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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_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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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世青眼见流光飞来却来不及躲开,全然未料到前日信誓旦旦说不使暗器的陆晨霜也会用这样的伎俩,且使得如此纯熟。他张嘴想说一个“你”字,终究没能说出口来,整个人晃了一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直直倒了下去。

第41章

  想那丁鸿是何等修为, 经楚世青这么一番狂轰滥炸,他在山中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觉察,即便他现在不知是谁在山外闹腾, 等楚世青醒来之后这事也不能善了。陆晨霜从来不会自欺欺人享一时太平, 他决定先发制人。

  流光剑芒耀眼,硬是将结界捅出个窟窿, 陆晨霜剑诀飞运,在壁上撬开了一方大洞。

  刚刚弓腰进山, 一股极重的湿气扑面而来, 脚下的土壤一踩上去黏腻得打滑。再回头看, 他背后结界上刚刚凿出的大洞正一点点渐渐闭合,还未容他考虑是进是退就已无法通人。

  将来怎么再出去也是个难题。

  陆晨霜沿着绿柳山脊而上,这座小山与春雨时节的寻常小山相比并无险处, 甚至青草盈盈,有几分初春的喜意。他未放松警惕,持剑走到约山腰处,忽见长坡尽头仰面躺了一名白衣人, 身旁是一个新立不久的土包。

  土包前虽没有立碑,但看它砌法……陆晨霜觉着,那像是个坟头。

  丁鸿身上穿的还是前日陆晨霜在无量见到他时的那身衣裳, 被山中露水打湿,前襟散乱,有些狼狈,背后无铺无垫, 任白衣沾染地上的泥土变得污浊不堪。湛兮也被丢在了一旁,与主人处境一模一样。

  他手边七零八落地放了十几个酒壶,每个能盛约半斤的酒,倒比湛兮来得还与他更亲近些。

  隔着两三丈,陆晨霜试着喊了一声:“丁掌门?”

  山间有潮湿的微风吹过,带来丁鸿呓语般地一声:“嗯。”

  陆晨霜听得出,丁鸿虽看似烂醉如泥,但人没有醉,心里是清醒着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宁可被一个别派小辈见到他这副模样,也不愿睁眼理一理仪容。这断然不是平日里那位栖霞掌门该有的姿态。

  “看够了么?”丁鸿仍躺在地上,甚至没有睁开眼看一看来人是谁,声音有气无力,“你这么站着,碍我的事。想说什么你就说,不说就速速下山去。”

  陆晨霜拱手道:“敢问丁掌门,为何在此处?”

  丁鸿的嘴唇不太明显地抖了一下:“我……追思一位故人。”

  看来他身后这土包必定是坟头无疑。

  在墓前醉酒、痛哭流涕,或将酒浇在墓前与逝者对饮都不是稀罕事,乃情之所至。可这样和坟包泥土紧挨着躺在一起,陆晨霜还是第一次见。何况丁鸿把自己弄得肮脏狼狈,看起来十分可怖,教逝者如何能够安心而去?

  他这一两日疲于奔波,在天上御剑的时候比落地的时候还长,没听说丁鸿身边有什么人陨落。

  陆晨霜问:“丁掌门的这位故人,我可识得?”

  “你?你本该是识得的。”丁鸿听了这话终于坐起身来,发髻歪着垂到一边,睁开眼睛迷茫而又认真地思索道,“不只是你,这天下的万万人都该识得他、敬仰他才对,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了。或许将来还有机会,也不知是何时。”

  丁鸿的长相模样虽没变,但神态异常,看起来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并非单纯是醉酒后的颠三倒四。

  “那位前辈可曾留下什么遗迹、壮举?若非如此,如何叫后人敬仰他?”陆晨霜话里有话,“人死不能复生。”

  “你在说什么?”丁鸿似未听懂,“人间生、老、病、死,生的可以杀,老的可以还童,病的能医治,死的难道不可复生?”

  他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陆晨霜竟不知从何辩起。

  “肯定是有法子的,”丁鸿陷入这个疑问之中无法自拔,喃喃自语,“肯定有,否则前人不会将它与生、老、病相提并论。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这法子不能叫所有人都用罢了。会的人少,也不是没有。”

  他对“复生”之事的执着显然已超乎常态。明人不说暗话,陆晨霜直言问道:“丁掌门可知如何能使死去多年的妖邪复生?”

  “原来,你今上山就为问我这一句。”丁鸿似没了骨头,靠在土包上歪头看他,懒洋洋地说道,“知道的太多,只怕小命难保。你可想清楚你是为了什么?”

  陆晨霜撇清这里面与邵北的关系,只借他当日云浮客栈中的一句,道:“我为我心之所愿,天清地宁、人定谷盈,我不能眼睁睁看妖邪祸世。”

  “嗯?这真不像陶重寒会说的话,他从不说这些虚词。”丁鸿像由此想到什么似的,忽而一笑,伸出手拍实坟头的土,“陆晨霜,你知道你师父此刻现在何处么?”

  陆晨霜的心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声嘶道:“丁鸿!你!”

  “莫慌,莫慌。”丁鸿失仪地凌乱大笑,摆摆手道,“陶重寒不在这儿,但你也绝想不到他在哪儿。只是你想要的天清地宁啊,等你追求了它一辈子,就会发现风起时天翻地覆,风停了世间自然清静,你追求的那个东西,它其实什么也不是。你又不是神仙,何不为自己多考量?譬如想想,你今若是死在这里,谁会为你伤心?谁会每年忌日千山万水风雨无阻地去看你?谁会拿着你留下的一点儿东西念念不忘?那人为你哭得肝肠寸断,你在天之灵只能看着,却连一句安抚都说不出口,你难不难受?到那时你就知道,管他天清不清,地宁不宁,若能换当日重现,哪怕只有一句话的工夫,随后天便是塌了,地便是裂了,也都不算什么。”

  他拍坟头的那个动作或许只是个玩笑,但已叫陆晨霜对他仅有的几分敬意荡然无存:“你之所言或许动人,可惜远不足打动我。我只知我拜入昆仑门下时曾发过誓,要以手中之剑斩尽天下不平。陆晨霜今斗胆问一句,昔日宋掌门诛杀的妖邪,是否是你将它们唤醒为祸世间的?”

  丁鸿的笑容诡异,却不作答:“有的人一死,他所有活过的证据都被抹净,连名字也不能留下,有的人分明不在了,却还有人要守护他的名声。从前我觉宋衍河蠢得简直可叹,即便是他飞升那日我也没有羡慕过他一丝一毫,今日却真有些想念他了。”他从空中摘下一物,自言自语,“莫非聪明人各有各的聪明,傻瓜却都傻得一样?”

  丁鸿摊开手示意陆晨霜看,那掌心中放的赫然是邵北的师弟从西京带回的小巧机关!

  陆晨霜呼吸一窒,心如鼓擂:“怎么在你这里?”

  “奇怪么?”丁鸿又从虚空之中摘出一物,这回是徐远梦那天兴奋揣在袖中的小香炉,“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放到哪里,就放到哪里。想拿回来时可拿回来,想放回去便可再放回去。”说着,丁鸿又将手里香炉“放回”空中,陆晨霜眼睁睁看着它们消失。

  “你……”此去无量足有千里之遥,丁鸿信手取放的这一招陆晨霜闻所未闻,“你修妖道?!”

  邵北这些日子天天对着这机关研究,徐远梦也捧着铜炉爱不释手,丁鸿故意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他们身边,有何企图?

  “什么妖道,难听。”丁鸿躺倒在土包上,白净的脸庞贪婪地贴上坟头的新土,看起来倒有些委屈,“此法不好用,修来修去也没能救活他,白白浪费我许多时间。”

  陆晨霜心下雪亮:“宋掌门法阵下的妖邪果真是你复生的。”

  丁鸿不以为然:“练练手而已。”

  “为何要以妖邪练手?”陆晨霜愤然握剑,“你可知它们重新出世,酿下了多大的灾祸?”

  “为何?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天底下的坟墓何其之多么?我若有心,一日掘出百具常人的尸首也不是难事。”丁鸿倒问他,“但你知道我要复生的是谁?如果你见识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就知道,我只能拿功力已有大成的妖邪尸首尝试,这就如同你炼出一味药不会拿蝼蚁相试,一样。否则修为不可同日而语,如何试得出来?”

  陆晨霜:“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复生妖邪,却没唤醒那人?”

  “暂未寻得可靠之法。眼下我虽能复生已死妖邪,它们醒后却活不长,有些记忆残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倒要问我。”丁鸿偏执到了尽头反而平静下来,不顾自己脸上什么模样,支着头道,“若是再死一次可就真活不过来了,我不能拿他冒险。”

  饶是陆晨霜对丁鸿认识不深,也看出他此刻修妖道修得走火入魔了,与他说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陆晨霜深吸一口气,抽流光出鞘。他自知不是丁鸿的对手,这一对阵恐怕凶多吉少,可要真说有怨有恨,他也只是恨自己没早些将此间的消息传出去。假若他今日在此毙命,世人能否知丁鸿真面目,仙门百家能否相信邵北,与他联手对抗这位高高在上的“仙门三奇侠”之一?

  一路走来,他有过数次苟且偷生或者说是留得青山在、从长计议的机会,但他知道,这一战他若是躲了,天就塌了。

  不是头顶上的这片天,而是他心里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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