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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映桃花_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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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克提就没这个好运了,雷谴劈毁了她的神格,将雪山神女直接打入了六道轮回。

  周晖虽然是个修成人身大逆不道的地狱魔,但那也是第一次见识雷劫——尽管跟日后孔雀明王被天谴,万仞冰川化作齑粉、广阔平原轰然塌陷的阵势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在当时,也是足够震撼的了。

  千万滚雷中凤凰死死压在他身上,胸前金红色的凤凰血染了他一身,随即血液沉入周晖体内,仿佛被海绵全数吸收一样没有半点留下。

  紧接着周晖觉得一股极度炙热的能量席卷四肢百骸,让他在满世界亮得令人无法睁眼的闪电中,爆发出痛苦的嘶吼。

  雷劫最后周晖失去了意识,醒来时他躺在纵横龟裂的地面上,凤凰坐在不远处烧焦的木头废墟中,正伸出手,想去抚摸缝隙中伸出的红色小花。

  大概是眼睛余光瞥见周晖动了动,他收回手问:“你醒了?”

  周晖坐起身,愕然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点伤痕,气海中似乎蕴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猛兽伺机而动般潜伏又磅礴的力量。

  “我这是……”

  “莎克提去轮回了。”凤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别开眼睛道。

  周晖爬起来,因为头晕目眩而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走到凤凰面前,半跪在他面前焦黑冒烟的土地上,看着他有一点躲闪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

  周晖拉起他的手,只见他心口伤痕已经痊愈了,但胸前衣襟还残留着斑斑的血迹。

  “你到底在想什么?”周晖重复道,声音充满了温和恳切。

  凤凰垂下眼睛,从周晖的角度,能看见他纤长的、浓密的眼睫,以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清澈的眼珠。

  “……院子没有了……”很久后才听他轻轻道。

  那声音并不是单纯的难过,只是似乎有一点迷茫,但就像无形的手突然一把攥住心脏,让周晖的呼吸都猛然顿住了。

  “我们离开琉璃天吧,”凤凰说,“我想去混沌界,去没有人的地方……”

  混沌界是六道之外的虚无地区,没有生物也没有人烟,硬要形容的话,其实和佛祖存在的无色天有一点类似,但虚无里又充斥着时空崩塌形成的海潮和其中裹挟的无数空间碎片。

  周晖带着凤凰,在混沌界生活了数百年。

  那其实是凤凰生命中最平静和惬意的时光,只有他和周晖两个人,日复一日重复的作息让他几乎忘了失去的恐惧,甚至连释迦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种种威胁和阴影,都仿佛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散去,只留下角落里不引人注目的黑色尘埃。

  他们有时会一起去血海,有时也会去人界逛逛。他们走过凡世风沙和硝烟,也见识过红尘中的种种迷离与快乐,不管在哪里,他们都紧紧的挨在一起,恍惚间有种从此天长地久,岁月永恒的错觉。

  须弥山上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而周晖也不去招惹天道,似乎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在他看来,天道应该是想放置凤凰明王的事情,等他作为一只地狱魔的生命走到尽头,凤凰自然也就会回去须弥山。那么这上千年的时光,就将成为天人漫长生命中一段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插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最终有一天变成天道历史上一小段无足轻重的逸闻。

  对周晖来说,虽然有一点悲哀,但似乎也确实是如此。

  ——直到终于有一天,凤凰怀胎了,生下了落地即封明王的孔雀摩诃。

  摩诃出生是周晖第一次从正门进佛堂,也是这只桀骜不驯的地狱魔第一次在佛前跪经,跪了足足七天七夜。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孔雀一出生,睁眼就映出了凤凰的死相。

  这件事周晖并没有告诉凤凰——因为凤凰对长子降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喜悦。他从没有见过凤凰对任何事情的反应能达到这么强烈的程度,那种情绪是如此由衷而澎湃,以至于周晖完全无法在凤凰虚弱而开心的面孔前,吐露一个字的实情。

  也许佛预言的事情不会发生,他这么徒劳地安慰自己。

  ——也许这个孩子能顺利长大,平安喜乐,不要辜负凤凰今天对他充满了幸福的期待。

  然而很快残酷的现实给了周晖当头一击。

  摩诃天性邪恶好妒,因为嫉妒佛骨,上三十三重天去吞了佛身,以至于在雪山金顶惹来了九天十地内最严重的天谴。

  凤凰精神都崩溃了,拼死要上去从雷电交激的修罗场中救出孩子,但周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用八十一道魔禁死死禁锢住凤凰,然而亿万雷劫的最后一道,凤凰还是强行挣脱开来,用把自己真身焚烧殆尽的代价,保住了摩诃的最后一口气。

  凤凰重伤垂死,周晖把他带到地狱不周山,在他们最初生活的那片山崖前搭建了一座和数千年前一模一样的小木屋,院子里种满了火红的修罗花,把凤凰安置在里面养伤。

  和当年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以小院为中心,在方圆千里内下了无数禁咒,把昏迷不醒的凤凰死死的,不留分毫余地的,禁锢在了里面。

  凤凰现在恨他,他知道。

  他看过凤凰曾经有多爱他的两个孩子——摩诃和迦楼罗还是小鸟崽的时候,凤凰经常会化出真身,用长长的尾羽把两只小鸟卷在里面,温柔地为它们梳理羽毛、与它们嬉戏,有时甚至能这样持续好几天。

  小鸟崽们睡着的时候,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温情脉脉满怀爱意的看着它们,连目光都不舍得移开半分。

  ——如果说凤凰对于周晖的陪伴和忠诚,还有一点谨慎的试探和小心翼翼的保留,那么在面对两个尚且年幼、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养大的小鸟崽时,他那种把全部感情都迫不及待倾囊而出的模样,仿佛整个生命都寄托在了它们身上。

  那献祭一般的姿态,有时周晖看了,都觉得暗自心惊。

  他曾经暗暗担忧过如果孩子哪天没有了怎么办,凤凰会不会精神崩溃以至于活不下去?然而这个猜想因为太过可怖而并没有深入下去。

  直到现在,长子几乎丧命,次子被掳至西藏雪山音讯不闻,他才意识到这可怕的一切终究会来临。

  凤凰恨他对孩子束手旁观,就算日后随着时光的推移表面上恢复平静,那恨意也会将一层阴影留在他内心最深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消失。

  有时周晖看着凤凰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一整天不动也不说话,对外界刺激顺从而又漠然的样子,会有种无法言喻的悲哀从心底升起。

  凤凰幸福过吗?

  真正无忧无虑的,心满意足的,感受过安全和幸福吗?

  凤凰足足养了数年的伤才能勉强下地,周晖带他去人界风景名胜之地隐居,也撤除了千万禁咒,就像两个孩子尚未出生前一样和他朝夕相对,寸步不离。

  然而这只能暂时缓解情势,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凤凰重伤不愈时,似乎对“独自一人”越来越反感,甚至到了有点畏惧的程度。于是周晖尽量不离开他,不论在哪里都保证彼此随时能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有好几次他于人群中回头时,都能看见凤凰的目光追随着他,看他回头了,才极不引人发觉地轻轻松一口气。

  有时候周晖会穿过人群去牵起他的手,带着笑问:“想我了?”

  凤凰总是不回答。

  只有一次他们从人界回到地狱不周山,凤凰站在山崖上,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翻腾的血海,突然回头认真地问:“周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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