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杯与大宝马_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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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X5抵达英尼斯菲尔德酒店时已经快下午六点,贺兰霸提出要见酒店高层时并没抱多大希望,他不是凯墨陇,没那么大的脸面,但好歹他曾经和凯墨陇来酒店住过一晚,以酒店经理的眼力不会不记得他。

然而前台并没有转达他的见面要求,只礼貌地表示经理不在,贺兰霸没说什么,看了看钟,对前台小姐微微一笑,而后走到沙发区坐下耐心地等待。

正值庚林的旅游旺季,贺兰霸看着酒店大厅来往的客流,觉得自己就像坐在洄游的鱼群中等着鱼儿上钩的灰熊。

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贺兰霸抬头看了看钟,又看向前台,很好,前台小姐已经握着电话频频往他的方向打望了,他拿出凯墨陇的淡定大气交叠起腿,抽了架子上一本《经济人》杂志翻开来,摆出了要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经济人》和他的专业并不对口,但他是编剧,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吸取到营养,比如手头这篇专题文章《华尔街日记》,就不可谓不精彩。夜色越来越深,贺兰霸等待的过程却丝毫不乏味,如同观看了一场金融寡头们的《伊里亚特》,花旗说“我要他当总统”,高盛说“这个法案不能通过”,摩根说“我们要战争”,在这些声音的背后,金色的M1A1坦克隆隆地驶进阿富汗的沙漠和油田,星夜兼程的海豹突击队队员们从绳索上降落,奥巴马在镜头前那句“Yes we can”一呼万应……但是当呛人的硝烟和闪光灯的炫影一一散去,这面巨大的幕布上只会留下熟悉而单调的卡司名单,它们是CITIBANK,Goldman Sachs,Morgan Stanley……轰轰烈烈的民主简直快成为一则笑话,就好像荷马史诗中轰轰烈烈的人类历史,也只不过是众神们吵闹不休的闹剧而已。

他忽然想到了在凯墨陇的黑金卡上见过的那面盾形徽章,相比华尔街三大投行简单有力的标志,这个徽章显得更加古老……

“对华尔街感兴趣?”

贺兰霸闻声从杂志中抬起头,一位白人老者杵着一只折叠手杖微笑着立在他面前,身边还跟着那位死也不肯露面的酒店经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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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墨陇先生是您的朋友,我很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是请相信我,这件事你最好不要介入。”收起折叠手杖在沙发上坐下的老者如是说。

深夜的酒店大厅冷冷清清,贺兰霸审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这位白人大叔的中文说得十分地道,虽然满头银发,但实际年龄应该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我是编剧,这种假大空的说辞对我没有说服力,”贺兰霸并不为所动,“请您拿出点更有力的说法来,否则我不会回去的。”

老者笑了笑,望向酒店大门外,车灯来回交织,他收回视线,笑眯眯地问:“你玩过国际象棋吗?”

贺兰霸不明所以:“在网上玩过。”

老者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假设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是一盘国际象棋,你认为你和我在什么位置?”

贺兰霸撇嘴耸耸肩:“我不知道您在什么位置,但是那上面肯定没有我的位置。”

老者笑起来:“其实我也不在上面。那么像高盛,摩根,像全球五百强那样的存在呢,还有华尔街,你认为他们又在什么位置?”

贺兰霸蹙眉看向茶几,仿佛那里已经摆放了黑白格的棋盘,黑白色的棋子一一阵列在两岸,他抱臂思忖道:“高盛摩根可能是车马象,华尔街自然是王后。”

老者没有表态,又问:“那你觉得凯墨陇在什么位置?”

贺兰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来得过于惊悚。他已经猜到凯墨陇的身份非同一般,但还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只身一人和世界经济巨头们位于同一张棋盘上。他看向隐形的棋盘,视线在那一排城堡上移动,又移向了马和象,最终犹疑不定地落在王后身边的王身上。

“你想错了,”老者同样望着虚空中的那盘棋,淡淡地道,“他不在棋盘上。”

贺兰霸恍惚地眨了一下眼,下一秒却猛然睁大眼明白过来。他不在棋盘上,坐在这里的自己和老人也不在棋盘上,但这两个“不在棋盘上”的意义却全然是天壤之别!

老人“噼啪”甩开三截手杖,站起来:“我的话到此为止。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也可能觉得我在说天方夜谭,很多人至今仍相信世界是一片混沌,金融的世界也好,政治的世界也好,最初也许的确是,但是慢慢的人们开始划出格子,”细细的手杖在地板上轻轻划了划,“人们和这个野性难驯的世界对弈,一开始所有棋子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然后有些棋子壮大了,有了更多的话语权,他们开始高喊,‘不对不对,你不该这样走,你只能这样走’,”他的手杖在地板上用力地戳着点着,不似一名脚步蹒跚的老者,却像一位指点疆场的将军,“一局一局又一局,他们驯服了世界,也驯服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他们站得越来越高,他们成了车,马,象,有的甚至成了王后……”老人抬起头,酒店大堂挑高的穹顶上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灯光和穹顶在他深邃的蓝灰色瞳仁里如银河般缓缓旋转着,“终于有一天,他们中极少的一部分人站到了那个高得不能再高的位置,他们看清了整个棋盘,无数棋子。”

贺兰霸听着老人沧桑厚重的声音,那盘摆在他们面前的棋盘不见了,棋子们也消失了,它们变成了夜色中高耸入云的帝国大厦,灯海辉煌的洛克菲勒中心,变成华尔街的公牛雕塑,美联储高高飘扬的两面旗帜,法兰克福的欧洲中央银行,变成纽约东京伦敦无数的交易所……所有这一切矗立在浩如星海的棋盘上,有人拿起一颗棋子,飞掉对岸一座城堡,战火便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点燃,时而安静时而激烈,他们毁掉一个国家的经济,蹂躏一个国家的土地,不必对任何人负责,他们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而这只是一场游戏,身在游戏最底层的人们就像数以亿计的像素点,只需要存在或被抹去。

“……他们一旦站到那个位置,就再也舍不得下来了。”老人的声音低下去,回头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已经在那个位置上站了有多久。”

贺兰霸紧盯着茶几,玻璃上倒映着他回不过神的脸。这个故事离他太遥远,若让他选择,他更愿意听天方夜谭,至少天方夜谭里的神灵妖怪都有着确切的面貌和名字。

“老实说,我私人并不认识凯墨陇,”老人最后说,“但我知道他是谁,因为我也曾一度离这些棋子很近过。不过……人始终还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说罢低头瞧瞧西裤下枯瘦的左腿,杵着手杖蹒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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