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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之徒_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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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在一间病房里,动了动,似乎药效过去了,但我被绑在床上,五指宽的绑带,倒不是很疼。我就喊了几声,进来两男一女三个护士,女的面容和善,男的则立在床尾抱臂看我。

  女护士说: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摇头,说不记得了,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她温柔地笑笑:你连自己都不记得了?看来病得不轻,不过你别害怕,我们会帮你记起来的,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们治疗,知道吗?我点头。她直起身子朝男护士说:送三病区。

  他们便上来解开我的绑带,推着我往前走,一路上经过很多病房,诡异的眼珠在门洞后面冲我转悠,我心里有点怕。

  说实话,我对这个地方不陌生,这里跟公安局、拆迁办都有合作关系,不听话又无法按明文法逮捕的人口就被失踪在这。它的位置很隐蔽,深埋在乡镇里,各入口都有人看守,很少有人能靠近,每一个到镇上来的外地人都会被层层拦截、盘查,实在没拦下来的就干脆关进来,是个有进无出的黑洞。

  我被推进一间病房,国字脸男护士对我说:十二点喊你吃药。

  房间里有三个病友,两个在写东西,一个在晒太阳,男护士又探头进来提醒我:别惹他们。

  我点点头,便朝空着的那张床走过去,钻进棉被深处,掏出藏在裤子里的手机,心中有些庆幸,然而打开一看,毫无信号。我下了床,举着手机悄悄地朝床边走去,晒太阳的那位突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没用的,没信号,全被屏蔽了。

  我一惊,小心翼翼地问:你?

  他看着我,冷冷地说:你才是精神病,你全家都是。我恍然大悟,赶紧赔笑,说大家都是难友,多关照啊,怎么称呼?

  他一甩头:我姓吴,叫我吴教授。

  我说吴教授是搞什么研究的?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巧了,我就是搞无线电的,这帮孙子欺负到爷爷头上了。你看他们。他指了指伏案疾书地另外二人:都是我学生。

  我说:厉害,厉害。

  “他们在帮我算数据。我打算搞个小型发射台,把我们的求救信号发出去。”

  我心中大喜,想问个明白:可是信号不是都被屏蔽了吗?怎么发得出去?

  他的目光又鄙夷起来:“听说过网状信号理论吗?”

  我摇头:没有。

  “他们用来屏蔽我们信号的,是一张信号网。”他神秘的说,“但是只要是网,不管多密,都会有空隙。”

  我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我没怎么学过理工科。

  “只要我们发射信号的载体够尖够细,信号就能从网里穿出去。”他朝一个写字的点点头,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针筒。 “这就是我们的发射台。你给我们的新朋友演示一下。”

  然后那人就严肃地、谨慎地站了起来,偷偷将针筒伸出窗台,对着外面不断地推拉空气。

  教授先是认真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数学模型还是建得有问题。”

  我心想,草,真是精神病。

  下午三点的时候康复中心有场放风活动,所有不危险的病人被带到楼后面一片空地,可以走动走动。我借这个机会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是高栅栏和电网,想翻出去不现实。我有点沮丧地蹲了下来,看着面前几个拿篮球当足球踢的疯子发呆。这时突然有人在我身侧蹲下,我一转头,很是吃了一惊:“刚子?!”

  刚子原来是名纺织工人,八三年严打时候被冤判了十年,出来以后不停地上告,但是一直没有讨到什么说法,后来他整天到我们N大求援,老毕曾经试图帮他,但被校方喝止,前一阵子我重回N大,还在校园里撞见这贼心不死的哥们。

  我说:上次我不是给你钱,让你去找老毕了吗?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我不想再给毕柯添麻烦了,十年前他为了帮我都没毕得了业。我拿了你的钱进京告御状去了,特意选了一条复杂的路线,七摸八摸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结果刚下火车,就被人抓住了,然后就被送到这里。

  我叹气,说你找死啊这事。

  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男护士正朝我们走来,于是他推了我一把,大声道:“去你个蛋,刚到美国的那一帮英国人都是清教徒,那时候的小说都是平原风格的,而且宣扬的都是清教教旨,毫无文学价值!”

  那两个男护士就走了。

  我大为惊讶,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们就怕我们不疯,谈些正常的事情。

  我说你刚才讲的都没错啊。

  他摇摇头:你不懂了,只要是正经讨论学术问题的,不管是文学还是科学,那肯定是精神病。

  我说不会吧,那外面那么多专家教授怎么没被精神病啊?

  他说:那些是学术混子,专门迫害同行。

  我恍然大悟,接着问他:你都开始研究英美文学史了啊?

  他神秘一笑:我那房病友教我的。

  后来他又告诉我,刚送进来的正常人一般都安排跟真的精神病一间病房,有助于融入当地氛围,早日修得正果。

  正说着,天外突然飞来一只篮球,正中我眉心,我猛地站起来,朝球场瞪过去,一帮疯子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集体指向角落里蹲着的一个老头,说:他干的!

  那老头本来在玩自己的衣服下摆,听见有人叫他,便木讷地抬起头来,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我,两眼立刻闪出活人的光亮来,他冲过来抱住我的腿痛哭:“贾律师,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是来救我出去的吧?!”

  我正疑惑着,他奋力地摇晃着我说:“我啊,吴胜财啊!”

  哦,吴胜财。儿子因言获罪被劳教的那个吴胜财。半年前被老袁骗去上访的那个吴胜财。看来他也被精神病了。我刚想开口告诉他我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他,结果被不知从哪两个角度蹿出来的男护士双双扑到在地,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响,然后我就再一次的瘫软了。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送回了病房,那三个病友站在我床边冷冷地看着我,眼神极度不友好,盯得我毛骨悚然。

  吴教授突然把我揪了起来,义正言辞地批判道:“你这个美帝国主义派来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内部团结的线人!”

  “什么?”我说,“线人?”

  他旁边一个接话说:“你已经上我们的名单了!”

  吴教授一脚把我踹倒在地:虽然我和外面那帮人不是一路的,但是你们这些资本主义的走狗别妄想能破坏我们内部团结!

  我怒了,心想他妈的一帮精神病,还有完没完了?正好看见床底下有根木棍,于是抽出来握在手里,恶狠狠地说:我管你是不是精神病,再跟我瞎比比,我他妈弄死你!

  那吴教授愣住了,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突然冲出门外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美帝线人拿刀砍人了!”

  接着就又是几个男护士冲了进来,他们夺下我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后脑勺上,于是我高举右手的仿佛董存瑞举炸药包的姿势便定格在了历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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