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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_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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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城中万家灯火,段岭一张脸冻得通红,被郎俊侠带着,在湿漉漉的雪地上赤着脚走,到得城中点翠楼后,郎俊侠终于注意到段岭没有鞋子,只得将他抱起来,朝内里打了个唿哨,紧接着,一匹马缓缓走出来。

“在这儿等我,我去办点事。”郎俊侠以裘袄裹着段岭,扶他上马去。

段岭低头看他,郎俊侠五官英俊,眉眼间锋芒毕露,犹如玉璧刻出的一般,头发上还沾着点芦花。郎俊侠示意他稍安,转身投入了夜色之中,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

段岭胡思乱想,这是什么人?现在就跑?马背太高了,他不敢跳下去,怕摔断腿,更怕被马踢上一脚。他反复盘算,不知该将命运交给这个陌生人,还是交给自己。关键是,能逃到哪去?就在他把心一横,横竖是死是活,交由天定之时,一个身影再次闪现在巷口处。接着,郎俊侠踏上马镫,翻身上马。

“驾!”

高头大马踏着青石板路,发出一连串马蹄声响,驰出小巷,在空无一人的黑夜里,离开了汝南城。

段岭坐在郎俊侠身前,抽了抽鼻子,闻到自己衣服潮湿的气味,出乎意料的,郎俊侠的衣服却十分干燥,仿佛刚在火堆前烘过,有股好闻的烧饼气味,握着马缰的手的袖口处更烧焦了一小片。

段岭注意到那一处先前未曾焦黑,方才他做什么去了?

段岭想起一个故事——传说在城外的黑山谷里,有前朝起争端被杀的江湖客,埋在山里烂了上百年,等着小孩儿进去就找替身。他们先变成人,个个俊美无双,武功高强,找到小孩儿后,便带到坟里去,露出烂脸,吸小孩儿的精气。

被当成替身的小孩,从此就躺在坟里,这尸妖却换得一身皮,大摇大摆地来人间过好日子。

段岭不住哆嗦,几次想下马逃跑,马却太高,跳下去恐怕会摔断了腿。

他是尸妖不?段岭胡思乱想,万一尸妖要吸他精气怎么办?不如带他去找别的人?不不……万万不能害人。

有人等在城门下,给郎俊侠开了城门,骏马一路向南,在大雪纷扬中沿着官道飞驰,不是去乱葬岗,也不是进黑山谷,段岭稍稍放下了心,在那颠簸中不住犯困,在郎俊侠身上干爽的气味中渐渐入睡。

睡梦中,两道绵延的山谷就像皮影戏上的画儿,在幕布上一掠而过。

鹅毛大雪如被,山峦青峰如墨,白宣上一笔洒就,马儿就在这山水墨境里绝尘而去。

第3章 入京

“来两碗腊八粥。”

郎俊侠话声落,周遭温暖灯光亮起,段岭困得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却被郎俊侠拍醒。

驿站客房内,小二端来两碗腊八粥,郎俊侠递给段岭,段岭又是狼吞虎咽地喝了,眼珠子转来转去,偷看郎俊侠。

“还饿吗?”郎俊侠问。

段岭不信任地看着他,郎俊侠朝床上坐,段岭却缩到床里去,一脸紧张。

郎俊侠从未照顾过小孩,表情略带不解,身上又未带有哄小孩的糖,想了一想,解下腰畔玉璜,说:“这个给你。”

玉璜晶莹剔透,犹如切下的板糖,段岭却不敢接,目光又从玉璜上移到郎俊侠的脸上。

“想要你就拿着。”郎俊答道。

他的话是温暖的,声音却不带任何感情,手指拈着玉,朝段岭一递。

段岭惴惴不安地接了,翻来覆去地看,目光又移到郎俊侠脸上。

“你是谁?”段岭忽然想起一个人,问,“你……你是我爹吗?”

郎俊侠没有答话,段岭听说过无数关于他爹的传言,有人说他爹是山里的怪物,有人说他爹是个乞丐,有人说他爹总有一天回来接他,他是大富大贵的命。

然而郎俊侠答道:“不,让你失望了,我不是。”

段岭也觉得不是,倒不如何失望,郎俊侠似乎在思考,回过神时让他躺下,给他盖了被子,说:“睡罢。”

风雪在段岭的耳畔形成呜呜的回声,汝南城已在四十里外,段岭全身是伤,刚一入睡,梦里便突如其来地挨了一顿打,紧接着他开始做噩梦了。

他时而全身抽搐,时而出声惊叫,颤抖不休。

郎俊侠起初打了个地铺,后半夜见段岭噩梦不止,便睡到他身边,每当他伸出手时,便以温暖大手让他紧紧握着,如是反复几次,段岭方平静下来。

翌日,郎俊侠叫来热水,给段岭洗澡,擦拭全身。段岭一身瘦骨嶙峋,手臂上、腿上俱是疤,旧伤未愈,伤口上又有新伤,泡在热水里一阵刺痛。然而这刺痛算不得什么,段岭只是专注地玩着手里玉璜。

段岭:“你是我爹派来的吗?”

“嘘。”郎俊侠将食指竖在唇前,说,“不要问,什么也不要问,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有人问你,你便回答自己姓段,你爹叫段晟。”郎俊侠说,“你我是上梓段家人,你爹在上京、西川两地行商,将你托在叔父家,如今你岁数见长,你爹派我来接你,带你到上京求学,懂么?”

郎俊侠给段岭上了伤药,穿上单衣,再裹上一袭稍大的貂裘,让他坐好,注视他的双眼。

段岭半信半疑,与郎俊侠对视,片刻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自己说一次。”

“我爹叫段晟。”

骏马驰向河岸畔,郎俊侠翻身下马,于封冻的渡口牵着马,载着段岭渡过了河。

“我是上梓段家人……”段岭重复道。

“到上京来求学……”段岭昏昏欲睡,在马上摇摇晃晃。

千里之外,玉璧关下,李渐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他遍体鳞伤,踉踉跄跄,浑身多处骨折,唯一陪伴着他的,便唯有背负之剑,以及脖上系着的红绳。

红绳穿着一个吊坠,那吊坠晶莹剔透,乃是一枚洁白无暇的玉璜。

一阵风卷来,将玉璜上的积雪卷去,现出黑暗里温润的荧光。

遥远的天地尽头,另一枚玉璜上,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召唤,那是苍鹰越不过的鲜卑山,鱼儿游不到的冬泉河,那股力量,就在河流的彼岸。是牵绊,亦是宿命。

那力量仿佛根植在他的灵魂之中,流淌在他的血脉里,支撑着他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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