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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_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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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帆心里咯噔一声,摇摇头:“这倒没有听说过。”

夏侯淳露出一丝狞笑:“魏国不肯承认,左右送她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让我和底下将士先好好享用一番,也好让齐国人体会体会魏国王妃的滋味!”

宋帆面露震惊之色:“这,这,我记得陛下曾当面夸赞过顾氏胸怀锦绣之才,您如此做,只怕陛下知道了,会龙颜大怒啊……”

夏侯淳不屑:“我就不信我将南平的玉玺奉上去,他还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我过不去!”

宋帆张了张口,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夜将过半,天地一片黑暗。

原本应该万籁俱寂的邵州城,今晚却透着异乎寻常的热闹景象,这种热闹不是来自于城中百姓,而是来自手执火杖在城墙上穿梭的士兵,城中也有不少手握□□的士兵来来往往,整齐步伐与金戈顿地之声,使得原本就紧绷的氛围更添一层肃穆萧杀。

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少眼睛透过家里门窗的缝隙往外探看,那些家里有孩童的百姓,都巴不得将孩子的嘴巴缝起来,生怕他们一个不懂事半夜哭闹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邵州城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威胁。

齐国以景王夏侯淳遭遇刺杀,帮南平天子平叛为借口挥兵南下,越过南平朝廷,直接攻打南平的地方,不出一月便已连克易州源州等城,更可怕的是,遭遇抵抗者,城破之后,将会受到惨无人道的屠戮。

邵州往常的繁华不复得见,早在半个月前起,商旅便已逐渐绝迹,能走的人纷纷避走远方,留下不能走,不愿走,走不了的邵州百姓,与城共存亡。

他们未尝不知道今日天亮之后的邵州,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然而既然此刻还留下来的,那便是已经默认了这种境况。

没有人出声,更无幼儿啼哭,半夜的邵州城,在近乎肃杀的夜色下完成了换防,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

刺史府之内灯火通明,此时更无一人安睡。

徐澈面色凝重,环视下座诸人。

宋暝、于蒙、顾香生等州府官员僚属无一缺席。

袁臻、郑敦谨等儒士竟也一个不少。

看到他们的时候,徐澈微微露出一个苦笑。

“袁先生,郑先生,你们现在若是要走还来得及,我派人护送你们出城,你们表明身份之后,料想齐军当不至于为难你们。”

袁臻缓缓摇头:“我等立志修《梁史》,以为后人所鉴,如今史书未成,我等半途而废,岂非为天下所笑?”

徐澈语气诚挚:“修史一事,离开邵州也修得,几位实在没有必要与我们同生共死。”

袁臻道:“如今南平战火四起,魏国亦一分为二,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安静之地,各国忙于争权夺利,割据势力,即便是小国,也免不了醉生梦死,夜夜歌舞,唯独使君能够想到为千秋万代计,以邵州一隅之地,不惜征召竭尽财力,建藏书楼,召天下名士修史,此等功德,便是时下不说,数十年后,同样也会名垂青史,光照千古。我袁文道初时还暗暗轻视使君,觉得使君是沽名钓誉,不自量力之徒,如今细细回想,不由深感惭愧,幸而使君胸襟广阔,不与我一般见识,又有众人齐心协力,撰史之事,方能坚持至今。”

“旁的我不知晓,但每年邵州税赋,用在藏书楼与修史上的,不说一半,起码也有三四成之多,而使君穿着用度,无不从简从俭,主政邵州以来,竟从未浪费民力,奢靡享乐,此等高风亮节,令我等感佩之至。可以说,没有使君,就没有邵州的如今,更不会有复始楼,不会有修史这件事情。”

袁臻的声音慷慨激昂,回荡于厅堂之内,顾香生却也感同身受,她来邵州之后,虽说略有建树,甚至就连藏书修史,也都是她提出来的,可这些事情,都是建立在徐澈对她充分信任并且愿意放手让他们去做的基础上,换作另外一个人,也许不甘于府兵兵权依旧掌握在于蒙手里,或许不甘于继续重用像宋暝这样的中间派,更不会甘于听从一个女人的建言。

徐澈虽然未必能干,可他却拥有一个上位者最为宝贵的东西,虚心纳谏,从不胡乱指挥,这才是邵州能够在短短几年实力跃居南平诸府之首的重要原因,否则就算底下个个能干,但谁也不听谁的,又有什么用?可以说,正是徐澈在上面坐镇,使得他们这些人都能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连袁臻等人,同样也被徐澈的这种人格魅力折服,心甘情愿留下来修史,如果孔道周不是去了齐国讲学,现在也应该还在这里。

“先生的称赞,徐某担不起。我愧为邵州刺史,却未能将这里保护好,致使齐人兵临城下,邵州危殆,这些话,袁先生就不必说了。”徐澈长叹一声。

复始楼的典籍何等珍贵,有些还是千辛万苦搜罗来的孤本,虽说后来顾香生让人将孤本都誊抄备份,但原本依旧非常珍贵。在夏侯淳派人打过来之前,徐澈顾香生等人便已经开始着手将书籍转移到席家村的地窖藏起来,以免届时邵州被夷为平地,连这些书籍也付之一炬。但一来书籍实在太多,地窖藏不了多少。二来时间仓促紧迫,来不及转移多少。三来席家村也属于邵州,如果夏侯淳到时候到哪里就烧杀抢掠到哪里,这些书也未必能保住。四来现在天下都不太平,可以说无论转移到哪里,都不能保证那个地方日后不会打仗,而书籍一旦受潮遇火,基本上就算是毁了。

袁臻摇摇头:“今晚不说,我怕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说了,还请使君让我把话说完。”

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顾香生身上,自嘲地笑了笑:“顾娘子,虽说我不赞同妇人修史,更不赞同孔公欲将女子列入史书,又非在列女传中,但我也必须承认,你做的这些事情,寻常女子做不出来,外敌入侵,你依旧坚守此地,同样也是寻常女子做不出来的,你我观点虽有异,我对你的品行,却是佩服得很,还请受我一礼。”

说罢他起身,朝顾香生拱手长揖。

顾香生也忙起身微微一避,叹道:“过往争执,不过是学问上的争执,与品行无关,譬如诸葛孔明与周公瑾,虽分属不同阵营,立场有异,却无碍于他们对彼此的认同。袁公实在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袁臻微微颔首,又转向徐澈:“我只恨朝廷无能,令百姓受苦,似夏侯淳这等暴虐之人,就算是降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如此,倒不如奋起反抗,挣出个生天来,使君既然已经决意抵抗到底,我身为南平人,自然也要誓死追随!”

当初在邵州修史的文人有不少,许多听说要打仗之后,陆续都走了,就算不肯走的,也会被徐澈派人劝走送走,唯独袁臻、郑敦谨几个人,因为本身就是南平人,所以执意不肯走,还坚持要留下来。

而他说的也没有错,除了易州和涣州那样死扛到底最后被屠城的之外,就算是源州那种直接投降的地方,据说夏侯淳大军入城之后,同样也是放纵部下奸、淫掳掠,顶多是少杀几个人罢了,百姓遭的殃,未必就比屠城少,所以袁臻才会说,与其投降之后被糟蹋,还落了个不抵抗的软骨头名声,倒还不如反抗到底算了。

徐澈道:“其实袁先生不必忧心,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一步。”

他看了看顾香生,后者接口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城也该比守城多上数倍兵力,大军压境,以人力胜之,方才有可能攻下邵州。如今夏侯淳手中兵力有限,任是齐人再凶残精悍,经过易州涣州的战斗之后,也已经疲惫不堪,虽然中间有过休整,却不如邵州府兵准备充分,此其一。其二,据说先前齐国增援时,齐君便已经对夏侯淳的行为有所不满,如果邵州久攻不下,齐国那边未必会坐视不管,届时说不定会有转机。”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夏侯渝曾经来信,让邵州多坚持几天,他会设法为邵州转圜,不过这些事情就不必与袁臻等人细说了,眼下当务之急,先要将齐兵打退,将夏侯淳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再说,以免他以为南平无人,邵州无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于蒙也道:“养兵千日,用于一时。邵州这几年来都没打过仗,儿郎们早就嗷嗷叫唤,巴不得有个立军功的机会,袁先生你们就不必担心了,安心在后方看着便是,你们写文章有一手,守城还得我老于说了算!夏侯淳欺我南平无人,必得让他睁大狗眼好好看看,邵州不是易州和涣州,更不是南平朝廷,可以任由他欺凌!”

顾香生也道:“不错,齐人虽来势汹汹,但他们以战养战,每攻下一处地方,就要派兵驻守,由此夏侯淳手中的兵力已经不足六万,与我们旗鼓相当,若是战事持久,他们也未必承担得起后果。”

于蒙的话豪气冲天,加上顾香生的分析,连带袁臻等人也去了几分心头的阴霾,虽说忧虑依旧,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一片悲观低落了。

见这帮儒生被安抚好,徐澈也略略松了一口气,让宋暝送他们去休息,然后便问于蒙:“守城之计,于都尉有几分把握?”

于蒙与顾香生相视一眼,神色不如先前那般乐观:“五五之数罢。”

徐澈也知道刚才他一番豪言是为了安慰袁臻那些人,现在听他一说,仍旧有些失望:“这么说,邵州还是很难守得住。”

于蒙道:“三天是没问题的,怕只怕对方的霹雳车数量众多,到时万人敌扔下去,距离不够远,大不到那些霹雳车,就只能用弓、弩了。”

霹雳车徐澈是知道的,那东西又叫投石车,是古代攻城的重要武器,这种武器制作简单,威力却极大,射程很远,最长能达一里,相当于用石头来取代炮弹,一旦数量到达一定程度,造成的伤害肯定会极大。

在徐澈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金兵攻打北宋汴京城,就曾用过这种投石车,以压倒性的数量,使得守城士兵苦不堪言,成为攻破汴京的重要手段之一。像之前攻打南平其它州府,夏侯淳也同样是用这种方法,辅以冲车,云梯等手段,先发制人,再伺机攻破城门,一旦入城,远程战斗就会变成近身作战,南平士兵的战斗力远远不如齐兵,自然兵败如山倒。

所以攻城固然是兵法里最不被提倡的办法,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刚刚于蒙跟袁臻他们说的话,安慰性质居多。现实摆在眼前,邵州孤城作战,能利用的仅仅是自身充分的准备和居高临下的优势了。

徐澈眉心紧蹙:“万人敌又是何物?据说齐人的霹雳车多达数百辆,攻下易州等地之后又加紧制作,如今怕是有近千辆了。”

于蒙道:“万人敌是顾先生发明之物,时间仓促,我们只试验过几次,还没来得及用在正式对战中,希望这次能够派上用场。”

一听这东西还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新事物,徐澈的心越发提了起来,神情中满是忧虑,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外头的天色。

“天快亮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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