也该回去了!”

  直着背脊前行,想要越过众人穿过长廊,直回宫宴的苍梧台去。姬弦歌教唆一群宗室县主前来,便是为了给姬景淳难堪,如何肯这般轻易的放过姬景淳,扬着头傲慢出声道,“怎么,前些日子在小镜台嚣张的很,这会子倒是知道逃了?”

  姬景淳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挺直背脊,冷笑道,“逃?”她的笑容中有着丝丝傲然意味,“这座太极宫中有什么东西值得我逃的?”

  “自然是因为你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姬华琬急急道,“在太阳底下,自然要闻风而遁。”

  姬景淳回过头来,望着姬华琬,笑容如同冰渣子在阳光下迸裂开来,“你——真的觉得见不得光的是我么?”

  “当然,”姬华琬扬着美丽的容颜骄纵道,“若不然,为什么这么些年你都不敢进宫呢?”

  “笑话。”姬景淳昂起脸来,眉宇之间扬着一丝高洁傲气,“我是齐王的嫡长女,出生的时候,生母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我在他们夫妇和美的时候出世,身份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她斜睨了姬华琬一眼,“倒是另有其人,抛夫弃女的女人生的孩子,纵然表面再光鲜亮丽,底子上却总是洗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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