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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甘情圆_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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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之后的工序就简单多了。任真依次缝合好了蛇的肠道、蛇腹部的肌肉、表皮,在缝合表皮的时候又碰上了麻烦,因为它实在太坚韧了,光针就用断了四根。

  缝合好后又在伤口外包裹了一层层的纱布,蛇是靠腹部扭动爬行的,肚子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愈合时需要主人多多费心。

  任真把蛇放在推车上,和蛇主人一起把蛇抬到了一楼,而何心远还要留在手术室里清理满地狼藉。

  手术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其实更脏更恶心的场景他都见过,这里虽然空气不好,至少没有什么让人惧怕的传染物。

  他挥动拖把时忽然听到一阵模糊的声响,他循声看去,只见在那一滩黄黄黑黑的烂骨腐肉中,静静的躺着一枚金属圆环。

  圆环的边缘已经变形了,不知怎的翘起来一个角,而正是这个利角划伤了蛇的肠道。

  何心远本打算把那个圆环同其他东西一起扫进垃圾箱里,可忽然间,他停下了动作,俯身捡起了那枚金属圆环。

  这圆环确实是鸟类的脚环,但一般的宠物鸟脚环都会有个凸起的半圆形,是用来链接鸟链的。但这个脚环不仅没有这个部位,而且还在脚环上铭刻着一圈数字,虽然上面的油墨已经被腐蚀了,但数字的凹痕依旧清晰可见。

  何心远心里一跳,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心头涌动。

  ——这是一枚赛鸽脚环。

  并非是一般养鸽人在网上买的几十元就能买到一百个的仿制品,而是信鸽参加正规比赛时,每一羽都要在脚上佩戴的定制脚环。每个脚环都是信鸽身份的证明,比赛结束后,会根据回巢的时间来确定名次。

  赛鸽比赛是非常残酷的,好的赛鸽能日行千里,但在千里以上就是另一番世界,真正能归家的鸽子十不存一。这一路上,鸽子要抵御数不清的危险:天敌的追捕,缺水少食的痛苦,狂风骤雨的天灾,甚至还会有专门抓捕信鸽的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亦或是如同现在,被一只贪婪的巨蟒吞吃入腹。

  在何心远心中,赛鸽和一般的家鸟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家鸟很可爱,它们是需要主人细心呵护的宠物,要给予无数的关怀。而一只在天上盘旋的赛鸽,它们是不死必归的战士,而翅膀就是它们对抗命运的武器。

  何心远望着这枚鸽环出了神,他几乎能看到,一只风尘仆仆的鸽子,是怎么拍打着风沙,追寻着回家之路;他几乎能听到,它在命丧巨蟒之口时,最后一声不甘的鸣叫。

  可一切都结束了,蛇吃了它,它伤了蛇。

  它化为了一地腐骨,只有这一枚脚环,见证了它的一生。

  何心远把脚环一遍遍擦洗干净,托着它走进了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进入信鸽协会的检索系统,输入了这枚脚环上篆刻的编号。

  按下回车,海量的讯息在屏幕上流淌而过,最终定格在了一条信息上。

  每一枚脚环都会和真实信息一一对应,小到鸽子外貌,大到鸽棚地址都有记录。

  巧合的是,这羽信鸽的家就在距离宠物医院的不远处。

  不巧的是,黄金蟒主人登记的地址就在距离信鸽家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这只鸽子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何心远不知道它飞完了多少公里,但最后一公里,它飞不完了。

  天还未亮时,巨蟒的主人带着黄金蟒离开了。为了它的抢救费,他掏出了兜里所有的钱。这个看起来中年失意的男人,愁眉苦脸的说自己未来两个月只能吃馒头夹榨菜,但何心远发现他的脚步比上次来看病时轻快了很多。

  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天亮的晚,七点过半东方才露出了鱼肚白。赵悠悠还没起床,任真累的没精神回家,随便洗了把脸就在休息室里躺下,赵悠悠还以为被窝里钻进来的人是哥哥,迷迷糊糊的靠了过去。

  没人注意何心远,于是他锁好门,溜出了医院。

  天气很冷,他出门时忘了带手套,双手插在兜里,怕冷的握成了拳头。

  他的左手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鸽棚的地址。

  而他的右手则攥着那枚脚环,他已经把鸽环翘起的尖锐棱角打磨好,原本冰冷的金属环很快就染上了他的体温。

  鸽棚距离医院有段距离,他快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了楼下。

  他望着周围的环境,隐约想起他曾经来过这里,似乎有一次池骏帮他的朋友逮鹦鹉,因为那两只鹦鹉闯进了鸽笼里。

  他的记忆力受损严重,别人可能会把进鸽笼抓鹦鹉这类趣事念念不忘好几年,但他拼命回忆也只能想起很模糊的轮廓,若不是池骏在他的记忆里笼着一层闪闪发亮的光晕,恐怕他早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

  他走到顶楼时,刚好遇上鸽子主人开棚放鸽。

  几十只鸽子从鸽笼中争先飞出,它们在空中一圈一圈盘旋,连太阳都被它们压在翅膀之下。鸽哨嘹亮,动听的脆响是最悦耳的铃声,街上陆陆续续走出了上学上班的人们,大家说着笑着,从顶楼往下俯瞰,处处都是鲜活的。

  鸽子主人听见身后有动静,叼着烟回过头,看到何心远出现觉得非常意外。

  “诶?小何你怎么来了?鹦鹉又丢了?”他说话时,用手压了压头顶,他头发稀疏,最中间的一圈已经快掉光了,他便把四周的头发留长,拼命的把头发向中间梳笼,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何心远摇摇头,耐心解释起来:“是这样的,我们昨晚接治了一只巨蟒,它因为吃错了东西需要开刀……结果,我在它的肚子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枚被他洗的干干净净的脚环,双手送到了有些秃顶的鸽子主人面前。

  秃顶大哥愣住了,嘴里的烟夹在指尖好久没有抽,半晌才接过那枚脚环。他小心用左手捏着脚环,右手大拇指的指腹不住的摩挲着。他眯着眼打量着上面的数字,慢慢说:“我最后一次放飞鸽子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又说:“那也是我最后悔的一次。”

  他说:“超远距离,两千公里。”

  “从沙漠腹地。”

  “我放飞了三十羽,只回来一羽,用了二十五天。”

  “那羽回来的时候腿也瘸了,眼也混了,一头扎进水盆里,从此以后再没飞过。”

  “从此以后我再没赛过。”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接过脚环。你想象不到那些抓赛鸽的人有多缺德,他们定点布网,一网下去能抓不少,挨个联系鸽子主人,说,编号多少多少的鸽子在我手上,你要还想要的话就给钱。有些名贵血统的鸽子确实值这个价格,但再名贵,一窝鸽子那么多,只要种鸽还在,一直配啊配啊总能再生出能出成绩的。”

  “你说不要了,但鸽子留着他们也没用啊,能偷偷卖了当种鸽的就卖了,卖不了的,他们就剪了翅膀扔到菜市场里,然后再把鸽环寄回来,恶心你。”

  “要不然说他们缺德呢。”

  “那三十羽放飞后,我陆陆续续又收回来三个鸽环,不少了。”

  “但是这一个……”大哥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只飞回来一羽,没想到三年了,又回来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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