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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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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贵妃盛宠,这分银钱在她眼中也不是小数目了,她心中满意,笑着道,“这些就尽够了,难道还真要阿兄过不好日子么?”

  在那一年神宗的万寿节,她命人在池心打造了一座亭子,和阗玉雕饰栋梁,白玉打造阑干,黄金镂空做地板,在亭中款款起《霓裳羽衣曲》舞,白玉风铃和着舞步声声声作响,飘飘如天际。神宗皇帝瞧得心中痴狂至极,将自己拥入怀中,笑着赞道,“朕得珠珠,真乃天幸也!”

  这段往事,虽然当时艳羡甜蜜,但在自己与神宗皇帝的多年恩爱生活中,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插曲,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痕迹。如今回忆起来,堂兄当时所说的那笔大生意,许指的便是是以芦花更换士兵冬衣了。贵妃如今想来,那年万寿节的《霓裳羽衣曲》,那么流光炫彩,却是踩着六万大周军士的尸骨之上所跳,不由摇摇欲坠,险些晕死过去。

  “贵太妃,”宋回雪瞧着她苍白欲死的容色,心疼不已,拼命劝道,“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您振作些儿!”

  “我纵然振作还有什么用?”唐贵妃道,面色一片灰败,“此事一发,群情激愤,怕是大周百姓的唾沫一人一口也要把我和堂兄淹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呢?”

  宋回雪抱着唐贵妃的膝盖,想着日后可能遭遇的境地,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将胆大包天的唐忠民恨了个半死,“这是唐相公做下的事情,与贵妃娘子何关?”

  “贵太妃,你振作些儿,想想寿光公主。若是你都倒下了,还有谁撑着寿光公主呢?”

  “阿燕,”贵妃听到女儿的名声,面上多了一丝精神之色,“是了,我还有阿燕。阿燕这么可怜,若失了我这个母亲。在这偌大的宫廷中,她如何过的下去呢?”

  建兴十年金谷川之战,老将王连恩战败,六万大周儿郎埋骨金谷川,一代名将名声毁于一旦。正是因为这次金谷川之败,才给了阿顾的父亲——韩国公顾鸣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过失丢了嫡女顾令月之后,逃过了神宗皇帝的惩罚,又逍遥悠悠的过了十多年的富贵日子。此后神宗皇帝痛定思痛,认为大周卫兵失去了战斗力,开始擢用藩将,提拔一批节度使,将边军军政财权尽皆下放于节度使手中,使大周军事格局变的内轻外重,埋下了日后孙童之乱的祸根,皆是出自这场金谷川大败而来。时间流逝,翻出十二年前的历史尘埃,这场大败竟是因着唐国忠利益熏心,以芦花更换冬衣充为定远军军资而来。

  芦花一案案情惊天动地,当日白素素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大理寺首告,消息很快就如同一只飞鸟一般传了出去,长安百姓登时大哗。金谷川之战方过去十二年,很多人家心中尚留存当时的痛苦记忆,多少家的儿郎埋骨在遥远寒冷的金谷川之中,又有多少妻子因此失去了夫君?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意尚未完全掩埋在泥土之中,如今又被翻出来,重新剖开一遍。群情激奋,要求严惩奸相唐国忠和贵妃唐氏。为冤枉埋骨在他乡的亲人报仇。

  两仪殿中,罗元崇怒发冲冠,“金谷川一战,六万周军大号儿郎覆没埋骨,主帅王连恩伤残,多少百姓失去了家人,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一个后宫妇人的穷奢之欲,若不严惩,如何对的起先帝,对的起王老将军在天之灵?对的起失去了亲人的大周百姓?”

  “芦花此案确实骇人听闻,”朱潼却力持己见,“只是依着老臣愚见,此事到底有损先帝圣明之名,依着微臣之见,不若秘而不宣,改以其他理由处置唐氏兄妹。”

  姬泽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殿中臣子意见不休,漆黑的凤目之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朱卿家的好意朕心中明白。”

  立起身来,声音陡然一高,“只是,这事情却不能这么处理。”环视殿中百官,郑然道,“朕希望众位卿家明白,先帝的名声乃至与朕自己的名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大周的百姓。此芦花案中,六万大周军士埋骨于金谷川,尸骨不得归家。先帝在世之时,每每想起此次大败,都屈心彻肺。白氏女忍辱负重十余年,方自唐家人口中寻得了真相,在天下百姓面前告了这一状,朕若不能彻查此案,如何对的起先帝在天之灵,如何对的起苦心孤诣告状洗刷一家冤名的白氏女,如何对的起王连恩老将军一世清名,如何对的起惨死埋骨金谷川的六万大周士兵?”

  朝中百官都被皇帝的大义感动,尽皆从命。

  天水县山路崎岖陡峭,一名大理寺衙役何敬持着腰刀在老向导的带领之下进入深山之中。据闻当初檀州军营中有一名士兵家中贫困,老母孤寡,在家中依附族人为生,得了军衣,舍不得服穿,便托人寄回了老家,盼着能让老母冬日穿的暖一些。

  老婆子接到儿子不远万里寄回来的冬衣,认为是儿子体贴的心意,舍不得穿,及至儿子战死金谷川,更是视为珍宝,一直将这件冬衣压在柜子深处,时时拿出来翻晒,怀念亡子。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听闻了何敬的来意,走到屋子角落里的一个柜子前,颤颤巍巍用钥匙开了锁头。

  何敬见柜子里头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冬衣,十多年时光已经过去,当初的青布料子已经泛黄,他仔细查看,见衣裳颈项后写着建兴十年陇右的字样。

  他取了一把刀子,割开冬衣一道口子,迎风一抖,大片泛黄的芦花便飞扬了出来。

  何敬伸手接住一朵,在掌中触摸了片刻,颔首道,“果然是芦花。”

  老婆子眼睛已经模糊,却瞧见了飞天的芦花,一时惊呆了,“当年,和我儿子一起上战场的人,穿着的就是这样的冬衣么?”

  何敬铁骨钢肠,素来不畏惧最凶猛的敌人,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面前丧子孤寡的老婆子,竟是觉得脊梁都挺不直起来,鼻子微微发酸,拱手道,“事情未有定论,还需等着圣人圣裁,这件冬衣十分重要,我等须取回去,用作呈堂证物。”

  待得何敬一行人走的远了,身后,“儿子啊,你死的好冤啊!”身后,老婆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芦花案风声媚媚扬扬,渐渐形成风潮,倒逼直至朝堂。唐氏党羽心气颓唐,如丧考妣。

  齐王府中,风声一派和平。

  明心阁阿宁静谧,陈姑姑面上洋洋喜色,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长安沸沸扬扬的民声,一轮声,“还是王妃手段高明,瞧着长安如今这等声势,老奴想,唐氏这一回便是不死也得死了!”

  “行恶之人,天厌之!”柳倩兮面上闪过一道红晕光泽,终是道,“那些曾经犯过的错,总是会还回来的!”

  一阵风乍起,吹着廷中柳树,微微飘摇。柳倩兮推开窗子,瞧了瞧天色,天空依旧低沉,瞧着要下雨了。回过头来,吩咐道,“姑姑,做一笼子新鲜的百花糕,送到宫中去,说是我吩咐的,送到蒋太婕妤手中!”

  

  第179章 二四:非是我淹留(之坍塌)

  

  飞景阁中灯光幽暗,有暮霭幽幽之感,蒋太婕一身暗棕色衣裳,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形容刻板,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食盒,掀开盖子,瞧着里头蒸腾着郁郁热气的百花糕,眼睛猛的一缩。

  “这百花糕刚刚出炉,正新鲜着。”送糕的小宦官低着头,笑着道,“柳王妃传了话,世间上好吃的东西都是趁热吃的好,若是放的凉了,就失了最爽口的味道。”

  蒋太婕妤耳边嗡嗡作响,小宦官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似乎传自遥远的天际,双手抖抖索索,扶住阁中的榻几。一时之间,素日里心中如死水一样的波澜,竟是被这一盘百花糕勾弄的动荡不已。

  百花糕是她的女儿,咸宜公主姬慈歆最爱的糕点。咸宜公主姬慈歆乃是神宗皇帝长女,死在芳龄二八,最美好的年华,她生前最爱花,春日爱桃,夏日爱莲,秋日爱菊,冬日爱梅。将四季百花夹糅在一起,做成了带着花朵芬芳的百花糕,便自然成了她平日里最爱的糕点。

  “母妃!”姬慈歆青春明丽的面庞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咸宜公主姬慈歆美貌骄纵,她也确实有着在人前骄纵的本钱。她是神宗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生母蒋氏并非神宗爱宠的女人,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对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总会怀有一些特别的柔软情感。而咸宜公主也不负这样的荣宠,她尊贵美丽但对这个世界并不高高在上,相反怀有一种特有的大方,亲和,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在蒋太婕妤眼中,这个小女儿如一团雪团子一样,一点点的长大,成了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美貌,大方,贴心,简直集合了自己能够想象的女孩子身上所有能有的优点,她将这个女儿爱到心里去,希望姬慈歆能够一辈子过的好好的。

  及到及笄年岁,神宗皇帝策封其为咸宜公主,因在诸公主中居长的缘故,食邑十分丰厚。赐婚郑国公长子程寅。程寅出身勋贵世家,容貌俊秀,为人上进,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选。前程日子如同鲜花一样的在她的面前铺开,如果没有忽然遭逢急剧转折,想来,她的人生会过的很好,直到现在,还健康美满的活着。

  蒋太婕妤想起那一日姬慈歆来到自己宫中说起的话,身子颤抖,那一日,南风熏暖,天光明亮,姬慈歆面上神情欣喜,“阿娘,我今儿在芙蓉园见到齐王妃,齐王妃出身虽不高,但生的很貌美,很是有才华,我很是喜欢她呢!”

  当时还仅是婕妤的蒋氏抬起头来,瞧着咸宜笑的极是舒心,她是先帝潜邸旧人,当时色相已衰,早已经不奢望帝王的恩宠,只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柔和笑道,“阿欣既是喜欢,想来齐王妃确实是个好人吧!”

  姬慈歆和唐真珠交往之后,虽然说唐真珠论辈分是姬慈歆的婶子,但两人岁数没有相差几岁,在乐舞之上志趣相投,很快就结成知心好友。

  建兴四年冬,神宗皇帝幸骊山行宫。咸宜公主姬慈歆随行。咸宜公主邀齐王妃唐真珠一道前往,唐真珠当时才生下长女姬景淳没有多久,无意出门,姬慈歆却力劝唐真珠前往。唐真珠却不过好友情面,便应了下来。在那座骊山行宫中,大伯兄神宗皇帝邂逅了弟妹唐真珠,竟是不知为什么,焕发出生命里从未有过的热情光彩,那激情那么猛,那么烈,将世人眼中的伦理都抛在了一边,只记住了眼中可见的美好。

  其实论起来,神宗皇帝和唐氏女并非在骊山之上初见,此前多年的宗亲宴,也曾一并出席,彼此间尊敬疏离的道礼请起。这趟骊山月色下的相逢,竟是激发出真切热烈的男女之情。事情发生之后,宫人莫衷一是,议论纷纷,风声传入唐王妃的好友——咸宜公主姬慈歆耳中,姬慈歆犹自不信,待到百般打听,确认之后,羞愤不已,觉得自己受了欺骗,被好友利用为台阶,踩着自己搭上了父皇,越想越是心气,跑到唐真珠面前怒斥,“亏我一直以来把你当做朋友,没想到,你竟是这般的人。我竟是看错你了!”

  唐真珠当时感受到了神宗皇帝热烈的追求爱意,正处在抉择漩涡之中,柔肠百转,一时是自己心中真切感受到的与神宗之间男女纯然的吸引之力,一时又念着这些年恩爱的夫君与襁褓中的女儿,正是游移不定,彷徨无主,遭逢好友这般抢白,登时脸色乍红乍白,辩驳道,“阿歆,我没有这个心思,你着实误会我了!”

  “我误会你什么了?”姬慈歆不屑冷笑,“是你不是我齐王叔的王妃,还是你没有勾引我父皇?”一种被人当着傻子耍弄的愤怒和恼羞成怒情绪中和在一起,奔腾入她的脑子,来不及思考,伤人的话语就冲口而出,“你这般首鼠两端,可对的起王叔,阿雅长大后若知道有这样一个娘亲,定是羞愧不已。似你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活在世上做什么?我要是你,就一根白凌直接吊死在梁上算了!”

  恰逢神宗皇帝此时来寻唐真珠,听闻长女这般刺言心爱的女人,登时勃然大怒,面色一板,“你说什么胡话呢?”

  姬慈歆见了父皇,面色立时雪白,怯生生唤道,“父皇。”

  神宗皇帝陡然恋慕上自己的弟妹,虽一意孤行,但心思确实处在一个极度敏感防备的状态中,如今纵然触中的是一直疼宠的长女,依旧雷霆大发,“小小女儿家,竟是管到父亲的房中事上去了!朕如今想着,将你赐婚给郑国公家可是荣宠还是陷害了。郑国公逞荣于国有功,日后便是宠个小妾,都要看你这个儿媳的脸色,可还怎么过日子?”

  姬慈歆素来骄傲自信,如何受的住来自自己的父亲这般刻薄的话语,登时就摇摇晃晃,心智动摇,跪在地上哭道,“父皇,女儿知错了。”唐真珠瞧着不忍,劝说神宗,神宗却依旧怒气难消,携着唐真珠走了。

  姬慈歆从小受神宗皇帝爱宠,顺风顺水长到如今,何曾受过父亲这般疾言厉色的斥骂,且惊且惧,回到宫中就病倒了,烧的昏昏沉沉的。一时三刻,一缕幽魂就悠悠丧尽。

  蒋婕妤年纪愈大,帝王恩宠早就散尽,对于神宗皇帝宠着哪个女子早就不放在心上,唯一留在眼里心上的就是女儿,竟是因着神宗皇帝与唐真珠的情缘一夕丧命,登时如天塌地陷,倒在地上晕厥过去,待到醒来,就将唐真珠恨到了骨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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