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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_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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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烟由根据地出产,堪称粗制滥造,沈培楠被熏得直皱眉头,莫青荷白了他一眼,回答的很干脆:“策反。”

“你,还有中央军第八十三军,从上到下通通接受改编。”

沈培楠打了个愣,突然开始猛烈咳嗽,好容易收住了,摆了摆手:“你他妈有病吧!”

他指了指领章两颗金黄的将星:“看见没?老子生是党国的人,死是党国的鬼……”

莫青荷一把挡开他的手:“少跟我放狠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和谈进行的不顺利,你跟我都不蠢,以现在的局面来看,早晚会有一场恶战,你们国军有八百万人,我们没有退路,不是战,就是死。”他盘腿坐着,把郁结在心里的话倒了个干净,“沈哥,还记得打完葫芦山一仗的那晚吗?从那天开始,我常常梦见水谷死的那间小屋子,我跟他决斗,他抬起头,突然就变成了你。”

“我总是被这个梦吓醒,实在忍不下去了,沈哥,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你好好想一想,哪怕你心里有一丁点动摇,请立刻告诉我,我会向组织争取最好的收编条件……”

“小莫。”沈培楠突然打断他,轻轻扳过他的下巴,一双漆黑的眼睛没了温度,他凝视着莫青荷,声音很轻,语气坚决,“闭嘴。”

莫青荷不为所动,热切而迷恋的望着他:“沈哥,你听我说完,有一句话叫物必自腐然后虫生,国民党不得民心,在延安的这些日子你没发现吗?这里是理想之地,这里没有阶级,没有压迫,人人平等而自由,大家相互尊敬,每个人都很快乐,老百姓拥戴我们,他们不想再过国统区的那种日子!”

他话音刚落,沈培楠抓起手边的半截瓷盘,猛的往对面墙壁砸去,当啷一声脆响,雪白的瓷片四处飞溅,他用的力气太大,手心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沿着手腕往下淌。

这一下子带了十足威胁的味道,要是换了从前,莫青荷早已做出让步,然而此刻他一点都不害怕,捧着沈培楠那只流血的手,很安静的望着他:“一点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吗?”

“就算为了咱们两个人,也不考虑吗?”

沈培楠避开他的目光,眺望着窗外摇摆的树枝,他不想发火,一直等全身快要逆流的气血平复下去,才略微转过头,轻而长的叹了一口气:“小莫,人活一辈子,忠和义两个字,不能违背。”

“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莫青荷替他把话说完,轻轻垂下眼睛:“明白了。”

他心里很难过,但这终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于是他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手:“你等着,我去拿止血药。”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黯淡,屋里一片昏暗,他轻手轻脚的跨过地上的杂物,盘腿坐的久了,膝盖使不出力气,走到门口时打了个趔趄,沈培楠从后面赶上来,一把将他的身躯抱在怀里:“宝贝儿,我爱你。”

温热的气息划过他的耳畔,莫青荷扶着他的胳膊,回头冲他笑了笑:“我没事,沈哥,我都懂,咱们就是生错了时候。”

沈培楠紧紧抱着他,两手揽着他的小腹,好像松开手他就要跑了似的,他用下巴蹭着莫青荷的脸颊,刚长出的胡渣磨的人发痒,两人都笑了。

“不,这是最好的时候。”沈培楠在他耳畔说话,语气柔和,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北平,仿佛怀里的人还是那个文气而柔媚的梨园名旦,“如果不是现在,我永远是沈家三少爷,也许在南京谋个差事,周末跟朋友打牌喝酒,你永远是梨园行的花,说不定这时已经红透了全中国,像梅先生一样把戏带向世界,咱们在一场晚宴遇见,互相恭维两句……”

这片刻的伤感让莫青荷鼻子发酸,他抬头亲了亲沈培楠的脸,接道:“然后你带着你的未婚妻回家,三年五载,养个娃娃,我回我的四合院,咱们谁都不记得谁。”

他一闭眼睛,两行蓄了许久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沈哥,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时候。”

“要是有一天和谈了,再不打了,咱们再聚聚,我唱曲子给你听。”他摸着沈培楠的手指,把戒指从无名指摘下来,放回他的军装口袋里,轻声道:“现在,咱们没关系了。”

沈培楠一愣,他没想到莫青荷这么轻易就放了手,强行扳过他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你早就想好了?”

莫青荷不置可否:“咱们只有断了关系,他们才不会再用我要挟你。”

他关上门,做贼似的朝周围环视,伏到沈培楠耳畔,耳语道:“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沈培楠往后一退,他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别告诉我,你只说需要我拖延多久,消息才能送到重庆?”

沈培楠先是摇头否认,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莫青荷执着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他做了个手势:“一个礼拜,我已经等了很久,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准备。”

。。。

109、

那段日子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莫青荷这几天过的昏昏沉沉,看什么都觉得恍惚,几次错过进城的公车,他每天清晨去沈培楠那儿报个到,两人坐在院子里吹风,一坐一两个钟头,脚边落了一地烟灰。

有时候他试着开口,“沈哥,还记得从前咱们……”

沈培楠神情淡漠,轻轻嗯一声,莫青荷就不再说话,有时候沈培楠先挑头,话说到一半,莫青荷点一点头,那段对话就像一根飘在半空的蛛丝,没了下文。

当太阳移至正中,厨子摇铃端上午饭时,莫青荷就离开了,从来不在洋楼过夜。从远处窥探的士兵们也感到疑惑,为什么两人曾经那么好,现在却连普通朋友也不如,但他们自己很清楚,也许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下半生,他们都要这样度过,离得很远,互相想念。

旷日持久的战争让人们恨透了离别,死亡像枯叶坠落枝头一般容易,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莫青荷觉得自己应该难过,但所有感觉都好像钝化了,只记得阳光刺眼,树影婆娑,秋日的天空高而旷远,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两人曾经朝夕相处的画面,未来一片模糊,没有悲伤,只觉得迷茫。

沈培楠的时间掐算得很准,他遭到软禁的第七天,莫青荷再次被秘密招进老谢的办公室。

那天刮了很大的风,黄土高坡的扬尘来势汹汹,细小的沙粒撞着窗纸,行人步履蹒跚,成了混沌天地间的一个小黑点儿,一张嘴就吞进满口沙子。莫青荷把脸包在一条宽大的围巾里,出门之前,他还不知道今天会成为历史上一个特别的日子,长达四十三天的谈判终于趋近尾声,《重庆停战协议》终稿已放在桌上,只等两党最高领袖握手签字。

漫天沙尘阻碍了交通,等赶到那座神秘的红墙大院,老式座钟刚敲过十一声。

小楼的气氛很是凝重,莫青荷刚跳下吉普车就察觉到了端倪,陌生面孔在楼道出出进进,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地面特情人员特有的干练和冷漠。

莫青荷心中忐忑,他还没想好怎样向老谢汇报他和沈培楠已经决裂的消息,站在走廊里打了一篇腹稿,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被一串愤怒的咆哮吓了一大跳。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延安是什么地方?是党的心脏、是革命的腹地,如果不能保证延安的绝对安全,一个个都别干了,回家玩勺子把去!”

老谢的脸涨成猪肝色,咚咚的敲着桌子:“是不是觉得打完了日本人,可以松懈了?我告诉你们,八百万国军虎视眈眈,蒋介石天天想着怎么把咱们一口生吞了,手里没有枪,自己的地盘都被敌人渗透,一旦时机成熟,什么协议都是狗屁,废纸一张!”

老谢的声音压得恰到好处,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隔着门却不闻一丝声响,“雪山”和安妮身着军装,被骂得一句也不敢反驳。

莫青荷打了声报告,老谢抬起头,往上托了托老花镜,平时的慈祥荡然无存,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射出冰冷的光:“小莫同志,最近很忙啊?忙得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莫青荷被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老谢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踱了两圈步子,刻意压制住火气:“知不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

莫青荷摇了摇头:“是为沈军长的事?我正在争取,情况并不乐观,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老谢抿着嘴唇,从抽屉掏出一沓文件,甩在他面前:“延安被国民党特务渗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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