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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_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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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趙临的冬天好冷,我想回拂莲。”

……

言昭含昏迷了整整两日,其间袭且宫的少宫主灵娡来了暮涑。她说少君这些年在袭且宫,点涂梦香,沉迷流连于幻境,身子早已颓败。

“月前拂莲言家中,有个言清衡身侧的丫鬟给他寄信,托他回言家取了言清衡的几件遗物。少君便一人前往了。怎晓得他一去迟迟不回……”

“……趙临城出事那晚,少君一声不响地回了城中,并未告知我。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拖累我。”

孟透沉默着将他这么些年来的一点一滴听完,然后在床榻边枯守了几日。

后来他终于苏醒了,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暮涑中擅医理的老先生来看过两次,摇摇头道不行了。

趙临混战后,各门派长辈商讨一阵,本是决定将江翊处以魂堕之刑,但孟透到底顾念兄弟情义,极力劝说,他们才决定将江翊锁入荆唐山受罚。

其党羽皆被收押入拂莲的明镜台,只是苏绰半道出逃,弟子没能追回来。各门派因此搜寻了他的足迹多年。当然,这是后话。

暮涑安葬了西泽师叔,将他的尸骨葬在秦安峰,将他的牌位放进暮涑祠堂。

他们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被罚跪来祠堂,将灵堂上的牌位看了无数次,记得清每个灵位上刻的名字。他们背地里总说西泽师叔是块榆木,他的名字终是落在木头上了,摆在桌案上,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孟透抱着酒壶,跪在祠堂里瞧着那块木牌半晌,垂眸笑了,提壶斟满面前的两只瓷杯,一杯自饮,一杯撒入尘土。

他说:“走好,师叔。”

暮涑长辈收拾了西泽师叔的遗物,无意间找到了他的手记。手记最后一页上写道:“墨约此人,不拘形迹,胸怀河山,望其多思多虑,多加自束,日后必成器。”

然孟透从不遂西泽师叔的愿,在他尸骨未寒时同暮涑众长辈起了争执。

他想将言昭含留下,长辈不允,道少君劣迹斑斑,多行不义,暮涑同袭且宫一派不能有丝毫牵连。他将所有的话说得干干脆脆,没给长辈留一分情面。他说如果没有少君,暮涑早已被尘葬。

他决定要离开暮涑,卸下一身重担,带着言昭含回漓州。可当他回院子时,却找不见言昭含的身影。那人连一张字条都没留下,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第99章 问冬1

孟透走了半年,走遍了山河万里。御剑去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他甚至还去了凨族人曾聚居的梦唐山。

这个几十年前被侵略的族落,早已颓败荒芜。族居中杂草丛生,溪水干涸。小桥外,半只马车轮陷在尘泥里。毫无生机。

孟透路过不知名的小镇,在夜晚喝不知名的米酒。寒风卷进来,从桌子底下钻过。孟透也是在半醉中忽然惊醒,那个人是没有归处的。

梦唐山自他出生起就不是他的归处。平阳袭且宫亦不是他的归处。拂莲的言家或许曾是他的归处,但那是他的阿娘和兄长还在的时候。他的亲人早已亡故,化作一抔黄土。

无人关怀,无人问暖。他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回顾茫茫来路,一个人走向深潭深渊,万劫不复。

孟透回忆起那些寻觅的日子,想着无数个夜晚如刀的冷风。他坐在屋顶上,将热酒坛子放下,抿了抿唇。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方枘圆凿,形同陌路。趙临的冬天真的寒冷,冻得他踝骨发痛。他寻思着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他甫一侧过身,余轻师叔就纵身跳在了屋顶上,在他身旁坐下,捞过他的酒坛子,往嘴里倒酒。倒了半天,只有一两滴酒水落下。于是他无趣地将坛子放回去:“竟一口也没了?”

孟透笑:“您来得太迟了。”

余轻师叔勾住他的肩,在他肩侧紧紧捏了两下,道:“小子,病好些没有?大冷天的不在屋里睡着,出来瞎晃悠。”

“病早好了。”

余轻师叔道:“怕是心病还没好。”

暮涑这么些长辈中,他最敬重的西泽师叔,最亲近的却是余轻师叔。他为人放达,不拘小节,总有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他年轻时是个散漫的游士,因西泽师叔的一句话来了暮涑,入门派后,照旧不改疏慵之态。

他们几个年少时翻墙去城里玩,好几回都是余轻师叔给打了掩护。虽然他之后没少收他们的烧鹅美酒,他们心里还是念着师叔的好。

孟透道:“我以为他们会守在我身边,跟许多年前一样。我甚至来不及从容地说声再会,那么多人化作灰烟,那么些人越走越远……可能是只我还停留在原处,守着那些被遗忘的。”

余轻师叔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你西泽师叔小时候跟我是穿一条裤衩,我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觉得我跟他是两路人。那时候的我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总以为还守在他旁边,一切就跟过去一样,所以那时他要我来暮涑,我毫不犹豫地来了。”

“小子。该散的迟早会散,再挽留也没用。”

孟透心头一沉,却又听见他道:“心上人除外哈。你要是还喜欢,抢也得抢回来。他反抗了也没用。留不下他的心就留下他的人。”

余轻师叔还凑近他,低声说:“当时我就想说了,暮涑迟早都是你的,你跟长辈们争什么。你年前要是想将少君留下,谁拦得住你……你小子,就是不该聪明的地方一点就通,该聪明的时候脑瓜子不灵光,一根筋。”

西泽师叔去世后,余轻师叔其实很难过,却从没有流露过半分,照旧提着酒壶在撒满枯叶的暮涑玉阶道上闲走。他本是洒脱自在,只是背影逐显清瘦落寞。

他说:“人呐,生来就是孤孤单单的。孤孤单单地来,孤孤单单地走。生前挂念的人,死后自会重逢。”

孟透将这听似粗浅的话记下,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酒喝罢,他从屋顶上轻跃而下,险些拐了脚。余轻师叔倒吸了一口冷气:“哎唷,你这毛躁小子,当着心。”

他将歪斜的身子摆正,几束墨发和红长双穗垂在了肩前。他的衣袖飘逸宽大,冷风吹过,衣袖和衣摆飘飞。孟透举起酒壶,仰头对着师叔笑了笑。

余轻回以一笑,道:“早点回去。”

孟透应一声,朝回走。

他摸摸光洁的下巴,想着冬日里要蓄点胡渣。他的容貌早已不会再变化,这样留在暮涑少了点做长辈的威仪,还是蓄点胡渣,看上去像是饱经风霜。

他脑海里忽地传来一声:“三哥。”

那是记忆里言昭含的声音,像是响起在深夜的梦里。

他垂眸自嘲地笑了。

孟透刚走进院子,就见到斐遇背着一室的灯光而立,等着他。他走到屋门口,斐遇将暖手的小火炉塞进他手里,迎他入屋。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米饭。他拾起筷子安安稳稳地用晚膳,斐遇在一旁安安稳稳地陪着。

孟透尝了几口饭菜,笑:“这不是暮涑的灶头师父做的饭菜吧,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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