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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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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衣少妇跪在屋子里,面色惨白,低低道,“露娘见过阿兄阿姐。”因着身子虚弱跪了一段时间微微颤抖,楚楚可人。

  傅明祈望着她鬓间别着的一支白花,默然不语。傅春露确实是他的异母妹妹,但在傅家的地位却十分尴尬。多年以前,傅弈带回来一个清倌女子婉娘,母亲孙安娘虽恼怒不已,但夫妻一向情深,是傅弈在她面前跪求,指天发誓心中只有妻子一人,只是婉娘此时已有身孕,不忍血脉,待到婉娘产下子女,便听凭妻子心意将此女发卖出去。孙安娘气的吐血,大闹之后到底顾惜夫妻情意,命人将婉娘安置下来。

  若只是如此,按说也没有什么,待到婉娘产了子女,或是留下或是送出,总是有个交待。这个女孩子纵不是嫡出子女,总会顺顺当当在傅府长大。只是那婉娘却是个心比天高的,竟生了谋害孙夫人的主意,用钱财贿赂了府中侍女,在孙安娘吃食中做了手脚,孙安娘中招之后发作,虽保下一条命来,但其时已有六个月身孕,却受惊小产,是个已经看的清眉眼的男婴。

  傅弈夫妇多年恩爱,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幼子,却因那婉娘歹毒心性痛失了去,心中痛悔,将那婉娘恨毒了去。婉娘受罪之后又惊又吓,早产下一个女婴后,便凄凄惶惶丢掉了小命。

  这个女婴便是傅春露。

  有着这样一个生母,可想而知,傅春露在傅府便有着一道原罪,日子着实不好过。孙安娘心性并不狠毒,没法子将婉娘的罪过迁移到傅春露身上来,却绝做不到善待这个杀子仇人的女儿。傅春露自小到大衣食或许无忧,但若要再多一份的关怀,便再也没有了。勉强长到了十四五岁,可堪出嫁的年岁,孙安娘便随意择选了一个男子将她远远嫁了出去。

  傅明祈在这个庶妹尚在家的时候都没有几分注意过,如今过了数年,更是将这个从前常常躲在府中阴暗角落里的庶妹完全忘怀了。如今陡然再见傅春露,一时间竟觉陌生无比。傅道馨立在一旁却忍受不住,盯着傅春露道,“你不是应该在平城么?怎么回来了?”

  傅春露面上显出凄容,落下水光,“夫君一个多月前已经去世,夫家族人争夺财产,瞧不惯我这个未亡人,几乎要将我逼的无处可去。我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带着幼子回范阳投奔父亲!”

  傅明祈听着面露了然之色,孙安娘憎恶傅春露,将之嫁出去后眼不见为净。因此傅春露夫婿之事傅明祈竟当真是毫不知情。

  只是如今,她的情况实在不好处理。

  傅春露孤儿寡母,境况着实可怜,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母亲孙安娘多年来依旧思念腹中流去的幼子,对傅春露破坏怨怼之心,将之嫁出家门犹如抛掉了一个毒瘤,这些年方才渐渐放下旧事,面上重新见了欢畅笑容。若自己兄妹当真将傅春露带回家去,若是刺激了母亲,让母亲心绪失守,做出了什么事情来,伤了自己子女的心,可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傅春露瞧着兄姐面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胳膊紧了紧,男童被母亲搂的不舒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傅春露微微着慌,低声哄道,“保儿不哭,保儿不哭,阿娘在这儿啊!”

  孙沛恩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傅家家事,此时瞧着傅春露母子凄凉境况,眸中露出一丝同情之色,劝道,“祈弟,露娘表妹一介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若是你们不肯管她,怕是在外头活不过多久。平城至范阳跋山涉水,一个女子携着儿子走过来,定来是吃了很大的苦。她若不是在平城实在待不下去了,何苦要吃这么大的苦头回来?说到底,她是你妹妹,你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她送了命去吧?”

  傅明祈思虑良久,终究是叹道,“大表兄说的是。至于母亲面前,”露出一丝苦笑,“我和妹妹就尽量解释吧!”

  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光芒万丈,长安城矗立在龙首高原之上,尽显大周繁华气象。北侧宫城之中,两仪殿金碧辉煌,姬泽立在殿中书架之前,负手沉吟。半年时光过去,年轻的帝王身上增添了一丝冷硬气质,犹如一柄宝剑粹了火,重剑藏锋,愈显威势。

  谢弼随着内侍脚步走入殿中,望着天子背影,跪了下去,诚心诚意拜道,“微臣谢弼叩见圣人。圣人金安。”

  姬泽点了点头,“你到了!”

  他面前的墙壁上,张挂的是一张大型羊皮舆图,其上用异色笔墨绘制大周各势兵力对峙分布,“你可知朕今日宣你入宫有何用意?”

  谢弼心中心绪浮动,拱手道,“微臣不知。”

  姬泽伸手指着舆图上孙炅所在范阳之地,“孙贼蒙周廷之恩,成长至河北巨擘,却有意与大周对侍,若大周容忍下去,怕是其余边镇瞧着如此尽皆效仿,长此以往,大周仅余腹心之地,国将不国,朕也实没有脸面去地下见姬氏列祖列宗了!朕有意对孙贼用兵已久。契丹为孙氏羽翼,列于河北之侧,族人强悍善战。若双方开战,契丹驰兵援之,实不利于大周,朕有意先将其剪除了去!”

  谢弼闻声伶俐拜了下去,恭敬道,“臣愿为圣人效犬马之劳。”

  姬泽面上闪过一丝欣赏之意,“契丹新主为孙炅扶持所立,因此信服孙贼,朕却不信,契丹如今当真就被他整合成一块铁板,若能巧而用计,分而划之,使契丹无力对周廷出战,便算是斩掉了河北的一只臂膀。谢弼,你熟读军法,近年来沉寂,想来多有积蕴,朕有意遣你前去行此事,你可敢应下?”

  谢弼抬起头来,响声应承,声音铿锵,“臣愿为陛下行此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姬泽击节赞叹,“此行极是艰险,你需秘密行事,不得为孙贼察觉。若你当真能办成此事,朕日后定会大为恩赏,绝不食言!”

  “微臣谢过圣人恩典!”

  太阳金光照在两仪殿高大肃穆的牌匾上,姬泽立在殿中,瞧着谢弼挺直背脊走出殿堂的背影,只觉面前光线一片氤氲,头部剧痛,扶着额头倚靠在案上。

  “大家,”王孝恩瞧着姬泽疼痛的模样,惊的额头坠下汗来,上前扶着姬泽坐下,“您的风疾可是又犯了?冯御医先前留下的药丸还有,奴婢这就取来给您服一颗。”

  姬泽忍了头部痛楚,就着水服下药丸,只觉痛楚略微缓和,摆了摆手轻声吩咐,“看紧了两仪殿,莫将朕的病况透露出去,若有人敢来窥探,不拘什么地方的人,直接擒了就是。”

  王孝恩听着皇帝幽微的声音,心中闪过惶惑之意,低下头来,应道,“是。”

  殿中佛手香的气息氤氲,如云山缭绕笼罩着年轻皇帝的容颜,姬泽低下头,伸手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扳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姬氏皇族传承风疾疾病,太宗皇帝四十岁后风疾发作,临终前眼睛几乎全瞎不能视物,高宗皇帝三十三岁开始犯风疾,晚年亦是不能理政事,将政事尽皆托于薛皇后之事,以至于此后政权旁落,大周江山竟落入女主手中。自己如今不过区区二十五岁,这般年轻,便已经发作风疾,自阿顾离开之后更是愈演愈烈,日后可会有什么好结果?想到此处只觉心中一阵冰凉,惨然之余,唇角忽的泛起一丝苦笑纹路来。

  许是这风疾便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违背了对丹阳皇姑的允诺,将心疼的表妹阿顾送去了河北那等虎狼之地吧?

  ……

  永兴坊谢宅中动荡不已。韦氏听闻独子谢弼要前往河北虎狼之地冒险,不由变了面色,大哭大闹不肯同意谢弼离开。谢弼勉强安抚了母亲,托着沉重的步伐回房。房中香几上点着一炉沉水香,妻子姬景淳一身素衣立在屋子里等待自己归来,一张俏脸沉静犹如秋菊。

  谢弼瞧着晕黄的灯光下妻子娇美的容颜,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楚,“阿雅,你别和母亲一般见识。”他低着声音道,“母亲有些小家子气,只理会一时一地的计量,不懂大局。——因着早年那些旧事我失了圣心,这些年虽略有回转,到底比不得当年。虽我从未后悔当年抉择,却也诚盼着能够重得圣心,建功立业,重振谢家声名。今次契丹之事虽然凶险,于我却是最好的契机,若当真能办成,得圣人恩赏,从前之事自然也就揭了过去,总能挣一个封妻荫子的荣耀回来!”

  姬景淳面色虽然雪白,神情却颇为坚定,“谢郎的心意我明白!做武将的,功名自然是要往战场上去寻。若是一丝一毫风险都不肯冒,如何能够建功立业呢?”她觑着丈夫心酸疏朗一笑,“我姬景淳当初瞧中的就是一个英雄,既是英雄,自然该当搏击风雨,若是一直困在金丝笼中,不过是一只与人逗趣的八哥鸟罢了!你此去,我虽不舍,却绝不会拖你的后腿,你只管放心的去,母亲我也会为你照顾好。”

  谢弼听着妻子明理的话语,一时心中大为感动,拥着妻子,心中宁馨,道,“阿雅,谢弼今生得你为妻,当真幸甚!”又道,“我知你在长安等我,在契丹会好好保重自己,留着一条命回来。绝不会让你做了寡妇。”

  姬景淳闻言虽是伤感,忍不住扑哧一笑,身子微微颤抖,“我其实还有点儿私心:如今咱们夫妻一处幸福美满,阿顾却落入范阳也不知过的如何。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谢郎这次若是能成功瓦解契丹势力,也算是断了孙氏一臂,许是日后阿顾因此能早些救回大周。若当真如此可真就完满了!”

  谢弼心中含酸,朗然一笑,“我们夫妻真的想到一块去了。我此生愧对宜春郡主,若能稍稍帮衬她一点,也算是聊安慰一些!”

  二人轻轻相拥,过了片刻,姬景淳抬头朗然一笑,“你去吧,我会在长安好好守着,等候你平安归来!”

  

  第210章 三一:百虑相缠绵(之随欲)

  

  五月明烈的阳光照在节度使府门楣之上,上房庄肃,曹夫人一身玄色衣裳,清俊利落,坐在上房炕座上,瞧着面前的亲子孙沛斐,愉悦的笑意无可抑制的从眸子中露出来。“二郎昨儿个晚上睡的可好?”

  “娘亲,”孙沛斐恭恭敬敬的给母亲请安,“孩儿一切都好。今日与成公等人在风松山鉴赏书画,过午方回。”

  曹夫人闻言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到,“二郎,你也不小了。文人间谈论些许书画不过白费功夫,莫要再做了。明儿与你父亲说说,让你到军中历练历练,学些政事武功,日后再娶一房军中将女做媳妇儿,为娘也就安心了!”

  孙沛斐不爱听母亲这等话语,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母亲,成公等人都是品质高洁,文人出众之辈,儿子与其在一处讨教商学很是有好处。那些个打打杀杀的,素不是儿子所喜欢的,儿子没兴趣去军中。至于父亲的那些功业,”不在意一笑,“不是还有大兄么?又何必我操这个心?”

  “胡说?”曹夫人闻言又惊又怒,“你可明白自己如今再说什么?如今天下两分,河北独占一隅,孙家成则一举登天,败则全家覆灭,你是孙家子嗣,这时候不正该热血投军,为你父亲分担一些重担,却这般不成心气,一切袖手,将一切都交到他人手中?”

  “那如何是简单的他人,”孙沛斐不以为意,“那可是儿子嫡亲的大兄。”

  “再是兄弟也是不同母的,”曹夫人闻声气急败坏,“商家子弟为万贯家财兄弟即可反目,何况如今是河北大片的基业?”恶意道,“你将他当做兄长尊敬,他心里可未必将你当做弟弟。但盼你日后莫要被其坑害,方来后悔今日!”

  “事不至此。”孙沛斐不以为然,“大兄素来对母亲恭敬,我们兄弟感情也一向很好。今日我既肯主动退让,大兄自然心中感激,兄友弟恭,河北地不至于因我二人兄弟相争而生出分化,劲儿往一处使,岂非于大局最为有利?便是大兄,既领了我今日的情分,日后也绝不会错待我们的。”

  曹夫人瞧着孙沛斐天真纯稚的摸样几乎怄的吐血,“你怎么这么蠢啊?须知你身上如何可不仅系于己身,还联系着你娘亲和舅家曹氏的荣辱性命。孙沛恩毕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些年我与他之间母子瞧着虽然和睦,私下谁不知道不是心口如一?若当真让他得了大业,你要将咱们母子的生死性命皆托诸他人之手?让我这个做娘的竟在他手下讨生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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